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去赤城名义上是伺候太皇太后,身为博尔吉特氏的慧嫔就不合适了。康熙不想让博尔吉特氏和太皇太后走的太近。
佟宝珠看着康熙的脸色,问道:“要不,六阿哥让苏嬷嬷抚养?”看他的脸色未变,才又接着说,“苏嬷嬷虽然身份是下人,可皇祖母和皇上,从未把她当下人看待。苏嬷嬷在皇祖母跟前,六阿哥也就是在皇祖母跟前。”
这是个好主意!他看重苏嬷嬷,皇祖母也高兴。六阿哥跟了苏嬷嬷,他也不用再为胤祚这个名字烦绕。
康熙其实挺后悔起胤祚这个名字,只是不愿在众人面前承认罢了。
这一下子,两个问题,同时解决。康熙心情颇好,站起身,抱起佟宝珠往床边走,“睡觉了。”
次日,康熙下旨,六阿哥胤祚归太皇太后身边的嬷嬷苏麻拉姑抚养。当天就让芳华姑姑去永和宫抱走了六阿哥。
太皇太后本来就不满胤祚这个名字,跟康熙提过两三次。
康熙一直推说,等长到六岁,再更改。这下算是去除了心病。同时,也为皇帝对苏麻的重视,感到欣慰。
苏麻跟了她几十年,从小丫头的时候就跟着她,四五十年朝夕相伴的情谊,比和太后的感情都深。
能够抚养皇子,这对于一个奴才来说,是至高无上的荣誉。苏嬷嬷接到旨意,先是向太皇太后叩首谢恩。又去乾清宫里谢恩。
朝臣们得知了此事,大松了口气。那个潜在祸乱朝纲的皇子,终于不用再操心了。纷纷上书赞扬皇上仁孝。省得皇上反悔。
除了永和宫之外,前朝后宫俱是欢喜。
堂堂皇子归一个奴才抚养,这算什么?
德嫔恼怒极了,可这是皇上和太皇太后共同决定的事,她又不敢发作。默不做声的低头绣花,手指被扎到几次,染在了白色的绣绷上。点点血迹,像是盛开的桃花。
荣喜嬷嬷不知道怎么劝她。
早知如此,给慧嫔抚养多好。还能像四阿哥那样,经常见到,现在抱去了慈宁宫。慈宁宫的门,一般人压根就进不去。就是贵妃一个月才去一次,普通的嫔妃只能在太后设宴的时候,有机会同大伙儿一同过去。
可惜,主子当初不听自己的劝解。
前朝的政务繁忙,康熙除了偶尔去承乾宫之外,不再去别的宫里。
因为德嫔上次怀孕有摔倒的前例,太皇太后传了口谕,让德嫔好生养胎,尽管少出门,也不用给谁请安。
自六阿哥被抱走那日起,德嫔再未见过皇上和六阿哥,心中积郁,孕吐的特别厉害。
佟宝珠调了个御厨过去,专门让她开小灶,做清淡的饮食,收效甚微,仍是吃了就吐。没几天,人就瘦了下去。
“她们怎么能这样呢?一点也不为别人着想。不考虑别人怎么活,不考虑别人的心情感受。怀胎十个月生下六阿哥,又养了一年多。”
“莫要说他是本宫的儿子,就是一只小狗小猫,被人抱走了,也会难受。她把本宫拘到这永和宫里出不了门,连六阿哥的面都见不成......”
德嫔像是给荣喜嬷嬷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
待她的话落了,荣喜嬷嬷道:“后宫里本来就是如此。说句僭越的话,嫔妃们只是一件物件罢了,得宠的时候,还能风光一阵子。风光过去,便没谁会想起。所以一定趁年轻的时候抓住圣心,多得恩宠。”
就像是寿安宫里的三位太妃,后宫里除了贵妃偶尔过去坐坐,谁还能想起她们?谁考虑过她们的心情?宁悫太妃还是有儿子的呢,儿子在外打仗,也就是媳妇每月初一十五过去请个安。
乾清宫里。
康熙看着兵部、吏部和礼部共同拟的折子,其中一句:国不可无后,臣请奏立贵妃佟佳氏为皇后。
沉思了良久。
他比他们更想立贵妃为皇后。立为皇后,才算是他真正的妻。不管是贵妃还是皇贵妃都是妾,放到民间来说,后宫里没有皇后,他就是鳏夫。
可与立皇后相比,他更想和贵妃生个孩子。
他和贵妃的孩子,肯定比这些孩子都可爱,比这些孩子都聪明。
正如贵妃说的那样,皇后生出了嫡子,即使他没有任何想法,也挡不着别人会有想法。如此以来,就是把她和孩子架在火上烤。
康熙提笔把皇后这一项划掉,继续看折子。需要封赏的功臣太多,厚厚的一叠折子,用了半天才粗略地看了一遍。
休息的时候,召来高士奇的谈话。
“朕暂时不打算立皇后,高大人有什么看法?”
