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措又不作声。
他不习惯和别人过多的交流,即使这个人是他的亲生儿子。秦家的家风崇尚点到即止,一直以来,这也是他为人处世的原则。
可也许——
“在这间办公室里做重要的大事,创造更多的价值,这样的人……”秦措平静的、轻声的道,“才是值得你仰望的榜样,你心目中的父亲。”
“……”
秦雾愕然。
从小到大,父亲和祖母一样,对他的教育都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给予冷静而客观的指导。
他们很少谈起自己的事,自己的想法,偶尔说起,也是寥寥几句带过。
他总以为父亲什么都知道,什么都会。
可他现在发现,他眼里无所不能无所不知的父亲,其实并不那么懂他。
秦雾站在原地,不动,不说话。过了好一阵子,他缓缓地挪动脚步,接近高大的男人。
然后,他试探地伸出胳膊。
他太小,太矮,够不到父亲的腰,只能抱住他的腿。
秦措一怔,身体僵硬。
男孩仰起与他相似的脸,静静地仰望他。那双属于孩子的天真的大眼睛,盛满了依恋。
“我崇拜Exile,因为他是收藏大师,是我的偶像。”秦雾微微红着脸,低声说,“我崇拜你,想成为像你一样的大人,因为你是我的父亲。你在办公室,在家里,在游乐园,我都崇拜你,都会觉得你很厉害很厉害。”
秦措心口发热。
儿子眼里映出他的身影。
并非因为他的职业,也不是因为他穿的西装。那孩子仰慕他,是孩子对父亲最纯粹的憧憬。
他俯身,蹲下去。
“小雾。”秦措开口,停顿一下,想说的话太多,千言万语,最终化为简单一句,“谢谢。”
秦雾摇头。
秦措抱住他,嗓音微哑:“有你和你妈妈在,真好。”
秦雾的小脑袋埋在他怀里,闷了会儿,轻轻道:“爸爸。”
秦措又是一个简单的音节:“……嗯。”
半晌,秦雾从父亲怀里钻出来,高兴又期待的问:“我能玩你的收藏品吗?好多我都没有!”
秦措修长的手指梳了梳他柔软的短发,淡淡道:“不行,等你长大再说。”
“……爸爸!”
*
回海之屿的飞机上,秦措处理公务,秦雾拉着母亲远远地坐到另一边,开始诉苦。
“妈妈,我和爸爸谈心了。”
“那很好。”
“他说谢谢我。”
“嗯,小雾真棒。”
“可他不让我动他的收藏品。”秦雾眼角余光瞥了瞥身后,放低声音,“我那么小心,又不会破坏模型。”
“他太小气。”
“是你说的,我可没说。”
“嗯,妈妈说的,他非常小气,特别小气,规矩一大堆。”
“爸爸也不让你碰吗?”
“不,他以前让我帮他擦玩具,列出十几条步骤,非要我遵守。”
“……有一小点点的讨厌。”
“讨厌死了。”
秦雾找到队友,吐槽完了,又没事了。
晚上,纤纤蜷缩在秦措的单人沙发,目光围绕他打转,当面取笑他:“你说说你,那是你的亲儿子,至于吗?小气鬼,从高中小气到现在,为人父母了,还不舍得把你的收藏品转让给孩子。”
秦措扯下领带,随手一放,神情不变,“小雾才五岁。”
纤纤说:“他也有很多玩具。”
“模型,不是玩具。”秦措走到吧台边,倒了一杯柠檬水,十分淡定,“我那里很多都是绝版模型,有钱也买不到。”
“你很骄傲哦?”
