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番欧县长后,他心中肯定,面上却故作惊讶,用略带不确定的声音问道:“您是,为民叔?”
正在埋头分析“城市一体化”相关内容的欧县长在被陌生的声音喊了熟悉的称呼cue到的时候,分了那么一点注意力给比自己高了半头的乔黎明。
“你是,小乔?”欧县长先是意外后又惊喜地喊道,“小乔你怎么会在这儿?我记得我被外派以前你还在庆大念书,你爸还说你可能会直接进军工厂当技术员呢,怎么……”
欧县长说着,止住了话。
他怎么忘了自己外调出首都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儿了呢,如今这局势,又哪还是他们这群老家伙能把控的……欧县长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话可能是有点扎心,略带歉意地看向乔黎明,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好。
“学校早就停课了,我就过来插队当知青了。”乔黎明对此倒不觉得有啥问题,他要是没能来麦秆公社插队的话,那岂不是也遇不到苏曼了?所以,还是插队好!
“哦是这样啊……”欧县长看着乔黎明没啥变化的表情,心里也是一松,“插队也挺好的,起码麦秆公社是个好地方,你在这里当知青,你爸妈也肯定能放心。”
两个人寒暄了几句,话题就又转回到了乔黎明过来找苏曼的目的上。
“小乔你在生产大队插队的话,咋会过来公社这边?听你刚话里的意思,砖窑的工作你也有参加吗?”欧县长一本正经地问着,眼神却十分隐晦地徘徊在了苏曼和乔黎明身上。别人不知道,他可是知道乔黎明从前在部队大院时高不可攀的样子,哪是会甘心当传话跑腿的人啊。
这摆明了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嘛!
作为过来人,欧县长一眼就看穿了乔黎明跟自己说话时心不在焉的样子,和他总是想要回头看苏曼的小动作,只是……
“马上就可以了吗?那我现在就过去,乔知青你既然和欧县长认识,那就由你负责陪同欧县长和马秘书两个人去办公室换衣服的事情吧。”以为乔黎明过来是真的过来通知自己的苏曼说着就朝欧县长说了一声“失陪”,看都没看乔黎明一眼,就离开了。
面对苏曼公事公办的样子,和乔黎明吃瘪又无奈的样子,欧县长是真的很想一把拽过那边宣传部同志脖子上挂着的相机,给咔嚓咔嚓拍上几张,再一并洗出来寄回部队大院,让一直担心小乔会孤独终老的老乔两口子看看,啥叫春心萌动!
当然了,他也只是想想。
当前最重要的,还是赶紧换身衣服,好能赶得上参加他们整个花阳县目前为止,唯一一个砖窑的开窑现场,见证第一批烧结砖的诞生!
只是……
看着宛如落水小狗一样,可怜无助又强壮样子的乔黎明……
欧县长:“……”
原来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啧。
乔黎明:“……”
这熟悉的“用完就丢”的感觉,呜呜!
……
办公室。
“小乔,你是啥时候被分配到麦秆公社插队的?我已经有好几年没回首都了,现在首都的局势怎么样,大院里的人都怎么样,你爸妈身体也都还好吗?”在乔黎明的陪同下,欧县长站在办公室门内,一边换着由田庆丰友情提供的衣服,一边问着办公室门外乔黎明。
乔黎明想了想,说道:“去年被分配过来的,我离开首都的时候情况已经比66年时要好很多了,起码红.小.兵什么的已经得到了控制,不像一开始时上来就是□□。过年的时候我也借着探亲假回去首都一趟,可能是过年吧,感觉大院里的气氛还是不错的。我父母身体也都很健康,我上次回去的时候他们还提起过您的事情,要是他们知道为民叔您被分配到了这里来的话,也肯定会为您高兴的。”
虽然乔黎明从来就只对学术方面的事情感兴趣,但这不代表他不懂半点政治与人情,更不代表他不清楚大院里所发生的事情。
比如,当初在军区政治部级别已经不低的欧为民之所以会在66年的时候被连降到外省农场工作的表面原因,是因为他在读大学时的老师是个外国人,怀疑他会通敌叛国。
但实际上,他只不过是挡了别人的路,却又因自身素质过硬,没有可抓住的把柄,便只能这样一个跨度了将近三十年的,也不确定那个外籍教师是否在世的荒唐理由给他扣帽子。
“本来他们还想让我去您之前被分配过去的农场插队,好让我能就近照顾您呢,但那个时候您已经不在那里了,再加上那时候我家也出了点问题,就不敢继续往下打听了,只能给我安排到这里来,虽然离首都是挺远的,但起码安稳。”乔黎明说着,看了看手腕上的表,隐晦催促道,“为民叔,马上10点了,小苏主任之前和负责砖窑的两个人定的时间就是十点,您看您是不是……”
欧县长有心想关心一下乔黎明刚说的他家之前也出了点问题的具体情况,看看自己能不能帮把手。但见乔黎明从见面以来就打探过自己是怎么从被下放到农场后又来到花阳县当县长的事情,多少就有些不好问对方,生怕会被误会。
不过看乔黎明如今这副比从前在大院里时还要精神的面貌,和他越发沉稳的表达态度来看,他们家的危机应该也已经过去了,就像是自己。
在这个变化莫测的敏感时期,哪怕见不了面,无法了解彼此的详细情况,但只要能够有只言片语的问候,能够有再次见面的希望,知道不知道又能怎么样呢。
能和家人、老友一起,保持尊严的,健康的活着,就已经够了。
“咱们现在就过去吧。”欧县长穿着还算合身的衣服走出了办公室,对守在门口的乔黎明,和与他同步调从隔壁办公室走出来的马秘书说着,就昂首阔步地朝着砖窑方向走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1]来自百度百科“盲流”词条
[2]来自百度百科“小满”词条
[3]改编歌词《不是我不小心》
PS:闹饥荒的那几年,饿死的有的是,不想饿死又没有其他办法,就得去乞讨。我太姥姥当时就是带着我姥姥一起,走半天的路去乞讨,最后讨来了半碗白面条,两个人分着吃了以后,还得再走半天的路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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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这几天请假的事情感到十分抱歉,但请大家放心,我不是随便弃坑跑的人,有事是一定会挂请假条的,且保证不会坑文!
