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哼了一声:“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就是怕我再写诗,又会有人死!这才报警,要不是我,你们都发现不了这些案子有问题,结果你不感谢我就算了,还贬低我,欺人太甚。”
兰静秋只好道:“我们当然很感谢你,也替那些受害者感谢你,但我们也需要你足够坦诚,我们需要彻底了解你,才能了解你身边的人。”
“怎么可能是我身边人做的,我身边可没这么变态的人,肯定是我的读者,他们有些真的很狂热,还有的不远千里从别的城市跑来见我的,我怀疑是有人曲解了我的诗。”
兰静秋问他:“当你发现自己有狂热读者,按照你的诗去杀人,你什么感觉?害怕还是兴奋?”
“当然是害怕了,确实有一点,就一点兴奋,因为我不敢相信真有人会这么做,但更多的是害怕!”
章同舟说完,又气的想又要拍桌,“不是,你是什么意思?你不会是怀疑我吧,怎么可能?我都有不在场证明,我在上班,我在外边采风,根本没有作案时间,再说我这样的,手无缚鸡之力,怎么可能去杀人?而且是我主动报的警啊,要是我干的,我自己报警抓自己吗?”
兰静秋说:“我没说是你,只是想知道你当时的感受。你说没想到有人真的这么做了,也就是说你在写这些诗的时候确实在想象死亡了?”
“没错,一共五首诗,是我前段时间沉迷死亡时写的,最近秋来了,我又感觉到了萧瑟,才开始发表这些诗。”
“五首?还是早就写好的?给别人看过吗?”
章同舟摇摇头:“从来没有,我的稿件都会锁进抽屉里,就是我女朋友都没给她看过。”
“那第五首呢?”
“本来该这周日发,可我怕再出事,就跟报社说了先等一等,我想等你们破了案再发,到时候我还要发表一个声明,我要告诉大家我的诗没问题,是凶手自己变态。”
“第五首诗报社的人已经见过了?”
“是啊,他们要提前排版嘛,除了有新闻时效的版面,别的早就排好了,我肯定会把稿子提前一周给他们。”
老刘皱眉,问兰静秋:“你怀疑是报社的人?我们只查了他身边的人,还有给他寄过信的读者。”
兰静秋说:“既然没有目标,那所有接触过这些诗的人都有嫌疑。”
她问章同舟:“读者给你的信是寄到哪儿的?”
章同舟愣了下:“就寄到报社,我是他们文学专栏的特邀诗人,负责跟我对接的编辑一周给我送一次信,后来我烦了,也享受够了读信的快感,就让她自己帮我处理掉。”
“你从来没有回过信吗?”
章同舟又不耐烦起来:“你们不是已经问过了吗?我早就不回信了,太麻烦,给我寄信的人太多。对了,除了报社还有电台,电台那边有时候会有诗朗诵,也会有人给我往电台写信,信的内容都大同小异,有的是写了诗让我给点评,有的是夸赞说对我多仰慕,我也回不过来啊。”
兰静秋皱眉:“早就不回信了,也就是说以前回过喽?”
“一开始回过,那是三四年前了吧,那时候我还没什么名气,偶尔才有一首诗刊登出去,给我寄信的人少,我认真看了给人家回过几封,后来有点名气,信多了,就回不过来了。”
“那些被你回复过的来信还保存着吗?”兰静秋问。
他摇摇头:“我一开始确实保存起来了,后来多了就不稀罕了,早不知道扔到哪儿去了。”
“还能回忆起来姓名跟地址吗?”
“那怎么可能回忆得起来?”章同舟烦躁地挠头,“都好几年了,我就记得一个,还是因为她给我寄过照片,长得还行。”
“照片呢?也扔了?”兰静秋问。
章同舟点头:“现在我能见面的读者那么多,谁还会留着照片?”