“……”秦措回头,依然没什么表情,眼里却有笑意掠过,“有一点。”
纤纤笑。
过一会儿,她拿起包,从里面翻出一本本子。十年前的款式,多少有点过时。
她递给秦措。Hela
这是她在旧公寓找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找出来的。
封皮右下角,她用学生时代清秀的字迹,工工整整地写着:《人类怪异行为观察日志(2)》。
秦措看了她一眼,打开。
[XX年XX月XX日,小雨。许玲被骗了。秦少爷不仅吃辣,而且比我还耐辣。我告诉许玲,她的消息源是骗子,我能提供第一手真实内幕消息,她得给我加零花钱。她又开始泼妇骂街,拒不加薪。]
[XX年XX月XX日,阴。今天帮秦少爷清洁他的玩具,他给我讲每一个玩具的故事,我听睡着了。醒来他的外套披在我身上,他冷着脸说以后绝不对牛弹琴。]
[XX年XX月XX日,晴。秦少爷出尔反尔,又讲怪兽、大金刚,困死我也。]
[XX年XX月XX日,晴转阴。哥哥陪我过生日,我们和往年一样,去商场抓娃娃。哥哥说,每次和我在一起,运气都特别好。他送给我两只娃娃,突然问我,秦少爷好吗?和他比呢?我说我看见秦措了,你快走。]
男人冷哼。
纤纤捧着平板,抬了抬眼皮,劝他:“陈年旧事,当笑话笑一笑,别计较。”
秦措淡淡问:“你怎么不回答他?和他比呢?”
纤纤说:“我都不知道你在讲什么。”
秦措气闷。
[XX年XX月XX日,阴。秦少爷生气了,一天不理我。]
[XX年XX月XX日,阴阴。秦少爷两天不理我,唉,早知道不说表哥,就该说那是我亲哥。]
[XX年XX月XX日,阴阴阴。秦少爷真是个奇怪的人,他那么生气,可他不发脾气,他永远正经。昨天他整夜失眠,倒是说了句不太正经的话,我怀疑是我思想不纯洁,想歪了。]
[XX年XX月XX日,阴转晴。……没想歪,是他不纯洁。]
然后是大段的空白。
秦措皱眉,连翻几页,才在笔记本最底下,看见一行极小极潦草的字。
[其实不讨厌他这样。]
*
纤纤眼睛盯着屏幕,但她知道,秦措很久没翻页。又过好长一段时间,他突然低低笑了声。
她看了眼时间,说:“明天再看,太晚了,睡觉。”
“明天周日,晚起。”秦措放下笔记本,和她挤一张沙发。
纤纤说:“也不能太晚,儿子等我们一起吃早饭。”
秦措又笑。
纤纤问:“你干什么?”
秦措搂着她,看向对面的玻璃墙。
他沉默一会儿,在她耳旁低喃:“那天晚上,你在我床上自拍,就没想过……我在浴室做什么?”
纤纤愣了愣,还没开始思考,脸已经发热。
她脱口道:“我不想知道——”
可他偏要对着她泛红发烫的耳朵,吐出那两个字。
纤纤的脸炸红,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地便要起身,“我回自己房间。”
他惯会用最高冷圣洁的一张脸,最平淡的语气,说最直白的情涩话。
……烦死了。
秦措箍住她的腰不放,轻叹了声,慢条斯理道:“现在回想起来,白小姐多过分,明知我久旱五年——”
纤纤反驳:“我当时不知道。”
他只当听不见,继续:“——还要来我房间勾引我,撩完又不负责任。这一晚上,漫漫长夜……”他偏过头,凝视她,“你说我多遭罪。”
纤纤垂下眼睑,闷声道:“我不想听,你不准再说。”
她后悔把那本观察日记给他,他绝对从里面得到了奇怪的启发。
秦措笑了笑。
纤纤斜睨他一眼,“我睡觉了。”
刚站起来,下一瞬间,双脚已经离地,身体凌空而起。
纤纤搂紧他的脖子,警告:“不准再说莫名其妙的话,否则分房睡。我有好多重要的事情还没想完,才不跟你一起不正经。”
“好,不说。”男人欣然妥协。
他横抱着她,走了几步,在大床前停住。然后,低下目光。
秦措不笑了。
狭长的凤眸之中,黑暗沉沉压下,灼热的火又从眼底燃起。光与暗,冷与热,交织交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