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娘……”佟宝珠还没看清他是胖了,还是瘦了,四阿哥便扑到了她怀里,“哇哇……”大哭起来。
带着无尽积怨和委屈的哭声,仿佛是冲开了闸门的洪流,汹涌澎湃,势不可挡。
哭得佟宝珠心尖像是被一只小手捉着,令她一时间缓不过气来,也说不出太多话。只是把他搂在怀里,轻揉着后背,喊着他的名字安抚:“胤禛,胤禛……”
哭得康熙十分难堪。
他在信里再三给贵妃说,有他在,四阿哥一切皆好。又乖又懂事。一天一个样儿的成长。
这凄惨的哭声,不知内情的人,还以为有人要杀这小免崽子呢。
让他怎么给贵妃交待?
她不在的这些日子,虐待了她儿子?她儿子现在终于虎口脱险了?这不是真相,但眼前的情况,摆明了就是如此。
不不,这也是他的儿子。
他有什么好心虚的?
他有权教训。
康熙拽着四阿哥的后衣领,横眉冷眼道:“你哭什么呀?”
四阿哥的小脑袋往佟宝珠怀里扎了扎,抱着她腰的两只手攥得更紧了,呜呜咽咽地求救:“额娘,额娘……”仿佛身后有只大灰狼。
哭的声音太大,盖过了马蹄声和车铃声,传到了毓庆宫里。太子侧耳听了片刻,扭头问跟在身后的太监:“是不是四阿哥在哭?”没等人回话他,又说道:“就是老四在哭。你去问问,是怎么回事?”
“嗻。”
四阿哥一直哭到承乾宫门口,抱着下马车时仍在哭。
德嫔正要出永和宫,听到哭声又退回去了两步,吩咐荣喜嬷嬷:“你先出去看看,四阿哥在哭什么?是不是碰着了。”
荣喜嬷嬷出门看了一眼后,低声回禀:“贵妃娘娘抱着他,万岁爷也跟着。他们刚进去。”
德嫔攥着帕子,犹豫了片刻后,回转身:“待会儿再过去吧。”皇上在那儿,四阿哥又哭着,此时过去不好说话。万一是磕了碰了,她这么急慌慌的过去,怕万一贵妃多想。
承乾宫。院子里的人齐齐跪下行礼。
“恭迎万岁爷。”
“恭迎贵妃娘娘。”
“都起来吧。”康熙挥了个手,又去拽四阿哥的后衣领,“你究竟在哭什么?谁怎么着你了?头上碰个大包时,也没这么哭啊?你这是什么意思,告状呢?”就这一件事,心有点虚,也不怕贵妃知道。警告院子里的人,别在贵妃面前瞎说胡说。
四阿哥抬手去推他,哭着说:“滚,我不想看见你。”
躬着腰瑟瑟缩缩地跟在后面的刘福,在心里哎哟了一声,我的小主子,您在哭什么呀?您这是想要奴才的命啊。娘娘不在的这段时间里,让小主子这么委屈,还变得这么不懂事。
还有啊,您怎么能这样对万岁爷说话呢,这不是要奴才的命嘛。
“什么时候碰住了?碰到哪儿了?”佟宝珠看了一眼康熙后,低头去看四阿哥。
四阿哥张着小嘴对着她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脸都哭红了,鼻涕泪水糊了一脸。像是被谁爆揍了一顿似的。
“端盆温水过来。”佟宝珠心疼的不行。她不在的时候,这是受了多大的委屈。哭都不敢哭,得等到她回来,才敢哭。
康熙看着这个脏孩子,鼻涕眼泪都流到了嘴里,可把他恶心坏了。
皱着眉,吩咐:“去把他抱后殿,让他好好哭。哭够了,再抱过来。”朕还有一堆的事,急等着处理。哪里有闲心在这里听你哭。
