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试飞的常态。
就是靠着试飞员一次又一次无畏的飞行,靠着哪怕一次又一次的巨大损失,新的战鹰才得以展开雄健的翅膀,翱翔于九霄之上。
它的每一根羽翼,都浸透了奋斗的泪泉,洒遍了牺牲的血雨*。
上飞机之前老陈问她遗书写好了没有。
宁馥疑惑地“啊”了一声。
“不是之前都写过了吗?”
每飞一次危险动作,试飞员就要交一次遗书。这是规矩,大家已经习惯了。
第一次写遗书的时候大家还担心宁馥的心态,想着法地试图安慰她,后来才发现这姑娘野啊,写完遗书没事人一样,心理完全不受影响。
看她那模样,写遗书跟写检讨写报告一样没啥区别,后头为了省事,她居然在每次要飞危险动作之前,去把第一次交的遗书要回来,重新在底下签个字就算写了第二回 了!
老陈道:“这次的危险性,我想你明白。”
“这次更特别,几率更大,你确定不重新写么?该说的话,都说了?”
宁馥摇摇头,“不写啦。”
她从老陈桌上的笔筒里捡了支笔,拔开笔帽,直接在那封“老遗书”上第五次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后面跟了个日期。
别具一格,一封签署过五次的遗书。
“我要是活着回来,这东西就见证传奇了,您可记得还我。”她笑嘻嘻地道:“五次遗书,只需要六次安全着陆。到时候这遗书一亮,肯定把我们基地的人震倒一大片!”
大校问:“你要是回不来呢?”
宁馥“啧”了一声,玩笑道:“您怎么老提着扫兴的事情。”
她的语气顿了顿,“我要是死了……”
“遗书给我家里吧,跟他们说对不起,我让他们伤心了。”
陈军收起那封很不合规的遗书。
然后向她敬了个礼。
“我先替你收着,等你回来,拿去吹牛。”
作者有话要说: *来自解放军报2018年相关报道
**化用自《繁星春水》中冰心的名言
关于阻拦索,钩住第二道是最优,其次第三道,第四道钩住也勉强算可以,如果钩住第一道的话是要挨骂的。
***按顺序的一二三四四道阻拦索,钩住第二道和第三道是最保险的,钩住第一道,证明降落时偏低了,有撞上航母舰尾的风险,钩住第四道证明偏高了,有钩不住阻拦索从斜角甲板上冲出的风险,那时只能采取复飞,若复飞不成功必定一头栽在海里。所以说首次上舰就是钩住第二道,证明飞行员技术很好,把握得很到位。
第132章 碧血丹心(53)
上飞机,开车,滑出……
在指挥控制室内,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
宁馥操作杆一推,起飞直接就是一个粗暴的大迎角爬升!
新型战机在一瞬间推到超高速,直冲云霄!
她只滑跑一百九十米,不到二百米距离便已起飞,机头上仰角瞬间达到八十五度。
——这对于王牌飞行员来说,也几乎是玩命的动作。
控制室内,陈军等人死死盯着,半丝气也不敢松。
这只是刚开始。
宁馥在空中飞盘旋急转,过载持续加大,眼见着数值一路从4.5,跳到了9.5。
“飞虎一号,飞虎一号,请报告情况,请报告情况!”
——飞虎是宁馥的代号。
试飞组都有代号,很多是从“鹰”或者“龙”字儿,再要么就是海里的“鲨”或者“蛟”,就宁馥,原来非想叫“凤霸天”,这名字太江湖匪气还透着一股初中言情玛丽苏的味儿,被陈军一票否决,要求她必须统一画风第一个字用“飞”。
宁馥:关于命名代号为飞天小女警的申请。
申请被驳回。
最后从一大堆动物里挑了个“虎”字,也算和她的小名相称了。
通讯器中传来宁馥的声音:“目前出现灰视,程度轻微。”
陈军捏紧了拳头。
众人的心都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灰视,是指飞行员的视觉周边部分消失,中心视力上可以看到光亮的生理现象*。在9.5G的载荷下,飞行员极可能失去清醒的意识,直接导致飞机的短暂失控。
哪怕只有一秒钟,也将会是致命的。
“飞虎一号,改平,改平!”
