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挑挑拣拣,把里面能拿来当礼品的东西都单独拿出来,有些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要这么务实,买得全都是木柴、棉衣、肉干之类的。
但凡她多装两瓶当时嗤之以鼻的好酒,现在也不会这么纠结拘谨。
折腾了快一个多小时,元幼杉选定了上门礼物。
她深吸一口气,朝着祁邪告诉自己的地址走去。
结果刚刚走到宿舍大门外,就被两个穿着防护服、带着口罩的士兵拦住,“请不要再往里了,这片宿舍区暂时封闭!”
元幼杉心里有种不详的预感,“怎么回事,为什么要封锁这里?”
这里不应该是一些大人物的家属区吗?
从外面士兵的三言两语,她猛然意识到这栋宿舍楼就是习白郁口中所说的、那件病变病人举刀伤人的故事发生地。
这么说里面的人、包括祁邪的父母都已经被隔离,很有可能祁邪当时也在场。
元幼杉很清楚,按照祁小狗的性子,出现这种事他不可能坐视不理。
当即她折身往病检科走去,却仍然被挡在了外面,尽管她拥有‘异能者’的身份认证的,但凭她现在的权限,这里她进不去。
一趟走下来后,她紧紧抿着唇,从兜里掏出手机。
拨打了前不久才存入联系人的号码,等了几秒钟,电话接通了。
“元小姐?你还有什么疑问吗?”
元幼杉:“不要等明后天,现在就给我安排检查和锻造工作吧,我等不了那么久。”
正在科研部里的曹冲微微挑眉:“发生什么事了?”
……
几分钟后,科学研究部门的大门外,走进来一个年轻高挑的女孩儿。
她生了一张巴掌大的鹅蛋脸,眉眼精致五官隽美,带着一身冷气。
“唉,你是谁啊?这里是科研重地……”
从里面走过来接应的曹冲和几个研究人员摆摆手,“这是来找我的,你们先去看实验吧。”
他看向门口的女孩儿,“进来吧,等我几分钟,我要给上面写一份申请书。”
进入曹冲的办公室后,他给元幼杉倒了杯水,拿起桌子上的报告表冲她晃了晃,“你倒是挺会给我出难题,目前关于皮肤病理的研究项目都在医疗研究的分科,我们想插手首先得有由头、有上级同意的文书,你倒好上来就要立刻参与……”
“怎么突然改变想法了,之前不是还犹豫不决,担心我坑你。”
元幼杉没回答,转了个别的话题,“你有病检科的信息权限吗?我想求你帮我个忙,算我欠你个人情。”
三分钟后,曹冲挂断了电话,“你要问的人确实在病检科,但他属于直接接触了病变者的人,还需要做一系列系统的血检,就是我的权限也不够带你进去的。”
知道祁邪在病检科,暂时也还没什么大问题,元幼杉松了口气,“多谢。”
曹冲:“你突然改变主意,这么着急想进行核心项目,就是想提升权限等级去看这位祁先生吧?”
“他是你在这个世界的朋友?亲人?”
元幼杉:“男朋友。”
曹冲短暂地停顿片刻,实际上是在应对大脑中漏电一般的电流音,他本来连这种打探别人隐私的问题都不想询问的,偏生007在脑子里搅得翻天覆地,让他不问就不得安宁。
007:“呜呜呜为什么!我的天选恋人,为什么不让我早一点遇到你,曹冲你这个没用的废物……”
“闭嘴吧。”
曹冲无视了脑中的尖啸,语气平静,“你知道在游戏的副本世界里动真心,意味着什么吗。”
他抬眼看着坐在桌前的女孩儿,“无论是友情、爱情还是亲情,这是禁忌,都已经走到了b级,元小姐应该不会不知道吧。”
看着元幼杉一脸平静,曹冲知道她定然是知道的。
说实话,他还是挺惊讶的。
因为在他的眼里,元幼杉和他是一类人,理智聪明又有能力,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按理说不该犯下这种冲动的‘错误’。
在游戏世界中动真心、谈感情,就意味着会被系统判定为‘抵抗者’。
这份被玩家视为真挚的、不惜为了它而违反游戏规则的感情,会被像垃圾一样连根拔除,彻底从玩家的脑海中清理掉。
记忆清除并非是没有后遗症的,曹冲知道的抵抗者,有的智力下降、有的反应速度变慢、有的情感封闭性情大变,更有人整个精神世界都出现了幻觉和偏差。
在他看来,动情就是一件亏本的买卖。
许多‘聪明’的玩家们也和他一样,把自己当成游戏的过客,绝不对游戏中的任何一个人动感情,只为了利益、为了胜利。
所以他们可以背叛队友,可以制造杀戮,也可以为了赢得游戏短暂结盟,为了获得「信仰值」去拯救那些土著人。
正是这份让他们引以为傲的理智,让他们在一个个末世游戏中胜利通关,不断升级成为了超级玩家。
感情用事,只会拖他们的后腿。
听着曹冲理所当然的话语,元幼杉并不觉得生气,从大多数玩家的角度来看,曹冲或许才是对的。
她抬起头,指尖摩擦着杯壁,目光清澈,“可这样还算是人么?”
