她说着便拿出帕子给俞幼悠脏兮兮的脸上擦,那张白帕子很快就变成了灰色。
俞幼悠嬉皮笑脸地插科打诨,任由曲清妙给她擦脸,在万古之森里糙了一个月,现在出来就有人伺候的感觉挺好。
边上的启南风跟苏意致看得挺羡慕,他们现在也很脏,所以也仰着脸想享受师姐的疼爱。
然后曲清妙看了一眼他们,莫名问:“你们脖子伤到了?”
“没有。”我们在等师姐你来疼爱。
曲清妙便冷淡地回答:“那就别把脖子伸那么长。”
“……”
把俞幼悠弄得像样了一些,又丢了帕子给另外两个少年让他们自己擦脸后,曲清妙轻声对三人道:“走,我带你们去见两个人。”
东境的队伍最末站了两个陌生的面孔,他们穿着丹鼎宗的内门弟子服,不过身上却没有一丝修为,气息看着也很微弱,像是大病未愈的模样。
看到三人组走过来,他们两人都面露出笑容。
“这是你们周师兄和吴师兄。”曲清妙表情很郑重地介绍道。
俞幼悠跟启南风收敛了嘻嘻哈哈的态度,很乖顺地问了好,而边上的苏意致已经认出了两人,有些局促不安的样子。
他们就是三年前被悬壶派害得灵脉破碎的两个丹鼎宗弟子。
其实一开始他们也有机会用传送符出来,但是当时异兽暴动伤了不少人,他们为了采集到异兽的血液便拼命冲了上去。
异兽血是带出来了,但是丹修们的下场都很惨。
“你不用多心。”周师兄注意到了苏意致的不知所措,他拍了拍后者的肩膀笑道:“你在万古之森里表现得很好,我们现在不会怀疑你是卧底的。”
“……”原来你们以前果然在怀疑我是卧底!
两位师兄忽然收敛起笑容,他们同曲清妙对视一眼,三人忽然面对着三个年轻的师弟师妹拱手一揖,深深地拜下。
俞幼悠他们被惊了一跳,想出手阻拦,然而他们三人却坚持行完了大礼。
“我们要谢你们。”吴师兄声音微沙,说了两句话后便咳嗽起来。
曲清妙神情清冷却认真:“我们三人不曾战胜的异兽暴动,你们三人做到了,还能在那样紧张的局势下救下所有的队友,你们替我们把丢掉的丹修尊严找回来了。”
更重要的是,她看到这群东境修士们携手在异兽潮下活下来,平安无事地携手出来了。
其实在过去的日子里,曲清妙一直都怀着对同伴的愧疚和不甘,就连修炼时也总是会回想起异兽冲过来将身边的队友咬碎的画面。
而这次,俞幼悠他们此刻的笑容和自信将萦绕在曲清妙记忆中的那血腥之夜彻底驱散,
她甚至都能感应到,自己那停滞了三年的修为也开始缓缓地长进了。
她笑容淡淡的揉了揉俞幼悠的头顶,声音倒是一如既往的清冷和嫌弃:“头发油了,等会儿回去我帮你洗。”
说起头发,俞幼悠便想起了百里空上那一头柔顺冰凉的黑发,还有上面若有似无的美毛膏味。
那是黑市中口碑最好价格最高的一款美毛膏,自带一股清甜的香气,有点像清晨刚摘下的新鲜水蜜桃味。
俞幼悠用了两罐了,对这个味道很熟悉,她确定百里空山跟苏意致一样憨,在拿妖族涂尾巴的美毛膏抹头发。
不同的是,人家百里空山用完后拥有飘逸顺滑的头发,而苏意致用了白搭。
俞幼悠先前都只把美毛膏涂在尾巴上,这次心中暗自下了决心,等会儿回去洗澡的时候一定要试试看涂在头发上。
那边统计积分的迟迟没出结果,马长老让人去打听了一下,得到的回复是还要等两天才行。
而俞幼悠也没能顺利回去试验美毛膏的效果。
因为北境长老要求带东境和南境弟子过去一趟,询问苏飞白离奇死亡的真相。
北境的人说的倒是很客气:“只说是询问一下事情的经过,并不会为难各位。因为远在悬壶派的渡劫境大能苏家老祖出关了,听闻此事甚是哀恸。”
“南境道友亦会一同前往,以及四境各位长老都可同去。”
说得只是询问,但是都搬出他们家的渡劫境老祖宗了,威胁之意昭然。
俞幼悠神情淡定地看了眼同伴,他们的眼中略有担忧,然而她倒是无所谓:“去呗,我们清清白白什么事都没做,有什么心虚的。”
原本还轻松的氛围因这一插曲顿时变得糟糕起来。
除了一直没进入万古之森内围参加最后决战的西境外,余下的北境,东境和南境弟子都被悬壶派的长老们请到了极西城他们包下的别苑内。
走到门口的时候俞幼悠没忍住扬了扬眉:“我听说极西城的物价很贵的,他们居然租下这么大片地方?这一天得好几十下等灵石吧?”