虽然不知道在请了好几天假后这本书还会不会有人看,但我仍拥有对写作,对写这本书和下一本书的热爱。不过下一本我真的要努力全文存稿,每次请假虽然知道是无可奈何,但还是罪恶与愧疚感满满……真的很抱歉(>人<;)
第87章
对于砖窑这个绝对能在未来成为“搂钱的耙子,攒钱的匣子”的重要工业,苏曼可以说是付出了比之前规划服装厂时还要多更多的时间与精力。
为的,就是要将砖窑建设成为至少在未来二十年,也就是一直到2000年才有环保这个概念,并在更久远的未来才会落实、针对烧砖这样不环保行为企业,禁止生产的期间里,尽可能让砖窑成为负责公社发展稳定输出的,能够持续发展的,盈利工厂。
这也是苏曼当时力排众议,在田庆丰都觉得有些太过冒险的态度下,直接选择建一个最大砖窑,一次能出两万块砖的主要原因。
至于制作烧结砖所可能对土地所造成的的污染情况……
苏曼当然也知道环保的重要,但现在是1970年,在花阳县这个有着广袤土地却仍无发满足人们对粮食需求的年代里,她想要改变人们的生活,就只能选择工业,而工业发展势必会对环境造成污染,这是全世界都无法避免,也无法改变的事情。
又想赚钱提高老百姓生活幸福指数,又想环保保证环境不受污染,两个要求都想要保证,实在是难事。除非苏曼不建砖窑,可要是没有砖窑的话,不说公社会失去一个能赚钱的大头,也不说服装厂的厂房该咋办,就说苏曼计划书里写着的“力争五年内完成文明小康村的建设,争取家家户户住砖房”的公社、大队建设计划也都得跟着白瞎。
自家公社有砖厂,就等于能够实现自给自足,这和花着大笔的钱,费老鼻子的劲去市里的砖厂进货,那绝对不是一个概念。
所以……
大不了先破坏再治理。
等赚了钱以后,先种他几百棵树!
已经为了环境选择将砖窑和未来砖厂的地点建设在一片荒地的苏曼看着远处大片大片的空地,认真思索起了未来在这里挖坑种树的打算。
苏曼心想,等有钱了,可以在这片地方多种点树,在保证绿水青山的同时,多余的树还能提供给社员们用来做家具……简直一举两得啊!
苏曼:我真是个平平无奇的赚钱小天才!
