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反复三四次,她脾气也上来了。
她装模作样地趴好,闭上眼睛,实则竖着耳朵,听到翅膀扑棱声接近的同一秒,一跃而起,身子在半空中拧成九十度,匕首般的尖爪从爪鞘中弹出,挂住黑鸟的羽毛,接着往下一掼。
开玩笑,真当她这么久的野鸡白抓了?
她按住那只用命撩拨花豹的黑鸟,愉快地吃了顿送上门的鸟肉加餐。
乔安娜正在从嘴里一点点往外吐咽不下的羽毛,就听草丛里辛巴的嗷叫一顿,化为明显带着紧张和焦虑的尖声呼唤:“妈咪!!”
她意识到养子大概是遇上麻烦了,起身窜进高草丛,循声寻过去。
没走几步,辛巴如闪电般从草里跳出来,躲到她身后,哆哆嗦嗦地靠在她的后腿上。
另一道影子紧跟着一跃而出。
来者与狗差不多大小,身体敦实,背部扁平,上灰下黑,两只几乎看不出来的耳朵平贴在头侧,小眼睛里闪着机敏的光,鼻子圆顿,爪子粗壮而锋利——赫然是信奉生死看淡不爽就干、世界上最无所畏惧的暴躁‘平头哥’蜜獾。
多了乔安娜这个靠山,辛巴胆子又壮了不少,探出头,‘凶悍’地冲蜜獾吼:“嗷~”
要说‘平头哥’怎么是‘平头哥’,见到比自己大了几倍的母花豹也丝毫不露怯,挥舞着两只前爪,声色俱厉地与辛巴对吼,甚至作势要往前扑咬。
辛巴果断怂了,一头扎进乔安娜腹下,只留两条后腿在外面,尾巴尖瑟瑟发抖。
乔安娜记得长成这样的鼬科动物大多有化学武器,奇臭无比。她不想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仅是龇了龇牙以示警告,便领着辛巴转身离开。
可惜蜜獾似乎并不愿意就此揭过,不依不饶地追上来,打定主意要给胆敢挑衅自己权威的幼狮一点教训。
乔安娜又想起了刚才那只被她填了肚子的流|氓鸟,同样是黑乎乎一只,怎么做人……做动物都不知道适可而止的吗?
说真的,不能因为自己长得黑,就自暴自弃去混黑|道啊!
“听着,辛巴,有些动物不能惹。但要是遇上不依不饶的无赖,你只能选择——”她猛地转身,对着黑灰相间的小无赖兜头就是一巴掌,同时继续道,“揍他。”
蜜獾被有力的爪子扇得在地上滚了几圈,四爪扒地勉强找回平衡,晕晕乎乎下本能地释放出臭腺的气味。
乔安娜在察觉到不对劲的瞬间毫不犹豫叼起辛巴就跑,一口气冲出上千米,这才放缓速度,把辛巴放回地上。
“有些动物不能惹。”她强调了一遍。
辛巴用力吸着新鲜空气,心有戚戚地蹭了蹭她。
母子两个走走停停,傍晚时,原本晴朗的天空忽然乌云密布,炸雷伴着闪电撕裂天幕,顷刻间下起倾盆大雨来。
乔安娜喂饱辛巴,把辛巴藏进一个能避雨的树洞,自己则短暂离开去找东西填填肚子。
冒雨觅食不是什么好体验,更别说在瓢泼的雨势里看见似曾相识的分层身影。
乔安娜最初以为又是那只在作死的道路上策马奔腾的恶臭的小无赖,追了这么远来寻仇,不愧是社会一哥。
不过你豹姐也不是好惹的!她恶狠狠地想,管它有毛没毛,老娘今天大不了把这货当臭豆腐嚼一嚼咽了!