狂浪生摸了摸下巴,东张西望:“池子里养的鱼都是灵鱼,起码一百吧?”
边上路过的御雅逸目光掠过这个精巧华美的庭院,一边为东境修士的粗神经感到敬佩,一边又为他们的没眼界而无语:“这是悬壶派买下来的,另外这附近想要租下如此大的别苑,一日恐怕需得耗费数千灵石。”
顿了顿,他补充道:“上等灵石!”
俞幼悠啧了一声,眼中写满了羡慕。
最前方的悬壶派长老们没有理会他们的议论,只是沉默地将所有人带入了不同的房间。
俞幼悠被带到了最头上的那间屋子。
进去后,她懒懒地一抬眼皮,才发现里面已经坐满了人了。
那四个悬壶派的弟子,悬壶派的长老,以及其他三境的长老,居然都在这间房中。
房中只有一个小板凳还空着,俞幼悠便自然地坐了上去,坦然地面对着他们。
按着她的习惯,能坐着肯定是不会站着的,当然坐相也好不到哪儿去就是了。
在藏书阁中见惯了俞幼悠懒散坐相的牛长老已经不想纠正她的坐姿了,她没跟在宗门里似的翘着二郎腿咸鱼躺在地上已经很像样了。
而且她长得着实可怜且无害,这样没骨头似的懒坐着落到不熟悉的眼中,反而像是身体虚弱得快坐不稳似的。
他轻咳一声安抚道:“俞丫头,悬壶派的长老有话想问你,你如实回答便是,不用害怕,我跟马长老都在此,若有不公定会替你出头的。”
最后这半句他说得尤其严肃,甚至还略带警告地看向了悬壶派的长老们。
后者面色阴沉,并不为牛长老的话所动摇。
他冰冷的目光落在俞幼悠脸上,似乎想将这少女所有的细微表情都收入眼底。
可惜后者这会儿揪着自己的头发偷偷地在闻,不知道在分心想着什么。
“俞幼悠,你是最后一个与苏飞白有接触的人,你究竟对他做了什么?
小凳子上的少女抬起头,无比老实的语气回答:“我什么都没做。”
“那你为何要掐他脖子!”
“因为很气。”俞幼悠仰着脸,反过来质问悬壶派的那个长老:“换成是你,被我们丹鼎宗差点害死,你见了我们宗的马长老后还能跟他拥抱一下热情打招呼?”
“……”悬壶派的长老被问得哑口无言。
他以更具压迫性的语气追问:“可是你曾说想杀了他给你师兄师姐报仇!”
俞幼悠认真地回答:“如果没有投影石,我肯定会把他按在地上揍一顿的,但是当时还有你们的人在,所以我只是过了下嘴瘾口嗨了一句而已。”
悬壶派长老沉默下去。
他知道俞幼悠所言属实,因为那四个悬壶派弟子在出来后就被带着逼问许久了,连一点细节都没放过。
所有人的答案皆一致,俞幼悠是在苏飞白死前对他动了手,这也是为何俞幼悠会出现在这间屋子。
然而他们后面的答案也一样,俞幼悠只不过撂了句狠话吓唬了一下苏飞白便放手了,甚至还直接让他们走。
这些年轻修士们放狠话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了,年轻人气盛嚣张,真要计较那句话就显得可笑了。
可是这样的结果显然不能同苏家各位真人交代,悬壶派长老阴冷的视线在俞幼悠身上来回扫视,最后他缓缓地道出另一个可能性——
“你是丹修,你是否向苏飞白投了毒?”