兰静秋冷笑:“是能在现实中见到的女读者多起来了,不在乎给你寄照片的了吧,看来你还真把你的女读者群体当成备选团了。”
章同舟本想说她们乐意的,可看看绷着脸的老刘,还是缩了回去,这是在公安局,有些话确实不好说。
兰静秋又详细问了他开始写诗的过程,章同舟皱眉,“你们冯局已经问过了,我就纳闷了,我怎么开始写诗的跟案子有什么关系?”
“介意再说一遍吗?”兰静秋不理他的质疑,问道。
章同舟叹口气,无奈道:“灵感来了肯定要宣泄,写出来了肯定要投稿,要是能发表又有稿费又有名气,不能发表这个过程也让我觉得自己像个文人,我就一直在努力,这两年才有了点起色,每首诗都能发表还出了诗集。我是真没想到有人会照着我的诗去杀人,还杀了四个,太可怕了,我知道你们不喜欢我,觉得我是流氓,可我做的事又不犯法,我没强迫过任何人。我拜托你们,赶紧把这个凶手抓住吧,不然我都不敢写诗了。”
兰静秋又问了他女朋友的情况,对照着之前的笔录看了一遍,没有出入,看来章同舟没有撒谎。
他确实不知道是谁做的,只知道这四起案子不管是时间还是作案手法都跟他的诗有关系。
他的诗在周日发表,下周二就会有人如诗中所描述的一样死去。
兰静秋跟老刘出来,又看了四个受害者的资料,第一个是上吊的男大学生,外省人,马上要毕业了,前途一片大好,在市郊的树林里被藤蔓吊了起来,猛一看像是上吊自杀,第二个是个本地的残疾女孩,正在自考大学,连人带轮椅被火车撞飞了。第三个被活埋的是个临市的个体户,来明市推销自己的产品,第四个淹死的是个待业女青年,因为父母都是卷烟厂的,她在等着接班,也没找工作,偶尔出来摆摆摊,卖点烟叶跟散烟。
老刘说:“章同舟的女朋友是文化局的职员,她有不在场证据,还出过差,审了一遍,确实没有嫌疑,就放她走了。冯局认为凶手应该是章同舟的铁杆拥趸,既然是铁杆,一定写过不只一封信,没准就是因为他一直没回应,才会采取这样骇人的手段,想引起章同舟的注意,所以我们就把所有保留着的信件都审查一遍,确实有不少写过多次的,有些狂热的,只要章同舟一写诗,就会给他写一封信。可目前这些人里也没有发现可疑的人。”
他说完指指案情板旁边挂着的明市地图,“那上边标明了四起凶案的现场位置,我们也分析过了,一直在排查,都没找到有用的线索。”
兰静秋说:“这周日该发第五首了,如果他不发的话,凶手会是什么反应?”
“这谁能猜到呢?也许会停手,也许会再找别的方式来引起章同舟的注意。”
兰静秋又进去让章同舟把第五首默写出来,这首用上了利刃,还见了血!
“你看了什么书,才有这样的灵感?”兰静秋问他。
“就是一些神话传说,还有一些圣经故事,我的诗绝对没问题,国外有些诗歌颂死亡都没事,我只是描述了一下各种死法,还有死去后肢体的感觉,还写得很朦胧,这都不行吗?你们把我关在这里不会是想把我当替罪羊吧。”
兰静秋摇头:“放心,肯定不会。但请你全力配合,努力回忆一下你几年前回过的那几封信,尤其是给你寄照片的那女孩。”
“我真记不太清了。”
“那你给他们回信写的什么?”
“我就写感谢他们支持,会努力写出更好的诗,就是一些套话,这能有什么问题?”
兰静秋皱眉:“你给那女孩的信里也只写了这些话吗?没有约见面?”
章同舟垂下眼帘,好像在躲闪兰静秋的眼神,嘴里却说:“没有!”
兰静秋却一眼就看出他在撒谎,“你跟她见过面?什么时候,在哪里?为什么不肯主动说出来,见面很不愉快吗?”