曹冲一怔,嘴角下意识扯起一个笑容,想要反驳。
但元幼杉紧接着道:
“我们被拉进这个游戏时,有家人有朋友有爱人,因为心中有着这些眷恋的情感和人,感情驱使着我们往前、不断去进入一个又一个的副本,这个时候我们虽然渺小脆弱,但就是众生百态中的普通人。”
“游戏副本一个个叠加,我们把开始把自己当成玩家,把当初推动着我们活下去的感情一一摒弃……当然了,我并不是在否定你的观点,每个人都有权利选择自己的活法,没人可以替别人做出决定,我只是有点好奇。”
元幼杉把杯子放在桌子上,发出一声沉闷的碰撞。
她的双眼像是有无形的力量,死死钉住了曹冲的眼和耳朵。
尽管他心底有个声音在告诉自己:别听了,尽管他意识到接下来的话很有可能会冲击到他一直以来的理念,但他仍然挪不开感官。
元幼杉:“我只是好奇,如果感情真的是洪水猛兽,为什么游戏一开始要把那些记忆和情感深深印刻在每个玩家的脑海里,为什么不一并删除。你不觉得这很矛盾吗?”
的确矛盾,曹冲想。
“因为只有内心有感情和眷恋,人才会一直不知疲惫地走下去,躯壳中才有人的灵魂。”
“如果一个人连感情都没有了,那还算人类吗,恐怕只是一个披着人皮的行尸走肉。”
她的声音虽然轻,但却在曹冲的耳中久久回响。
包括她直播间的观众们,一时间也因为惊诧没有发言。
因为这些观众清楚知道,游戏的意义就在于此:用美好的回忆和执念驱使着玩家向前,却为了更好的操控他们去磨灭他们的情感。
当一个人轮回了几十次、上百次的游戏世界后,某一天他会惊恐发现,那些曾经推动着他拼命生存下来、想要赢得游戏的记忆,都因为情感的斑驳而被完全忘却。
他们想要回忆,却早已不知道何为亲情、爱情、友情。
他们想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活着、还要继续这场无限轮回的游戏,却会发现自己早就不记得了。
于是这些人从精神上开始崩溃,紧接着走向自我的崩坏。
太多A级、S级的超级玩家,都是这么崩溃自毁的。
这是几十年来游戏运作和玩弄玩家人生的诀窍,虽然看似浅显易懂、手段低劣,但没有直播间观众们的上帝视角,被无形大手掩盖住的玩家当局者迷。
等他们意识到时,已经晚了。
但隔着屏幕、仅仅参与了三场游戏的元幼杉,却直白而残忍地戳破了游戏。
曹冲瞠目结舌,他想说些什么,大脑却忍不住去回想那些残破的记忆。
他赫然发现,已经记不清面孔的妻子和儿子,连声音都开始渐渐消散。
元幼杉垂眸,“我知道‘抵抗者’会被清除副本世界的记忆,可那又怎么样呢,至少我真真正正体会过什么爱情和亲情。”
她勾起笑容时,微挑的凤眼卸去锐气,脸颊处陷出淡淡的酒窝痕迹。
“不记得并不能抹掉它存在过的痕迹,至少我还是一个人……”
“我还真真正正地活过。”
巨大的冲击,让曹冲意识短时间掉线。
因为他发现,自己没法反驳。
不知过了多久,007的声音在曹冲的脑海中响起。
“傻逼,你不是挺傲的么,现在傻了吧!我的元小姐,不愧是我的灵魂伴侣,我们无比契合!我早就说过,我才是真正的‘曹冲’,污染物都比你们这些傻逼玩家有感情,你早该乖乖把身体让给我……不过看你这样也怪可怜的,作为一个心地善良的绅士,我可以原谅你的无知,勉勉强强同情一下你。”
它的声音依旧的跳脱,“作为一个高贵、先进的光脑,虽然你已经无可救药,但我依然能从你的记忆碎片中抓取零碎的信息,把它们恢复回原样,不用太感激我…滋啦…”
“虽然我可能会付出一点代价,反正我心爱的天选恋人已经心有所属,我也没有机会重新拥有一具…滋滋…强壮的肉体…滋啦,有没有意识也无所…谓了。行吧,以后也不会有人和你争辩…到底谁才是…滋滋!是…曹冲了……”
但断断续续的电流音强行穿插到了007的话语中。
曹冲慌了,“你要干什么?!”
“007你别乱来!”
曹冲突然想起,007之所以这么称呼自己,是因为它从自己的脑海中搜索到了那部国外的谍战片;
尽管牛头不对马嘴,但它仍然坚定地这么称呼自己,目标是有一天能取代自己,成为污染物在人类世界中的间谍。
他觉得这称呼很蠢,从来没有喊过,一直叫它光脑。
对此007表达了极大的不满,认为曹冲在侮辱自己。
而现在,曹冲第一次喊出了这个称呼。
在A区‘蜂巢’的顶层二十一楼,埋藏在地板下的金属触手轻轻颤抖着,无数信息化作光点传输到主机中,发出阵阵‘嗡嗡’声。
今天是自下雨以来,难得的晴天。
天际的太阳挥洒着阳光,穿过顶层的天顶窗户,照射到主机的尾端上。
007:“别想我…滋滋…我、只是个传…滋…说…”
'砰’地一声,主机中冒出一团黑雾,那些颤抖的尾端也停止了晃动,信息节点缓缓流动。
脑海中的声音消失了,死寂中,曹冲声音颤抖:“喂?”
“007?!”
他最后唤道:“光脑……”
冷冰冰的机械音在他的脑海中响起:“是,我在。请问主人有什么问题,查阅资料请说一,物理扫描请说二,方案制定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