陈军的声音嘶哑了。
然而飞机仍然在进行上升的盘旋急转。
宁馥的声音口齿清晰:“中度灰视,意识清醒。我将继续动作,重复,我将继续动作。”
载荷数据从9.5G,跳到了10G。
时间过了20秒,像过了二十个世纪,度日如年的二十个世纪。
指挥室内所有人的心跳都在被拉长的时间内无限放慢,像一记记的重锤——
噗通。
噗通。
噗通。
二十秒后,宁馥的声音在通讯器中响起,依旧是冷静且清晰——
“当前飞行姿态正常,重复,当前飞行姿态正常。”
战机成功改平,脱离正过载状态。
能够在10G过载下持续二十秒,这次正过载试飞的目标便已经成功达到。
指挥室里有人控制不住地猛然挥动手臂,朝着空气狠狠打出一拳,这才将心中积压着的紧张焦虑和激动稍稍发泄平复。
陈军声音还保持着平静,喉头却滚动两下,才重重说道:“好,很好!”
“飞虎一号,你的情况如何?能否继续飞行?”
“飞虎一号收到,飞虎一号收到,我情况正常,可以支持继续测试!”
陈军深吸一口气,“继续!”
海涛拍击舰船,碧空之下,某新型战机调整姿态,机翼掠过无云的天穹。
宁馥做了一段调整飞行,——这是一些简单的机动动作,方便飞行员从刚刚的过载中恢复身体机能。
三分钟后,战机下降至三千米,进入负载极限飞行测试。
战机开始负大迎角平飞——也就是说,现在战机是在空中翻到过来的,宁馥头朝下,负过载迅速上升。
通常飞行员承受负过载的极限是3G。超过3G之后就极有可能出现红视,血液从四肢被压向头部,随之出现的颅内高压则可能导致眼球过度充血进而失明,甚至脑溢血。
在模拟舱内进行极限测试,哪怕是王牌飞行员,也基本难以在负5G的情况下坚持过四五秒。
宁馥在倒飞的负大迎角状态下飞够了十五秒,立刻改出。
此时,飞虎一号已经破了三代机的试飞记录。
飞机平飞了几秒,迅速爬升到四千米高度,飞出三百多公里后返回着陆航线。
燃油快要耗尽了。
期间,除去负过载极限飞行的十五秒中里宁馥没有说话外,她始终用平静的语气与指挥室保持着联络。
“高度四四两七,速度两百,请求着陆。”
“可以着陆。”
伴随着轰鸣,战机尾钩稳稳挂住第二道阻拦索,逐渐停止滑行。
阻拦锁在甲板上形成一个巨大的“V”字型。
控制室中的指挥员和技术人员已经冲上了甲板。
宁馥从座舱中走下来,摘掉飞行头盔。
她垂落的鬓发已经完全被汗湿紧紧贴在了额头和脸颊,海上的风烈烈吹过,她隐藏在飞行员眼镜后的双目赤红,并无多少秀发飞扬神采风发的美感,但却露出一个极为明亮的笑容。
“幸不辱命。”
*
这一次试飞采集到的数据已经开始进行分析了,测试工程师同时要求飞行员直接、具体地将过载飞行时的操作感受、身体变化事无巨细地讲出来。
大家都知道那短短的十几秒钟里是多么惊心动魄。
但直到听宁馥用依旧平稳冷静的语气开始描述正负过载飞行的过程,这些试飞领域的技术专家才真正意识到她做到了一件多么逆天的事。
不可思议,史无前例。
正过载飞行第十七秒,飞行员陷入完全黑视状态,失去视觉。
意识清醒,盲飞三秒。
负过载飞行第八秒,飞行员出现红视,四肢震颤。
负过载飞行第十五秒,飞行员改出前出现瞬间昏厥,一秒钟后强行恢复自主意识,在红视情况下恢复平飞。
三秒后拉高至四千米以上高度,以防坠海。
飞出二百多公里后,飞行员视力恢复。
此时油料所剩无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