老刘没想到她居然还真能问出新东西来,马上拿好笔等着记录,章同舟叹口气:“我确实跟那女孩约着见过一次面,就在沙畔区的湖边,我不说是因为我觉得不可能是她,说了也没用啊,浪费时间。”
“你觉得不是就不是吗?把所有可疑的都说出来,让我们去查证,才是正确的态度,我刚才跟你说半天了,要坦城,怎么还想瞒着?”
章同舟无奈道:“我没想瞒着,主要是我对她也不太了解,我又没想跟她交往,就是见个面而已,我知道她叫俏俏,特别娇小,长得也还可以,头发很顺溜,又黑又长。”
“见面后你们都聊了什么?做了什么?”
“能聊什么啊,就是谈诗歌谈梦想,顺便做了点不该做的事。”
兰静秋皱眉:“你们上床了?”
“我们是灵肉交流,不要说的这么粗俗。”
兰静秋很想朝他脸上啐一口,还好忍住了,“然后呢,后来你们又联系过没有,只见了这一次面吗?”
章同舟眼神闪烁,语气还是很坚定:“没见过,就通过一次电话。”
第407章 必胜舟
章同舟回想了半天也只能想起女孩手上有个痦子, 说话是本省口音,兰静秋根据他的描述把人像画了出来。
老刘在一边感叹:“全名都没问就上床了!那女孩也是被迷了眼,才子光环就这么有用吗?”
兰静秋叹气, 这要搁到以后就是很恶劣的睡粉啊, 偏偏章同舟要给盖一层遮羞布,还说什么灵肉交融, 更深入更高层次的交流, 还什么探讨人生!
兰静秋问他:“你后来交往过的是不是也是这一套,先谈诗歌谈梦想,再说要深层次交流,章同舟,你这可是流氓罪。”
章同舟吓了一跳:“你开什么玩笑,你情我愿的事, 怎么就流氓罪了?文人多风流, 这样才有灵感, 你不懂。”
兰静秋冷笑:“可别给文人丢脸了,你就是个人渣。”
“我怎么人渣了, 我一开始就跟她们说了我是不婚主义者, 我又没强迫任何一个人, 都是她们自愿的,有些来纠缠的我也给钱打发了……”
老刘马上道:“给钱打发?你之前为什么没说?”
章同舟语塞,兰静秋说:“他想维持他的形象, 风流才子应该万花丛中过,片叶不粘身, 纠缠的人在他眼里成了泼妇, 跟泼妇纠缠是很掉价的事, 他自然不会说。”
“你别在这里胡说八道, 我不说是因为这些事跟案子没关系,我接触过的女孩都不可能是杀人凶手。”章同舟说。
兰静秋看他一眼,锋利的眼神如刀子般扫过去,他眼神躲闪,语气不那么坚定地道:“就算是她们中的一个,也跟我没关系啊,我都是好聚好散,从来没辜负过任何一个。”
“你给过钱的都有谁?”
他说了两个名字,“俏俏后来也找过我,当时我还没什么钱,就说可以帮她推荐她的诗,她一开始同意了,不过后来没再联系过我。其实我不给钱,继续跟她们保持关系也可以,可我是很有原则的人,和谁分手都要分得清清白白。”
兰静秋无语极了,就他还有原则?她觉得等这案子结了一定得跟章同舟的单位,还有文联作协这些单位打声招呼,他要是身价暴涨,继续去参加各种诗歌比赛,还会有更多女孩被他的才气诱惑,流氓就是流氓,再有才也遮盖不了他的本质。
她跟老刘从审讯室里出来,讨论起案情,“俏俏是第一个被他骗的女孩,而且之后来找过他,被他吓唬走了,钱都没给。我觉得该重点查一下这个女孩。”
老刘说:“他说了名字的这两个好找,这个俏俏,只有画像,名字住址都不知道,俏俏是小名还是笔名还是名字中的一个字?这太难找了。”
他们先找了那两个有名姓的女孩,两人一个是厂里的女工一个是图书馆的管理员,她们都没有作案时间,而且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冯局他们查的时候直接就排除了,都没找她们。
这时两人也都不想再跟章同舟扯上关系,生怕兰静秋跟老刘会把这事宣扬出去。
兰静秋安抚道:“放心吧,我们有分寸,把你们跟他的交往过程告诉我就好。”
图书馆那姑娘说得最多,而且她也已经明白过来了:“什么才子,他就是个大俗人,跟我说的那些话都云山雾罩的,什么人生啊梦想啊,还什么都是虚幻的,就是想跟我说不要在意别人的看法,就是想骗我上床。他也就是写了几首好诗,大部分都很一般,等骗到手后,他还给我写过一首诗,我现在想起来都要吐了。”
“什么诗?”兰静秋问。
“我都不好意思讲!就是耍流氓。”
老刘说:“不好意思讲就写出来,放心,我不看,只这位女同志看,行不行?”