高士奇颇为意外,“皇上为什么不想立皇后?”
当初立钮祜禄皇后时,前朝争执了两三年。每次有人上折子立后,就有人以钮祜禄氏无子无功,为由反对。争执到皇上这里,皇上都是哀叹一句:元后尸骨未寒,朕无心立后,等等再说吧。
现在两位皇后都已经入了地宫,佟贵妃抚养着四阿哥,又和太子的感情深厚,就连最爱挑刺的御史,都是无话可说。
此时正值三藩平定,举国欢腾,趁着喜庆之际,佟贵妃晋升为皇后不是顺理成章的事吗?
康熙想着礼部洋洋洒洒几百字称颂贵妃温婉淑德、娴雅端庄、母仪用式于家邦的话,实在想不出不封贵妃为皇后的理由。再说,他也不愿强行找贵妃的不是。
于是搪塞道:“朕的命硬,克妻。不能因此连累了贵妃。为了贵妃能够长命百岁,还是暂不立后为好。”
高士奇:“……”无法反驳。总不能说皇上胡说八道,敢这样说,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也不能坚持立贵妃为后,否则,那不是把贵妃往火坑里推吗?
康熙看高士奇久久不语,暗道,这个理由可以。就连一向以机敏著称臣子,都反驳不了他,别人更是无法反驳。
“立贵妃为皇贵妃,继续统理后宫。顺便再册封四名妃位,与贵妃同喜。高大人认为如何?”
高士奇:“皇上考虑的周到。”立皇后是国家大事,需由前朝定夺;立嫔妃是皇上的家事,朝臣没参言资格。
决定下来之后,康熙去了慈宁宫。太皇太后听孙儿说自己克妻的话,看了他半天,没言语。
皇帝究竟是怎么想的?竟然往自己身上泼污水。这话传出去,可是要留在史册之上。百年千年之后,后人提到康熙皇帝,就会说他克妻。克死了赫舍里皇后,克死了钮祜禄皇后。
皇帝是天子,天子克妻,这算什么话!
已经好多年,没见过皇祖母如此阴沉的脸色。康熙有些心虚,赶忙说:“这不是孙儿说的,这是释然方丈给孙儿批的命格。”
太皇太后:“释然方丈现在在哪儿?什么时候批的?”
康熙:“云游去了。”急忙又说,“地震那年,孙儿出宫去白塔寺,释然方丈所言。”转话道,“孙儿当时就问,可有破解之法。释然方丈说,待他找到破解之法,会在第一时间入宫禀告。”
看来皇帝已经决定了。最近几年,他决定的事,很难改变。
太皇太后不想再多费口舌,问道:“皇帝还准备晋谁的位份?”
“孙儿听皇祖母的。”
“晋淑妃为贵妃,其他人的位份,皇帝自己决定。”太皇太后没带任何情绪地说,“后日哀家就启程去赤城。”
“皇祖母不等封赏之后吗?孙儿准备给皇祖母和皇额娘加徽号。”
太皇太后再次说:“后日启程。”不想听见宫里人议论皇帝克妻的话。
十二月二十日,康熙命武英殿大学士兼礼部尚书爱新觉罗·德勒浑,持节进封贵妃佟佳氏为皇贵妃。
册文中的:毓生名阀、协辅中闺、温惠宅心;端良著德、凛芳规于图史、夙夜维勤。表懿范于珩璜、言容有度①等等颂词,为康熙特意添加。
同天册封淑妃为贵妃,赐字“温”;惠、宜、德、荣四位嫔晋为妃位。
淑妃早知道自己要晋贵妃,圣旨下到储秀宫,她没一点喜色。“淑”是温和、善良之意。现在把“淑”改为了“温”,皇上这是什么意思?意旨她不善良?