四阿哥抬起胳膊朝他挠去:“……打你……呜呜呜……打你……不许你在这里……”
一院子人吓得勾着头,大气都不敢出。入宫这么些年,没听说过谁对万岁爷这样说话过。
佟宝珠赶紧对康熙抱歉地笑笑:“孩子小不懂事,皇上别怪罪。”又去哄四阿哥,“胤禛乖,胤禛乖,胤禛不哭了。额娘以后再也不走了,天天跟胤禛在一起。”
“额娘,额娘,他们都是坏人……”
四阿哥搂着佟宝珠的脖子,头脸埋在她颈窝里继续呜呜地哭。鼻涕眼泪蹭在她衣领上,脖子里。
佟宝珠抱着四阿哥进了殿,康熙背手停在门外。
“你歇会儿吧,朕去前面处理些事,晚上再过来。”这小兔崽子的丑样儿脏样儿,实在没眼看了。还是走吧,眼不见为净。
殿内殿外的人,都暗自松了口气,看到康熙转身,齐刷刷的唱呼:“恭送万岁爷。”有点迫不及待的感觉。
康熙看了一圈后,背着手走了。
也没说让平身的话。
待他明黄的身影消失在影壁后面,佟宝珠道:“大家都起来吧。”
“谢谢娘娘。”
“娘娘您终于回来了。”
“娘娘,奴婢想死您了。”
“娘娘,您再不回来,院子里的梨花都开败了。再想看,得等到明年……”
“四阿哥别哭了。娘娘回来了,您该高兴啊!”
“娘娘,四阿哥没怎么着,方才出门的时候,他还好好的呢。”
各种各样喜气洋洋的声音,盖过了凄凄惨惨哭泣。康熙想转身回去。朕没说让你们平身呢,都继续跪着。
整个紫禁城,整个大清国都是朕的。在一个小小的承乾宫,朕反倒成了外人。
唔,还是坏人。
康熙站在殿门外迟疑了片刻,还是坐上了龙辇,“起驾。”朕暂时不跟你们这些小人奴才们一般见识,等得空儿了,再来收拾你们。
康熙回到乾清宫,先是叫来了芳华姑姑问话。当芳华姑姑说到,大阿哥因为想救人,去求助贵妃娘娘的事。
他搓捻的几下手指。
芳华姑姑知道,这是万岁爷在情绪波动的时候,常有的小动作。她停顿了片刻,才接着说:“大阿哥聪慧,安排的十分周全,外人不知道这是他做的。”
外人是不知道,他有那么多眼线,都不知道。
康熙从承乾宫回来的时候就郁闷,现在更郁闷了。神仙下凡传说,竟然是贵妃和大阿哥搞的鬼。
虽然他不信两位皇后是神仙下凡,但别人传说,还是自己人搞鬼,听起来感觉还是不一样。就好像是把他的两位仙女皇后,又变成了凡人似的。
“佟夫人去见贵妃了吗?”问到这个事,康熙心里更加烦躁。
“回万岁爷的话。佟夫人拜见过贵妃娘娘两次,当时娘娘和另外两名小主正在抄经,还有几位奴才都在。佟夫人说的都是些家常客套话。”
“嗯。”这还差不多,跟佟佳氏距离越远越好。他最担心的地方,有了满意的答案后,康熙又问:“除了抄经,贵妃平时还做什么了?”
“娘娘路上的时候,大部分时间都在看书,玩华容道和七巧板。”这些谎话,无关痛痒,芳华姑姑面不改色,“到了住处,经常有福晋和命妇们上门请安。说的也都是些平常的客套话。七福晋去的时候,会谈些京城里的趣事。”
康熙想问贵妃都还应付得来吗?觉得这样直接问不大妥。改口问:“她们对贵妃的态度如何?”
芳华姑姑道:“都很恭敬。无论大家说什么,娘娘都能接得上话。”
和他想象中的差不多。
康熙又问:“太子为什么哭?”
