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生海虽然降职成了副队长, 但还是有点权限的,凤安城上次普查也就四十多万人口,自杀率也一直很低, 再加上这四起自杀案分别看起来没疑点, 但放在一起确实很类同,刑警队的总队长拍板让他成立了专案组。
成员除了东子跟付建国, 就是从东城派出所借调来的兰静秋了。
四人坐在一起把四起案子对了一下, 东子说:“三女一男,全都是上吊自杀,绳结方法一样,都是半夜吊在了屋梁上,生前都跟人吵过架,家里人也都说没有自杀倾向。”
兰静秋看着照片:“还有一个共同点, 都没有第一现场!”
“没错!”东子说:“门还都反锁着, 所以家里人虽然不相信, 也只能接受他们是自杀。”
洛生海道:“在他们睡梦中上吊了,家人醒来肯定会在四处走动, 赶紧把人弄下来看看还能不能施救, 所以第一现场会被破坏。尸体上的指纹也非常杂乱, 而且有三具已经火化,现在只剩下刘婶这一具尸体,小付把尸体跟衣物上的指纹都提取出来, 把她家人核对排除,看能不能提取出陌生人的指纹。顺便催法医赶紧尸检, 看身体里有没有药物残留。”
付建国答应一声去了, 洛生海又安排东子去他们单位调取详细资料, 梳理关系网。
东子走前冲两人笑得十分暧昧, 兰静秋无语道:“他那是什么眼神?”
洛生海并没有私心,但被东子这么一搞,他还真有点心虚,这三个里,他确实更想跟兰静秋一起去查访,所以他含糊道:“你管他什么眼神,不影响办案就行了。”
两人要去走访这四家,不过已经是下午快下班的点了,估计只能转上一两家,于是洛生海选了最近的刘姨家。
兰静秋道:“药物残留这个我倒是没想到,家人在堂屋上吊,里屋的人居然没听见,确实不合常理,也许一家子都中了迷药,可他们就没一个醒来时感觉不对劲的吗?”
“醒来时看见亲人挂房梁上了,肾上腺素飙升,其他感觉肯定就都靠边了。”
“也对!”
兰静秋觉得自己找洛生海来帮忙真是找对了,却听他说:“你当时到底是怎么想的?居然赌这么大?”
“我是凭直觉!直觉告诉我刘姨肯定是被杀的,再说我有什么办法,我们派出所从上到下都想着息事宁人,可我又没做错事,为什么要赔偿?真给了赔偿才是泥巴掉裤子上,再也说不清!”
洛生海知道她冲动,但不知道她如此冲动,他叹口气,问她:“准备好二百块钱了吗?到时候我可以支援你五十!”
兰静秋挑眉:“你是在嘲讽我二百五吗?都说了我相信我的直觉!刘姨一定是他杀,找不到真相是我们太蠢,但真相一定是他杀!”
洛生海气乐了:“我会全力帮你查,你用不着激我!”
“我没激你啊,我只是实话实说!”兰静秋一脸无辜。
洛生海呵了一声:“那你可真够自信的,你当你是老天爷啊,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兰静秋认真道:“老天爷也不是说什么就是什么啊,我看报纸上咱们国家都能给干旱地区人工降雨了。”
洛生海:……
还好刘姨家就快到了,不然洛生海觉得自己会被她气吐血,她到底是怎么做到一本正经一脸无辜地说这些气死人的话的。
刘姨丈夫绰号李癞子,翻新自家房顶时摔下来致残的。
从小就残疾的人习惯了别人的眼神,早早就接受了自己残疾的事实,只要原生家庭没问题,大部分性格都还好,最多自卑一点。
可长大后才残疾的人很容易偏激,如果没有强大的心理支撑没有耐心的家人疏导,之前健康的身体和残疾后的不便产生巨大的落差,会让人性情大变。
更何况李癞子是卧床不起,腰以下完全瘫痪,邻居说李癞子没瘫前也还好,后来就仗着自己瘫了各种占别人便宜,耍赖,这才得了个李癞子的绰号。
据说刘姨去供销社买桃酥,可能储存不当有一部分受了潮,刘姨回去找,供销社说是她没把袋子封紧,李癞子就让两个儿子抬着他去供销社门口堵着,说他吃了受潮的桃酥病更重了,要去医院!