她气势汹汹地上前应战,哪料到凑近了细看,那长得像蜜獾一样的生物竟是……一只落单的猫科动物幼崽。
乔安娜的怒火卡在一半,被雨一淋,散得一干二净。
大猫孤儿年年有,她碰上的特别多。
第4章 、四只毛绒绒
这只幼崽皮毛间黑色的斑点尚未长开,挤挤挨挨地聚在一起,背上一层斗篷似的浅灰毛发,上下分层,因此乍看上去极似蜜獾。与彪悍的伪装毛色不同,幼崽的正脸小巧,一条黑色的泪痕从内眼角延伸到嘴角,更显秀气妩媚。
腰细腿长眉清目秀,能长这么一副好欺负的模样的,只有大猫中的小白脸——猎豹了。
大雨掩盖了气味,小猎豹误把走近的花豹看成了久去未归的母亲,忍不住跑出藏身的高草丛迎接,没曾想等来的却是陌生的死神。
它和两个兄弟已经有一阵没进食,兄弟们相继因为饥饿死去,它也饿得骨瘦如柴,被豆大的雨点打得瑟瑟发抖,却仍强装凶狠地朝来者嘶嘶哈气,徒劳地希望能吓退对方。
对方显然不吃它这一套,一双闪着寒光的眼睛盯着它一阵,血盆大口劈头盖脸而来,却没有意料之中的疼痛,热气哈在她的脖子上,给她过低的体温带来几分暖意。
接着后颈一紧,她被衔了起来。
临时增员,树洞是待不下了,乔安娜把新捡到的小猎豹带到了临时营地附近的一个岩洞里。
她跟小猎豹面面相觑,等了半天,见对方浑身滴着雨水,伶仃的四爪僵立着,冻得抖成筛子都完全没有要自己甩毛的意思,心想怕不是捡了个自理能力有问题的小傻子,认命地伸爪把小猎豹搂过来。
小猎豹是真的小,又干又瘦,她两三下就把对方全身飞快舔了一遍。
毛差不多干了,冷风被她挡住,可小猎豹仍在发抖,乔安娜想了想,毛都舔了还救不回来,未免有些亏,于是蹭过去一点,用自己的体温暖着那冰冷的小身躯。
不消一会,腹部传来被乳牙衔咬的刺痛。
会吃东西还好。乔安娜松了一口气,想,既然是女孩子,就先叫艾玛吧。
等艾玛稍缓过劲,乔安娜折回树洞把辛巴也接了过来。辛巴凑近嗅了嗅从天而降的妹妹,直觉以对方的瘦弱并不对他构成竞争威胁——狮子与猎豹,差不多是相扑选手与短跑健将的区别,体型差距在幼崽时期就能初见端倪了——于是打了个哈欠,把艾玛拱到一旁,霸道地占据最宽敞的中间位置。
小艾玛则表示……不敢动不敢动。
她僵着身子一动不动,缩成一团装睡或者说装死,实际上心虚得快尿了。猎豹可以说是大猫们中的底层,花豹和狮子都会猎杀猎豹,小猎豹出生没多久就能记住并辨认天敌的气味。她不仅被一只母花豹带回窝,还碰见一只隐约带着狮子气味的‘小花豹’,她觉得自己命不久矣。
虽然乔安娜喂她吃了奶,但在正常大猫的观念里,花豹收养猎豹就像猎豹收养瞪羚幼崽一样,是绝不可能的事。所以她认为,乔安娜估计是想把她留着给幼崽当捕猎练习的猎物。
QAQ还不如直接把她吃掉!
毕竟年幼,之前还饿着肚子吹着冷风在荒野里待了不短时间,艾玛又惊又惧地胡思乱想了一小会,感受着身边辛巴暖和的体温和平缓的呼吸,竟也不知不觉真的睡了过去。
对这一切暗流涌动毫无察觉的乔安娜在洞穴的外侧趴下,用身躯替两个幼崽挡住外面的冷风和被吹进来的雨滴。她肚子饿得有些难受,却没空想其他多余的事。
因为意外,她失去了两只幼崽,短短几天后,命运又悉数还了她两只。
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
乔安娜着实不知道应该庆幸还是为难,仿佛为了映照她心境的复杂,接下来的几天,天色一直没放晴,暴雨连绵不断。
动物们四散而逃,纷纷找地方避雨,笼罩在阴沉天色下的草原空空荡荡,非洲野水牛和河马庞大的身躯伫立在雨幕中,低着头无声地与豆大的雨点角力。
乔安娜抽空出去逛了几圈,雨水的干扰让她的视觉嗅觉几近失灵,河流涨水,鱼的背脊也隐没在起伏的涟漪中,几次均是无功而返。
营养供应跟不上,她的乳汁一天比一天稀薄,表现到实质,就是两个幼崽愈发激烈的争食冲突。
一开始时,辛巴只是习惯性用爪子去推艾玛,被乔安娜训上两句,也就不甘不愿地哼哼两声乖乖让位了。
随着时间推移,他的容忍很快戛然而止。
幼狮一开餐就迅速霸占了最好的位置,一边狼吞虎咽地吸吮乳汁一边挤开同样循着乳汁气味凑过来的艾玛,身子一横,借助体格的优势,把乔安娜的腹部挡得严严实实。
艾玛原本也是一窝幼崽里最强壮的一只,但力量悬殊,无论如何也推不动小山似的辛巴。
听见艾玛委屈的鼻音,正在脑子里画饼充饥的乔安娜回过神,发现了小猎豹的困境。
她提示性地唤:“辛巴。”
辛巴充耳不闻,岿然不动。
乔安娜只好弓起背,用爪子把横在自己肚皮底下的幼狮摆正。
艾玛在她的鼓励下再度靠近,吃空一个乳|头又急吼吼换了另一个的辛巴不乐意了,挥舞着小爪子,喉咙里发出警告的低吼:“走开!这是我的!”
艾玛的鼻子上被他尖细的爪子划了个豁口,血渗出来。她想起自己‘储备粮’的处境,心里一虚,捂着鼻尖再不敢上前。
辛巴一直以来表现得就像个乖巧的小猫,乔安娜第一次见他展露出这么强的占有欲和攻击性,看着瑟瑟发抖的小猎豹,她有点心疼,语气也跟着严厉了起来:“辛巴,艾玛是你的妹妹,你不能这么自私。”
辛巴不知道什么叫自私,他的直觉告诉他,妈妈的奶喂饱他都有点困难,如果再分掉一些,他就可能会饿肚子。他必须争夺最好的资源,长得更强壮,才能确保被母亲放弃的几率最低,进一步赢得更多的生存机会。
这是刻在基因里的生物本能,他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固执地重复:“我的!”
