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到于成龙的所在地之后,当天就用了五百里加急的信件发往江宁府。
五天后,也就是十月初二,江宁知府于成龙收到了加盖户部尚书以及太子印章的私信。
这时候,康熙的行辇才走到山东的德州。到了南关驿,他从当地官员进献的特产中,挑出扒鸡、驴肉和金丝小枣,分成四份,又分别写了四封信交给了信使。
德州到北京六百里路,信使用了一天半的时间,把东西送到了皇宫里。
宜妃看了信,捏起一颗金丝小枣吃,开心地笑道:“真甜!”问身边的宫人,“问了吗?都谁收到皇上的信了?”
“回主子的话。太皇太后、皇贵妃、太子和您。”又特意说,“后宫中,除了皇贵妃,您是独一份。德妃没有。”
宜妃笑得更开心了。都说德妃心机深,聪明。那是目光短浅的小聪明。
自己就暗示了一下,如果皇贵妃失了势,德妃将是后宫中最受宠的妃子。德妃轻易的就上了当,想踩着皇贵妃上位。
蠢货啊!把皇贵妃踩下去,皇上能对她有好感?估计恼着皇贵妃的同时,看见她就跟看见绿头苍蝇一样厌恶。
与此同时,德妃也听说了,康熙往宫里送信送特产的事。荣喜嬷嬷安慰她,“宜妃是有身孕,所以得了一份。”
德妃没接话。
她在思考,宜妃用什么赢来了皇上的欢心。
承乾宫里。
佟宝珠打开信,上面是两句诗:楼船御北风,渺渺过齐东。
八阿哥吃着小枣问:“皇额娘,皇阿玛信上写了什么?”
佟宝珠笑道:“说他走到了哪里,路上的景物如何。”
“皇额娘,儿子能给皇阿玛写信吗?”
“你会写字?”
八阿哥露着小白牙,笑呵呵道:“皇额娘帮儿子写嘛。”
佟宝珠本来没打算给康熙回信,八阿哥的祈求又不忍拒绝,于是就让宫人研墨。
在八阿哥的口述下,写道:启禀皇阿玛,儿子吃到了皇阿玛派人送的特产。肉很香,枣很甜。谢谢皇阿玛关爱。皇阿玛路上保重身体,儿子盼您早日回宫。
写完后下面落款八皇子胤祀,佟宝珠又让他按了个小手印。
两天后,康熙收到了这封信。看着运笔灵动快捷的瘦金体,后面一句,在他眼里变成了臣妾盼您早日回宫。
一个四岁的小孩子懂什么。
哼哼,借由小孩子给他写信,也只有心思多的贵妃,能想到这样的主意。
这件事,在康熙看来,是佟宝珠知道他有宠爱的人后,向他示弱。顿时十分后悔,在宫里时,没好好跟她讲让她随驾的事。
如果当时,他温声软语地道歉,贵妃肯定会伴驾。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承乾宫里,晚膳的时候是最热闹的。三公主、四阿哥、七阿哥、八阿哥和佟宝珠,几个人围在一起用膳。
四阿哥每日都有一问:“皇阿玛什么时候回来?”听起来,像是极盼望康熙回来似的。
每次都是三公主回答他:“听太子说,是钦天监看好的日子,十一月二十八。”
有时候四阿哥会问一句:“皇阿玛不会提前回来吗?”