最后供销社经理来给他道歉,送了一箱桃酥外带十块钱才算把人送回去。
邻居说:“忘了哪年了,我就记得那时候我工资才十七块钱,他家有钱买桃酥还讹回去十块钱,这两口子都是能算计,舍得出脸的人,日子过得相当不错,可一到外边就哭穷,不知道他家底细的人都会觉得他家可怜,男人半瘫,二儿子腿瘸,小女儿六指!不过也有人说是李癞子太缺德了,才导致孩子生出来有问题。”
又有邻居说:“吵架是跟她大儿子吵的,我们都听见了,她大儿子不是要结婚嘛,那边媳妇不想伺候公公,不跟他们一块住,要让大儿子搬出去,刘姨不乐意,跟她大儿子吵了几句,不过她大儿子好像同意留家里了,说是生了孩子还得刘姨给照看。”
兰静秋问:“她家有没有得罪过人?”
邻居:“那可多了去了,去年秋里,我乡下亲戚给我送来了半车的嫩玉米,我没吃完,晾晒到院子里,他不知道怎么知道了,隔着墙把沾着秽物的裤子扔过来了,还那么准,就扔到了玉米上!你说我们还怎么吃?我还想着晒干了磨成粉呢,能吃好一段时间。刘姨跑过来捡裤子,跟我道歉,说要拿去给我把玉米洗洗,我哪还可能要啊,全送给他们了!”
这位邻居说起来就搂不住话茬了,显然饱受其害,“跟他们家打过交道的都吃过不少亏,一家子又赖皮又抠门,爱占人家便宜,大雁从他们头顶过,都要拔根毛的程度!”
兰静秋跟洛生海对视一眼,这样的性格确实会得罪不少人,但大部分人会像曹所长他们一样,选择吃亏是福,息事宁人,毕竟他家里三个残疾人,怎么看都是弱势群体,万一被讹上,很麻烦。
这是有人不想忍了展开了报复吗?兰静秋小本本上记了好几页人名,她都有点想放弃了,也许先看看那三家有没有重合的人际关系,再来查刘姨家会比较简单。
等转了一圈,两人才来到刘姨家门口,这时天擦黑了,电视里传出来新闻联播的片头曲,还不是兰静秋所熟悉的那个音乐,不过听着也很亲切。
兰静秋想到自家都没电视看,人家这贫困户都有,就这他们还要讹诈,自己还曾经主动给人家捐款,也是够嘲讽的,果然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啊!
洛生海本以为李癞子家去派出所闹了一场,见到他们来,不会欢迎,哪想到李癞子见到兰静秋,就像是看到了财神。
“警察同志,快请坐,天都黑了还转悠,真是辛苦了。”
李癞子跟刘姨感情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他一直瘫着,吃喝拉撒都得有人管,刘姨有时候烦躁了也会伸手把他身上拧得青一块紫一块。
他也知道他是累赘,只好努力地学会了做纸扎,那几年严打封建迷信,没法做纸扎,他想证明自己就只能靠着残疾身份各种耍赖占便宜,以此证明自己对家里有用!
慢慢的习惯了,李癞子发现人家还真怕他这样的,于是就习惯成自然了,他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这女警察说要赌,还张嘴就给二百块钱,他自然不会放过机会,他家其实条件没多好,很多东西都是耍赖半哄半骗地讹来的,一百块对他家来说就是巨款,有这二百块钱攥在他手里,三个孩子都得对他更好点。
再说那天是大儿子先发现他妈上吊的,堂屋门插着,没人出去过也就没人进来过,怎么可能是别人杀的?估计是觉得准儿媳不好拿捏,想上吊吓唬一下老大,让他以后都站他妈这边,结果没操作好,自己折腾死了。
不过李癞子才懒得跟警察说这些,人家都说要查了,那就查吧,看他们从哪儿变出个凶手来!他躺着等收钱就行了。
兰静秋跟洛生海把家庭成员问了一遍,只大儿子看着愧疚,说跟老娘吵过,但已经道歉了,也不准备往外搬了,实在想不通她为什么会自杀。
二儿子就是那个瘸腿的,跟李癞子一样赖皮,一直追问,七天后找不到凶手是不是真给他们二百块钱。
兰静秋无语道:“放心,有见证人,我不可能耍赖,就冲我身上这身警服你还不能放心吗?”