还不如不赐字。
听着众人“恭喜温贵妃”的话,想把圣旨扔地上,踩几下。
惠、宜、德、荣四妃,也是没有多少喜色。早就知道前朝大封时,要册封四妃。自己有子,肯定是晋妃位,就是看排名,排在第几位了。
荣妃得知德妃排在自己前面,气得把最喜欢用的青花瓷镶金边的茶具都摔了。
出身包衣的德妃排在出身马佳氏的荣妃前面,她却没有喜悦。
她从来就没有把荣妃放在眼里过。没脑子,又爱说蠢话,能封妃是占了三阿哥的光。
整个后宫里,只有承乾宫里喜气洋洋。佟宝珠让人兑换了一千两银子的银瓜子,不管哪个宫里的太监宫女,谁来恭喜,都抓一把给赏。
给来贺喜嫔妃小主们的赏,则是康熙让内务府送来的采币。同前朝贺宴时,给员外郎以上官员的赏一样。
三天后,是小年。康熙特意安排内务府在坤宁宫设宴,贺皇贵妃晋封之喜。
坤宁宫和乾清宫同在内廷,在乾清宫的正北方,是皇后的住所,先前元后和继后都在此居住。继后崩逝之后,皇后位空置,坤宁宫也就一直空置。
康熙命人把先皇后的所用之物,分别移去了两边配殿,也就是东暖阁和西暖阁。
还未到开宴的时候,佟宝珠带着彩云先去了西暖阁,对着正堂中央柳叶眉、丹凤眼,脸颊饱满的钮祜禄皇后画像拜了三拜。
又去了东暖阁。
东暖阁的门虚掩着。
佟宝珠看看四周没侍卫,也没太监宫女,正奇怪谁在里面,太子从里面拉开门。
“皇额娘。”太子表情有些不自在,说完话,闭紧了嘴。
自从佟宝珠被册封为皇贵妃之后,他改口叫皇额娘,其他阿哥和公主都跟着改称皇额娘。
“是太子在啊!”
佟宝珠对他笑了一下,继续往前走,“年节了,本宫来看看孝诚仁皇后。”
太子往里退了两三步,闪身到一边。
殿内的格局,和西配殿的基本一样。进殿正墙位置,摆着一张乌木四方桌,桌两边是两把同色的圈椅。
墙上挂着一幅彩色的画像。
画中人脸颊饱满,柳叶眉、丹凤眼。端庄大方。和西边的钮钴禄皇后,除了头饰衣服不一样,哪儿都一样。和康熙口中描述的矮瘦又黑模样,完全不搭边。
佟宝珠进去,跪在冰凉的地板上拜了三拜后,起身到门口吩咐彩云:“拿两个拜褥过来,再把葛大人叫过来。”
太子担心被人知道他来这里,特意遣散了跟着的哈哈珠子。没想到还是被人看到,而且还是皇额娘。十分不安,低声道:“儿子好奇这里摆设,进来看一眼,就准备走。”
“你皇阿玛把她们用过的物件移到这儿,就是让我们有个可以怀念两位皇后的地方。以后每月的初一十五,太子要是不忙可以进来静坐一会儿,也算是给你额娘请安了。”
太子不想回绝,又担心皇阿玛不同意,不敢当即应下。便未置是否。沉默了一会儿,问道:“皇额娘见过我额娘吗?她长的就是画像上的样子吗?”
屋内没燃灯,阴沉沉的昏暗。
佟宝珠又朝正堂上方的画像看去。画像里的人,戴着金凤镶珠的朝冠,衣着繁复的皇后朝服。
“见过。”
她面不改色地撒谎,“那时候我还小,随我额娘入宫给太皇太后请安。当时你额娘正好也在。”像是思索的样子,迟疑了片刻后,继续说,“穿的皇后常服,圆领大襟,纹样是凤穿牡丹,净穆而素雅。脸盘比画像上看着稍瘦一些。你的鼻子和眼睛,跟你额娘有点像。”
最后一句,是听太后说的。
“皇额娘和我额娘说话了吗?”太子的目光闪了闪。满是期待。
佟宝珠看了他一眼后,目光又移回画像上,笑着说:“当然说了。你额娘夸我懂事,夸我长的好看。还笑着说,不知道哪个青年才俊有福气,娶到我做媳妇。谁成想,我也入了宫。原来那个有福气的人是你皇阿玛。”噢了一声道,“她还把手上的翠玉镯退下来,送给了我。我没舍得戴,一直在首饰匣子里放着。”
太子扬起嘴角笑。传说中的额娘,在他脑海里,一下子清晰起来。
就在这时,葛禄跟着彩云急匆匆地过来。
“奴才叩见太子殿下,皇贵妃娘娘。”皇上和太子都叮嘱的宴席,得重视啊,他这个内务府副总管方才在正殿里亲自指挥人布置桌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