三公主肯定地说:“不会。”
康熙的信件,差不多两三日会有一封,简单的一两句话,带着当地的特产。
每次都是四份。
后宫嫔妃们对宜妃眼红的不行,蓦然发现原来宜妃才是皇上最宠爱的那个人。
至于皇贵妃,那是后宫之首,皇上给嫔妃送东西,不能越过她去。
甚至有人私下里在宜妃那里说,如果不是康熙要给宜妃送信,皇贵妃的那一份怕是没有了。
宜妃笑道:“哪能呢,既使没有本宫的,也会有皇贵妃娘娘的。”别人再怎么说,她心里明白的很。此次有孕,皇上没一点喜色。但不管怎么说,能让大家都认为她才是后宫最受宠的人,这就够了。在气势上,凌驾于众上之上的感觉,实在是好极了。
欢乐的日子,总是过的很快。转眼到了十月十三日颁金节,太皇太后发懿旨,上书房里放了一日假。
阿哥们都兴奋极了,带着各自的随侍太监,和内务府的人一起忙着安置戏台,架火堆,然后又一起去请太皇太后。
佟宝珠写的戏单,都是依着太皇太后的喜好所列,尤其是一出《目莲救母》太皇太后极是喜欢,当时就让人拿出了三百两银子打赏扮目莲的小生。
戏台的另一边架了三个大火堆,几十名御膳房师傅围着火堆烤全羊,烤地瓜。带着焦烟的香气飘到戏台这边,太皇太后派人催了三四趟,问烤好了没有。
小主们则是无心看戏,注意力全在太皇太后和她旁边的皇贵妃身上,凑着机会了,过去攀谈两句。
嫔位以上的才有资格去慈宁宫里请安,庶妃以上的才有资格去承乾宫里请安。
难得有机会,没有阻隔的靠近太皇太后,都想借机刷个脸熟,让太皇太后对自己有印象,让皇贵妃对自己的印象深刻。
终于等到切成片的烤羊肉端上来,黄忠过来禀报,说阿哥们在那边起了争执。
佟宝珠听到此话,心中一惊,看到太皇太后坐着没动,脸色也没变,也就坐着没动。
太皇太后在的地方,显不着她。
“是怎么回事呀?”太皇太后依旧用小银勺舀着烤地瓜吃,仿佛没把黄忠的话当回事。
“禀老祖宗。奴才了解到的是,六阿哥手脏了,在八阿哥衣服上擦手。八阿哥身边的奴才不乐意了,非要六阿哥给个说法。六阿哥骂那个奴才没资格说话,要打他,被四阿哥拦下。六阿哥骂四阿哥,四阿哥踢了六阿哥一脚。六阿哥扑上去和四阿哥厮打……”
“他们还正在打着呢?”太皇太后打断了他的话,把手里正吃的地瓜放在面前的小桌几上,接过宫人递上来的湿手巾擦手。
听到是自己的两个儿子在打架,在旁边坐的德妃站起了身,红着脸,急声道,“老祖宗,嫔妾过去看看?”
太皇太后冲她摆了摆手,“有什么可看的?想知道什么个情况,把他们叫过来问就成了。”对黄忠说,“去把在场的几位阿哥都叫过来。要是有受伤的,去叫太医。”风轻云淡的语气,让人听了,仿佛宫人方才禀报的是小猫小狗斗架。
黄忠回到事发地,四阿哥和六阿哥早被人拉开了。四阿哥身边站着七阿哥和八阿哥,六阿哥旁边站着三阿哥、五阿哥和太子。
太子正在哄六阿哥,“六弟可知道,好汉不吃眼前亏这个道理?你现在又打不过你四哥,要是实在气不过,等过几年能打得过他的时候,再同他好好打一架。”
四阿哥和六阿哥之间的身份特殊,再加上这件事,也不好评判谁是谁非,太子只得避重就轻地劝解。
六阿哥气哼哼地冲四阿哥叫嚷:“以后你不是我哥,也不许去永和宫,我额娘没你这样的蠢儿子。”
八阿哥哪里遇到过这种阵式,今年端午节的宴席上,被飞奔的六阿哥撞倒在桌角上,他没敢吱声,跟着他的奴才也没吱声。若是放在以前,有阿哥在他衣服上擦手,肯定是不声不响地过去了。
此时不但有奴才为他出头,还有传说中十分霸道的四哥为他出头,既开心又担心,怯生生的看看板着脸的四阿哥,又看向怒气冲冲的六阿哥,接着又去看满脸堆笑的太子。
太子拍拍六阿哥的头,“六弟这么说话,可就不对了啊!你哥永远都是你哥,你就是长到一百岁,老四还是你哥。快给你四哥道歉。”
“我才不给他道歉。”六阿哥硬着脖子说,“让他给我道歉。他是我亲哥,居然因为一个贱婢生的外人打我。”
他这声“贱婢”震着了在场的所有人。这些皇子中,数七阿哥和八阿哥的额娘身份低,从宫女升为嫔妃且位份不高。
七阿哥的额娘虽然是庶妃,但独自占着一个院子,再加上是满人出身,在别人眼里也不算很低。
八阿哥的额娘卫氏就不同了,包衣出身,生了八阿哥之后,没晋封,仍是答应。搬去了长春宫里,把自己当成一个普通宫女一样在惠妃跟前伺候。
别人在背后,故意以她的汉姓卫氏称呼。在后宫嫔妃眼里,是名副其实的贱婢。
六阿哥也是偶然听到容嬷嬷和德妃谈话,说到八阿哥,说他是贱婢生的,即使由皇贵妃抚养,无法和四阿哥相提并论如何,此时才这么说八阿哥。
八阿哥涨红了脸,紧抿着嘴唇,直楞楞地看着六阿哥。
太子面对六阿哥的惊人之语,一时间不知如何收场是好,思索了片刻,厉声道:“老六,给老八道歉。我们是亲兄弟,都是皇阿玛的儿子,你怎么能这样说话?”