二儿子嘟囔了句:“哪谁说得准,你们是官,官欺民不是常有的事吗?”
洛生海严厉地道:“你知道哪几起官欺民的事,请如实说出来,我会一一去查证,凤安城的官解决不了,我去省里,去首都,一定不会纵容这种现象。”
李老二缩缩脖子:“我就那么一说!”
“有还是没有,有几起,请说清楚,否则就是诽谤!”
“我都说了就是随口一说,听别人说的还不行吗?”李老二开始无赖了,“你看你们动不动说别人诽谤,这不是官欺民嘛!我就随口一说嘛!”
兰静秋对这种人也是无语极了,她再次理解了曹所长的选择,两张嘴上下一碰,官欺民的话就说出去了,他家也确实死了人,做为民的大众是信派出所还是信他?
不是所有人都像要给她做证的老爷子一样明辨是非,只要有一点信儿传出去,就开始捕风捉影了,到时候就算把事实真相贴他们眼珠子上都没人会信了,还会觉得你只手遮天,所以她才会跟他们赌,让他们去送锦旗!
所以她必须得赌赢!
兰静秋看着犹自愤愤不平的李老二,笑道:“是不是你杀的你妈?看你妈替你大哥操办婚事你眼气了,就把你妈逼死了?”
“你胡说什么?那可是我妈!我疯了吗?要杀我妈?”
“你急什么?我就随口一说嘛!”
李老二哑然,缩着脖子一边哼唧去了,洛生海给兰静秋使个眼色,他们可以随口一说,做为警察不可以。
兰静秋自然知道,也没再跟李老二纠缠,倒是李家的小女儿角度清奇:“我妈就是因为你们派出所才自杀的!”
兰静秋皱眉,刚要问,却听这位六指姑娘又道:“不是因为她被辞退了才自杀,她说她被辞退了正好,早不想在派出所干了,一天天烦得要死,还说看见那些杀人的坏人就害怕,你们居然还给杀人犯吃她做的饭!”
“杀人犯?是最近吗?”
“对啊,就上个月,我妈还说你们那儿还有抽大烟的姑娘,被你们关起来,折腾的都不像个人了,跟鬼一样,还叫我千万别被人骗了去抽大烟!”
兰静秋无奈道:“那是被我们折腾的吗?没想到刘姨对派出所怨言还很多嘛!”
六指姑娘:“反正她说她怕在派出所总见到坏人,她也受影响,觉得活着没意思!”
兰静秋傻眼,刘姨只是做做饭,又不用她去审讯,做完饭就走了,能接触多少黑暗?再说派出所大部分都是小偷小摸,打架斗殴,调解纠纷,哪有那么多杀人犯!居然把一个做饭阿姨给搞抑郁了吗?
第79章 手印
从刘姨家出来, 洛生海说:“他们每个人的话都只代表自己的感官,也许刘姨只是抱怨了一下,可等她死了, 她女儿就开始多想。”
兰静秋点点头表示同意:“我觉得刘姨如果跟家里抱怨过在派出所工作还得接触杀人犯, 那这个杀人犯指的肯定是周宝贵,他在派出所关押的时间最长, 刘姨可能给他送过饭, 而且他已经被传成吃人恶魔了,刘姨肯定跟家里人提过,但她怎么会说出活着没意思呢?以她的性格应该会抱怨有这样的恶人,应该说这恶魔早该死之类的话吧。”
“所以说,她儿女的话不能全信!”洛生海觉得今天收集的信息里没什么能提取的,不过天已经晚了, 也只能到此为止。
“明天是周六, 八点到凤安街口汇合, 今天就到这儿,我先送你回家。”
兰静秋不想让他知道自己住到周宝贵原来的家了, 干脆道:“我回派出所一趟, 问问刘姨有没有给周宝贵送过饭。”
洛生海于是把她送到了派出所门口, 这时候大部分人都下班了,只剩下没处理完案子的还有值班的人。
兰静秋假装随意地问了值班的人,他们早不记得了, “应该送过吧,我记得好像是小刘让刘姨去送的, 这跟她的死有什么关系吗?”