女孩看看兰静秋,叹口气:“那我也不想写,怕污了你们的眼,他说是诗,其实就是写了我的身体部位,一点美感都没有,就是搞黄色,他还说是他灵感爆发,专门写给我的。我当时沉迷在他的才气里,他哪怕写个一二三,我都觉得写得好,后来他开始跟我说,人应该不断尝试新鲜事物,不该固步自封,反正就是一堆套话下来,其实是要跟我分手,那时候我就看清楚他的真面目了。我管他要钱,就是想看看在他眼里我是什么,结果他真给钱了,我说你是把我当妓/女吗?他说他其实很想跟妓/女来一段旷世之恋,才子跟民妓是绝配!但现在咱们新社会没有这种职业了。”
女孩说着说着笑出了声:“我当时真的太傻了,就被他那几首破诗迷了眼,后来我都不写诗也不抄诗了,把我抄诗的本子都扔了,我在读史,是真的可以明智,我跟他那一段,就当被狗咬了,我肯定不会去报复他,我连他的诗都不看了。”
兰静秋倒是很佩服这女孩,做错了也不给自己找借口,还能反省自身,比章才子可强太多了。
另一个女孩都已经谈婚论嫁,自然不会再跟章同舟纠缠,她生怕家里人还有她对象知道她这段往事。
“我当时气不过才管他要赔偿,我还给他还不行吗?只求他不要再说我跟他谈过。”
显然这女孩也没有动机去做那些事,她们被甩了都能及时清醒,不会沉迷在过去。
兰静秋说:“也不算做无用功,起码知道了章同舟的套路,他一开始并没有跟人家说清楚他不会结婚,只用深入交流探讨来掩饰,还喜欢说灵肉相融这种鬼话,这种玩法遇到爱钻牛角尖的人,真的很容易出事。”
老刘也说:“是啊,你没来之前,我跟他谈过两次,知道他恶劣,但真不知道如此恶劣。看来女同志跟男同志看问题确实不一样,我一开始就是觉得他风流,后来觉得他是有文化的流氓,现在一圈问下来,发现他就是诈骗犯啊,专骗涉世未深的天真小姑娘。”
兰静秋说:“而且那些小姑娘还只能自认倒霉,毕竟他没有强迫,这才是最可恶的。接下来我们得找到俏俏,她跟章同舟属于一夜情,回来找他负责,章同舟却只说把她的诗推荐给编辑,还说如果被人知道他们的关系,她就是破鞋,这就是威逼利诱啊,这女孩再没来找过他,是放弃了,还是在默默的关注着他恨着他?”
“我觉得应该是放弃了,她以为是他的爱人,结果居然被他威胁送她去坐牢,能不放弃吗?”老刘说。
兰静秋又问:“你们分析这个行凶者是想引起章同舟的注意,那你说这人是爱他还是恨他?”
老刘分析道:“你查的方向我们已经查过了,虽然没问出俏俏,但大概也知道这位章才子交往过不少人,这是第一个调查方向,然后才是给他写信的读者。我认为这四起案子应该无关情爱,也许只是有杀人倾向的读者,读了章同舟的诗感受到了他写诗时的情绪,才按照他所描述的去杀人。”
兰静秋点点头:“好吧,你说得确实有道理,但我们已经知道俏俏了,连画像都有了,也得查一下才能排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