乔安娜扭身去叼不听话的养子,被准确卡住命运的后脖颈,辛巴不得不松了嘴,前爪在空中软软地虚抓两下,眼睁睁看着食物离自己越来越远……
他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气沉丹田,接着声嘶力竭地惨叫起来,仿佛在经历一场惨绝人寰的酷刑。
乔安娜还以为自己咬疼他了,赶忙把他放下来,扫视一圈,确认没有肉眼可见的伤口。
辛巴仍在抽抽搭搭地呜咽,行动却不见迟缓,下一秒便迅速窜回原位,继续含住乳|头吸吮,大有一种头可断血可流晚饭不能丢的气魄。
乔安娜无奈,只得先等他吃完,鼓着滚圆的肚子重新变回以往单纯无害的模样,追着她的尾巴扑咬玩耍,才招来艾玛,让养女进食。
雨下了两天三夜,除了饭后的一小段时间,辛巴看见艾玛靠近乔安娜的腹部,都会想方设法把她赶开。而几乎所有辛巴不注意的时候,艾玛都守在乔安娜的肚子下,耐心地挨个尝试,榨干每一滴刚生产出的乳汁,饶是如此,她依然时常饥肠辘辘,恨不得能啃石缝里的青苔充饥。
两天下来,花豹养母和两只幼崽都消瘦了一圈。
好在第三天清晨,雨停了。乔安娜钻出岩洞,伸个懒腰舒展开憋了太久的筋骨,感觉胃都饿得失去了知觉,下腹的乳|房更是干瘪塌陷。
她急需补充营养,大量的、丰富的蛋白质。
花豹很少在白天捕猎,不过她和幼崽们都等不及了。
她顺着风里的水汽找到了附近的一个水塘,伏在草里扫视四周,有小群的斑马和羚羊在塘边喝水,水塘对面有两头亚成年的流浪雄狮,一只长着深色条纹的鬣狗,一只胡狼。
雄狮们刚抓到一只斑马,埋头吃得正欢,条纹鬣狗和胡狼隔了一段距离观望着,伺机捡漏。
确认他们短期内顾不上她,乔安娜开始忙自己的事。
她原打算到水塘边上看看能不能抓两条鱼,顺便在丰茂的水草里捡点鸟蛋,一阵风吹来,处在下风的她突然闻到一阵极其香甜的气味,口水一下就下来了。
她贪婪地深深吸气,顺着味道的来源望过去——是那只被开膛破肚的斑马。
食肉动物与人的嗅觉不同,人类闻起来腥臭恶心的新鲜血肉,落在现在占了花豹身体的乔安娜的鼻子里,不亚于丰盛的满汉全席。想想自己将要吃的鱼和鸟蛋,她顿时生出不少在五星饭店干啃馒头的索然无味。
正巧这时,一群长着环状尖角的黑脸羚羊逐渐朝乔安娜这边移动,其中一对母子埋头啃食着鲜嫩的青草,浑然未觉地离危险越来越近。
乔安娜几近本能地锁定了其中的小羚羊,再蹲低了点,耳朵向后倒伏,遮住耳根显眼的白斑。
放风的羚羊发现了脱离群体的母子,提醒性地叫了一声。猫科动物追逐活物的条件反射瞬间成为行动主导,乔安娜如离弦的箭般从草丛里疾射而出,扑倒了正要逃跑的小羚羊,一口咬上咽喉。
小羚羊绝望地蹬着腿,发出稚嫩的哀鸣。
细碎的绒毛在舌尖和唇吻上扫来扫去,乔安娜一阵恶寒,下意识就想松嘴。
因为自己本身的挣扎和她的迟疑,小羚羊的脖子上被尖牙豁出一道口子,热烫的鲜血喷进她嘴里。
鲜美的滋味刺激着味蕾,乔安娜眼里寒光乍现,又收紧了将要放松的牙关。
咬下去的前一秒,她又看见了近处的母羚羊。
骚动的转角牛羚群在她得手没多久后就停了逃跑的脚步,回过身来看着长着斑点的掠食者,冷静又冷漠。
只有小羚羊的母亲刨着蹄子,不安地原地踱步,望过来的目光哀戚。
人类的同理心让乔安娜对羚羊母亲的绝望感同身受,但是下一秒,她又想起岩洞里苦等她喂食的两个虚弱的幼崽。
辛巴和艾玛因为意外失去了亲人,她捡到他们,成了他们的母亲,也成了他们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诚然,她可以把这只小羚羊放了,去抓鱼掏鸟蛋啃虫子,但那些都要花费更多的精力去找,最后吃到嘴里的也基本满足不了她的胃口。
她和幼崽们都饿了三天,急需补充能量,而鲜肉可以快速提供高质高量的蛋白质和维生素等营养物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