兰静秋摇摇头:“她女儿说她在咱们派出所总接触杀人犯, 抑郁了才自杀的, 我是不太信, 不过也要查证一下。”
“那绝对不可能,一个礼拜前,我还见刘姨在食堂哼着京剧往袋子里装东西,怎么可能抑郁,她大儿子说上对象后她一直很高兴,经常哼曲!”
兰静秋也觉得不可能,问过就算了。她转了一圈,刚想走,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今天白天她没见到小周,小周不用出警,那些人来闹时他也没来看热闹,难不成是请假了?
她看了眼考勤表,还真请假了,上午九点请的假!那应该是有突发事件吧,不然不会八点来上班,九点就请假。
兰静秋知道就算刘姨因为周宝贵的案子抱怨过,也不会因此而抑郁自杀,因为在那之后她还偷油出去偷面出去,被辞退那天还精神满满地想着折腾一番呢。
不过她还是很关注小周,毕竟当时是她去跟老周谈的条件,答应要盯着小周,而且她也很好奇,究竟是什么事让小周上午九点请了假。
兰静秋问了值班的人,他们也不清楚,倒是还没走的小廖说:“有医院的电话打过来找他,说是他妈病了还是怎么回事,反正急匆匆地跑了。”
已经快八点了,兰静秋不打算半夜去探访,只能明天再问了,她骑上自行车回了自己家,刚到门口就发现不对劲,门上的锁不见了,又有人来过,还踩中了捕兽夹!
大门口的捕兽夹上都是血,显然那人伤得不轻。斤数足够的捕兽夹可以弄断成年人的腿,而且一旦踩中很难自己摆脱。
兰静秋知道若干年后捕兽夹和炸药,电网一样被列为禁止个人储存放置的危险物品,她买了放置的时候还真有过一丝犹豫。
可仔细想想,她大门上了锁,里边门也上了锁,不告而来的人肯定有歹意就算被夹住也是他们咎由自取。
可现在这个人不但被夹住了,还跑了,还把门重新关上了,被捕兽夹弄伤了腿,居然还有行动能力?
兰静秋对此人万分佩服,她打开手电,把那只捕兽夹上的血迹跟毛发都提取了,虽然现在DNA检测刚刚提出可以用在侦查破案上,还没有普及开,但兰静秋还是把东西全都收集起来,万一哪天能派上用场呢。
然后她发现这毛发有点细,很像女性腿上细小的汗毛,或者男性特征不太明显的男性?
兰静秋犹豫片刻,还是顺着痕迹找了过去,然后她发现这痕迹很好找,因为这人是用手拄着地离开的,也就是说他不能走路了,可能在摆脱捕兽夹时另一条腿也受到了伤害。
于是他坐在地上,像一个残疾人一样两只手拄着地离开的,这种情况一定会被人看到,而且印象深刻!
可现在这个时间点,外边根本没人,上哪儿问去,敲门去打听又得解释半天,还有可能吓到周围的人。
兰静秋干脆顺着那两个手印跟着走,还好手印一直靠着墙,还有躲避的痕迹,显然他也不想被人看到,甚至不想求助,兰静秋对这人更加好奇起来,她认识的老熟人里真没这么执拗的,腿伤了不管什么情况先喊人啊,等人来了编点瞎话先骗过去再说吧。
这位居然一声不吭,靠着双手走到了大路上,在拐角处手摁到了玻璃上,因为手支撑着全身的力量,这一摁下去,手肯定破了,那块碎玻璃上也有血迹。
然后拐上大路后,手印才消失了,是搭上车了,还是找到人送他去医院了?
兰静秋骑上车直奔东城区医院,这人伤得不轻,不骨折也得骨裂,肯定会去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