“奴才不知。”芳华姑姑解释,“贵妃娘娘回去之后,没提这事。奴才也不好主动问。”顿了片刻后道,“娘娘问过奴才知不知道朝中有谁见过先后,又会画画。奴才说不知。”
芳华姑姑退下后,康熙召来了南怀仁,吩咐他给两位皇后画张人像。
南怀仁为难道:“臣是见过两位皇后,但臣没敢直视凤颜。”
“你没直视过,别人也一样没直视过。朕让人把皇后的朝冠朝服送去饮天监,你看着衣服画吧。等画好,再给朕画两幅。”
“……喳。”大国天子,说什么,就是什么。
康熙看看了座钟,五点二十。犹豫着是去承乾宫,还是让人传召太子和大阿哥时,梁九功走进来禀告:“主子,慈宁宫里的人过来传话。太皇太后说,等您有空儿了,过去一趟。太子和大阿哥在那里,太后也在。”
康熙站起身:“摆驾慈宁宫。”
康熙进慈宁宫,没让人往里通传,如他想象中的那样。穿过慈宁门就听到了太皇太后的笑声。
只要太子在慈宁宫,一准有笑声。
“太子好样儿的,第一次出行,差事就办得如此圆满。”太皇太后坐在宽大的凤椅上,笑吟吟道,“昨儿个钮祜禄氏的人还来哀家这里,说太子亲手抄了七卷《妙法莲华经》供在孝昭仁皇后的案头。”
太子羞涩地说:“不是孙儿一个人抄的。有大哥、还有佟额娘,我们共同抄的。”
“你是太子,你吩咐下去的事,做出来成绩,功劳就是你的。”太皇太后看向大阿哥,“保清,你说是不是?”
大阿哥嘿嘿笑:“皇玛嬷说的是。太子不说,孙儿想不到要抄经书。皇玛嬷知道,孙儿最讨厌写字。”
“保清也是好样儿的!这么个大大咧咧地性格,在外面还能想着哀家。”太皇太后说到这里,康熙进来了。
“孙儿请皇祖母圣安,请皇额娘圣安。”
“这会儿没外人,别那么多礼了。”太皇太后戴着甲套的右手,拍了拍旁边的红木桌,“来看看太子和大阿哥给大家带的礼物,也有皇帝的份。”
说到礼物,大阿哥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从巩华城出发的时候,太子跟他说,准备把猎物处理了,制作成礼物送给太皇太后、太后和康熙,问他有没有准备礼物。
太子猎了四只兔子和一只鹿。
准备送太皇太后鹿茸和两张兔皮;送太后两张兔皮;送康熙一张鹿皮。
大阿哥只有一只豹。
豹皮豹骨倒是有用处,但是不好分呀。
太子看他为难,给他建议:“要不大哥在路上买些东西?反正我们也不能说是猎物。”
大阿哥嘿嘿笑道:“不用!把豹皮送皇阿玛,把豹骨一分两半,皇玛嬷一半,皇祖母一半。”
送礼物的时候,大阿哥后悔了。方才太皇太后和太后看到太子的礼物时,一个说准备用兔皮做顶帽子,一个说用兔皮做双鞋垫。
看到他的几段豹骨,都说是先收起来,等冬天泡酒喝。
他就没见过谁喝豹骨酒。
“怎么还想着带礼物啊?”康熙扫了一眼桌子上的东西问。他知道这些是他们的猎物,太皇太后和太后也知道。
大家都装着不知道。
太子说谎话有些心虚,红着脸道:“儿子在路边看有人在卖猎物。就买了四只兔和一只鹿。担心肉带到京城里坏掉,在柳夏镇歇息时,烤了吃。”
不能说实话啊,否则大哥装病的事,就露馅了。
大阿哥嘿嘿笑道:“豹子是儿子猎到的。”
他准备等皇阿玛问他在什么时候猎的,然后回答抄经抄累了,进昌瑞山里猎的。这样,就是他一个人私自出行,跟太子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