太子一向温和,此时猛一变脸,六阿哥有点怕了,声音比方才低了些,“他额娘不就是贱婢吗?我又没说错。”
太子转头吩咐他身后的凌普,“把六阿哥带到毓庆宫的书房思过,什么时候认错了,什么时候放他出来。”
黄忠是想等着太子把这事处理好了,再带着大家去见太皇太后呢,一看场面更糟了。赶紧说出太皇太后让他们过去的话。
六阿哥像有了救星一样,快步跑到前面。他跟着苏嬷嬷那一年多时间,日日在太皇太后跟前。同太皇太后的关系,比众人都熟。
八阿哥低着头走在最后,与被人骂为贱婢生的,他最更难受的是担心皇额娘生他的气。没住进承乾宫前,就保证过,不会给皇额娘添麻烦。
这不但添麻烦了,还添了个大麻烦。
四阿哥发现八阿哥落在后面,走过去,小声对他说:“八弟不要怕,四哥会护着你。”
八阿哥的眼圈瞬间红了,抿了抿嘴角,没说话。
同样是胆子大,四阿哥和六阿哥截然不同。
四阿哥小时候任性,没有规矩,但十分讲道理,有是非观,不会胡搅蛮缠、故意欺负下人和比他弱小的人。自从和三阿哥打过架,在佟宝珠多次教育下,没规矩这一点也收敛了不少。
大体上给人的印象,是个比较懂事的孩子。
六阿哥是小时候规矩,去了慈宁宫后被众人宠着,宠得天不怕地不怕。回到了永和宫,德妃想同他好好相处,也不再管束他。什么都由着他的心意来。再加上,别人常说他的名字尊贵。他也觉得自己是除了太子之外,最尊贵的皇子。
今日碰了壁,万分气愤委屈。
各怀心思的一行人到了太皇太后跟前,六阿哥率先说话,说八阿哥的奴才骂他,四阿哥打他。省略了自己先欺负八阿哥,先骂四阿哥这回事。更是不提,四阿哥踢了他一下,他扑上去厮打多下这回事。
太皇太后笑道:“打伤没呀?”
六阿哥嘟着嘴说:“打疼了。”
“那就是没伤了。哀家就想嘛,你四哥怎么可能真打你,顶多是吓唬吓唬你罢了。不是多大的事。继续玩儿去吧。”到了她这个年纪,很多事都看开了。晚辈们,只要不是太过分,就由他们去了。
谁小时候没个淘气的时候?
太皇太后发了话,太子也没再说什么。过节呢,他也不想闹的太不愉快。毕竟他不是当事人,又身份高贵,体会不到八阿哥的屈辱。
德妃起身,拉着六阿哥的手,把他带到自己的座位边,拿起一块山楂糕给他,“胤祚最爱吃的。”全程没去看四阿哥一眼。
不把他弟弟当亲弟弟看,不把她这个亲额娘放眼里。这种人,她不想看见。
四阿哥盯着六阿哥道:“皇玛嬷,让六弟道歉。六弟说话太过分了。”
已经离开的几个人,听到这话,停着脚回头看。有人是纯粹的看热闹,有人是盼着六阿哥和四阿哥杠起来。
“老六说什么了?”太皇太后笑道,“说出来,让哀家评评理,看究竟过分不过分。”话落后,没人应话。
太皇太后看向太子,“方才老六说什么了?”
太子思索了片刻后道:“回皇玛嬷,孙儿没听清。”
太皇太后又看向四阿哥,“老六说了什么?”
四阿哥闭口不言。
太皇太后历经三朝,什么场面没见过呀,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话,以至于他们不敢复述。
但她想大事化小,大事化了。
笑呵呵道:“算了。今儿过节呢,不管是什么事什么话,过去就过去了。以后不许再提了。你们玩儿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