……
看着即将结束工作,将已经结束了高温,即将出炉的烧结砖展示出来的大型砖窑,和位于它不远处那一片用来制作砖坯和放置砖坯的空地,苏曼深呼了一口气,心里也是既紧张又期待。
她一边示意赵磊和周爱国他们做好准备,只等欧县长到位后,就直接打开窑门,一边看向挂着相机的宣传部同志,让他们时刻待命,准备抓拍。
看着和自己同样有着紧张情绪的赵磊和周爱国,苏曼并没有想要安抚他们情绪的打算,反而打算勒紧一下弦,给他们施加更多的压力。
原因很简单,就是想要压一压两个人的心性。
大概是因为胸有成竹,也有可能是最近风头太盛,苏曼敏锐地察觉到赵磊和周爱国最近多少是有点膨胀,对砖窑的情况倒是还一如既往地关注,可是私下里的矛盾却越来越大,没有半点合作精神不说,还将对彼此的情绪都带到了工作中。
苏曼虽体谅两个人年纪轻,对彼此不服输也正常,但看着两个人如今愈演愈烈,甚至是还拉帮结伙,拉拢了不少过来帮工做砖坯的社员得行为,心里便多了几分不满。
只是现在这两个人还有用,被她派去跟着一起学烧砖技术的人如今还只学了个皮毛不说,两个人的家庭背景也还是苏曼目前需要的,所以苏曼并没有将自己的情绪摆在明面上,只安排小刘挨个将那几个浑水摸鱼,跟着搅合两个人关系的社员给辞了,以此杀鸡儆猴给其他社员看。
至于赵磊和周爱国……
有一句话说得好:不逼自己一把,你就不知道自己的极限在哪里。
既然这两个人在如此繁重的工作中还呢搁有工夫互相敌视,拉帮结伙,那就说明他们尚有余力,也根本就不需要更多的体恤,直接给他们增加更多的工作,提供他们一个必须将所有时间都专注放在工作上才能完成的工作,让他们没有力气再搞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不就行了。
有了这样的打算,苏曼自然是要落实计划,好好“逼一逼”这两个人,看看他们的极限在哪里了。
苏曼:“你们两个人之前跟我说因为是第一次投入生产,最终能实现的成砖量大概有70%—80%,马上就是见证你们预估成绩的时候了,你们心里头有把握吗?咱们这次可是在社员们的帮助下制作了一万坯砖坯,社员们的工钱可全都押在这些土坯上了,如果成砖率不高的话……”
这话说得让本来都只是激动于自己第一次真正投入生产的烧结砖诞生,又不免紧张成品是否会如他们所愿,担心会被对方笑话的赵磊和周爱国两个人全都下意识地打了个激灵。
要说之前,赵磊和周爱国两个人的确在意识到如今整个公社是只有他们两个懂烧砖技术的技术师傅以后,滋生出了那么一点点,想要在砖窑这些负责制作砖坯的工人们成为说一不二的领导,甚至是想要在未来成立砖厂的领导基层中拥有自己一席之地的想法。
尤其是在周围不少人都在羡慕、崇拜他们竟然懂烧砖技术,讨好、谄媚于他们想要跟着学点皮毛的时候,两个人在尝到了众星捧月一般的滋味以后,要说没有野心那是说瞎话。
当然,他们还记得自己能有回老家学技术,和留在砖窑当技术工人的机会都是苏曼给的,虽说有心想要在砖窑拥有一定的权利,但也是真不敢越过苏曼的职位。
只是……
在听多了那些负责做砖坯工人里,那几个有心人故意说的什么“她就是个女人,凭啥做咱男人的主,做咱整个公社二把手”的话以后,赵磊和周爱国面上不显,心里头却都把话听了进去。
但在此刻,看着苏曼不怒自威的表情,两个人猛然意识到,站在他们面前的,不仅仅是一个还没满20岁的小姑娘,而是是一手促成砖窑的建设,给了他们回家乡学习机会的人,是给了他们拥有站在这里,而不是忙碌在田间的工作的人,也是这个承载了他们无数知青命运的公社里面的二把手。
想起她曾经的“战绩”,两个人终于晃过神来知道啥叫“后怕”,意识到苏曼平日里笑意盈盈的样子只是一种假象,而非她真的是个和善的人的事实,并总结出“苏曼绝对是他们惹不起、斗不过的人”的真理。
在苏曼十分平淡的语气中,在她十分犀利的目光里,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想起了他们最近做出来的那些蠢事……
——这是一种警告。
对他们发出的警告!
赵磊和周爱国难得默契地对视了一眼,并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同样不安的神情。
“苏……苏主任您放心……我们保证……保证这一批砖会有预期的质量……”两个人结结巴巴地说着,还不忘小心打量着苏曼的神情变化,见她听完后反而蹙起眉头的样子,赵磊和周爱国觉得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生怕他们之前那些见不得光的心思会被苏曼知道,到时候连如今的工作都保不住,直接被打回原形,回去继续种地。
苏曼沉默地凝视着他们。
一直等到姗姗来迟的欧县长到来,等到乔黎明意识到三人之间的气氛并不愉快,也等到田庆丰站在不远处扯着嗓子问现在几点了的时候,苏曼才开口。
“过去准备砖窑开炉吧。”苏曼看了看两个人,仍是用听不出喜怒的声音说,“当初建砖窑的时候我主张建大一点的原因就是想要提高生产,一次能烧制出至少两万块砖才是这砖窑成立的目的,但今天只烧了一万块,有点少了。等下一次,我希望你们两个人能够取长补短,利用各自学会的烧砖技术,将不确定成砖率范围,直接固定成80%,甚至是提升到90%、100%……”
“你们,能做到吧?”
“……”
面对苏曼四舍五入就等于是警告的话,赵磊和周爱国完全忘了他们之间的敌对关系,没有半点看对方不顺眼,想要跟苏曼讨价还价的想法,同步调地点头,说道:“保证……苏主任,我们保证能做到!”
“很好,那就各就各位。”
苏曼看向不远处的砖窑,和站在周围已经期待许久的人们,说道:
“准备迎接吧——
“由我们麦秆公社生产出来的烧成砖马上就要出炉了!”
——
后悔!后悔!后悔!
此时此刻,欧县长的内心充满了悔意。
他!为什么!要!接受!拍照!
宣传部的人!又为什么!这么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