“真他娘的瞎扯淡!”还没等俞幼悠回答,方才一直就垮着脸的马长老拍桌而起,骂了句桐花郡方言脏话后,斜着眼瞥着悬壶派长老。
“老子早跟你们说了,他们仨都是刚入门一年的新弟子,才会背点灵药大全,药方也只会点基础的,根本就还没学会制作毒丹!”
悬壶派长老不服:“他们连四品虚灵丹都弄出来了,你跟我说他们只会背灵药大全?可笑!”
马长老怒骂:“我就知道,你们就是嫉妒我们丹鼎宗出了三个能炼四品丹的天才所以想弄死他们!”
悬壶派长老怒极反笑:“我们现在说的是四品丹的事?我们在说毒丹的事!”
俞幼悠也跟着露出迷茫的眼神:“什么毒丹?我不会啊。我要会的话肯定早就跟悬壶派一样拿毒丹对付异兽了,还用得着辛辛苦苦拿丹炉砸吗?”
对方死死地盯着俞幼悠,冷声道:“我们看到你曾经在异兽暴动时在角落炼了丹药,此物是否就是令人丧失理智的毒丹?”
“不是。”俞幼悠回答得很快很确定,她无比严肃道:“那是我炼制出来压制你们悬壶派毒丹的臭丹,想来诸位长老也看到了,我炼完后就涂到了我们东境的人身上,若是不信,我芥子囊中还有剩下的一点儿,现在就给你们鉴定。”
说着,都不等对方说话,俞幼悠就从芥子囊中摸出剩下的那一小坨臭丹,干脆利落地塞到了悬壶派长老的手上。
于是她成功地看到所有人的脸色都变青了,尤以与臭丹近距离接触的那位长老为最。
偏偏他还不好把这东西丢掉或是干脆地嫌弃,而只能强忍着不适仔细地检查了一番。
最后的结果当然是这东西除了臭得发指,毫无他用。
倒是西境跟南境的长老都露出了欣赏的眼神,不吝夸赞:“能发现异兽是被气味控制,并靠着另一种气味将之暂时压制住,你很聪明。”
“此事尚不明朗,劳烦诸位这几日暂且勿出极西城,我们悬壶派已派人前去出事的地方探查了。”
悬壶派长老沉着脸将那坨无用的臭丹丢到马长老怀中,而后一边擦拭着手,一边寒声道:“若是真有人下毒害苏家弟子,我宗老祖自会向诸位讨要公道。”
“下毒?”俞幼悠重复了这字,她那双像幼兽般的圆眼中全是无辜和费解:“普通的毒丹也不可能瞒过最擅毒术的苏家子弟吧?毕竟苏家毒丹天下第一呢!”
“……”明明是夸奖,怎么听着阴阳怪气的?
她说到了关键,是的,即便是丹鼎宗的人懂得炼制毒丹,这三个比苏飞白还年幼的丹修,是绝不可能在此道上胜过自幼耳濡目染的苏飞白的,若换成其他年岁更长的丹修倒有可能。
悬壶派长老无言地坐下,又例行公事般问了几个无关紧要的问题后,动作缓缓地挥了挥手。
俞幼悠转身,迈出房门。
门外的阳光斜斜地映到她的脸上,她眯了眯眼,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是啊,普通的十多岁少女是不可能胜过浸淫毒术多年的苏飞白。
可是她不普通,更不是真的只有十多岁。
*
外面同样被询问完的东境弟子和南境弟子也都先一步出来了。
启南风跟苏意致迎上来:“你怎么被问了这么久的话?是不是他们看你好欺负专门针对你了?”
御雅逸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她好欺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