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溪吃一口碗里的肉臊子,问凌爻:“我忘了问了,你家是哪里的啊?”
凌爻道:“申海。”
阮溪眨眨眼——嗯,果然是大城市来的娃娃。
她接着话又问:“那里肯定很漂亮吧。”
凌爻点点头,“嗯。”
两人各自吃口面,忽异口同声——
“有机会带你去看看……”
“有机会带我去看看……”
尾音没收尽,两人看着彼此的眼睛愣一下,忽又默契地一起笑起来。
夕阳隐没最后一丝光线,天色擦黑。
阮跃进拖着疲惫的身形从金冠村走到凤眼村,到家的时候孙小慧刚好做好晚饭。他累得很,连声招呼都没打,直接进正屋放下空篮子,到房间仰身往床上一倒。
孙小慧和阮长贵也没叫他,等把做好的晚饭端上桌,阮跃华拿了筷子进来,才伸头叫他:“大哥,起来吃饭了。”
阮跃进撑口气从床上爬起来,出来到桌边坐下。
孙小慧把筷子递他手里,看着他问:“咋了?老裁缝还是没有答应教你吗?”
阮跃进往一边的空篮子示意一下,“鸡蛋他都留下了,怎么会没答应?”
孙小慧听到这话眼睛一亮,语调顿起:“这么说他愿意教你了?”
阮跃进有些得意起来,点点头,“当然了。”
孙小慧高兴得拍一下大腿,喜笑颜开道:“唉哟,真是太好了!我早就说了,你比小溪那丫头强得不是一星半点,老裁缝怎么可能会不答应!”
说着她又问:“他今天教你什么了?”
提起这个阮跃进有点不高兴,呼口气道:“什么都没教,死老光棍使唤我做了半天的事。一会扫地擦地,一会擦桌子板凳,一会又叫我去地里锄草,把我当牛使。”
孙小慧嘴角不自觉落了落,但立马又抬起来,“他肯定是考验你呢,你坚持住就行了。帮他做点事也没什么的,只要能学成手艺就可以了。”
阮跃进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阮长贵出声认可道:“你能这么想,说明你长大了。既然他答应了教你,那你就跟着他好好学。不要吃点苦就喊累,这和挖矿比那可轻松多了。”
阮跃进知道自己学不成也得上山挖矿去,于是再次点头,“我会的,爸爸。”
孙小慧身后无形的尾巴翘起来,有些忘形,喜滋滋忽又说:“好好学好好学,你肯定比老裁缝以前教的那些人都强,最好是把小溪也给挤走。”
阮跃进还没接这个话,阮长贵忽挂了脸。
他看着孙小慧没好气道:“孙小慧你是有什么毛病吧?上次葡萄的事你又忘了是不是?你现在又挑拨跃进和小溪兄妹关系,你别忘了你是小溪的二妈!”
孙小慧被斥得立马敛了神色,她声音低下来,小声道:“我是她二妈,可也没见她把我当二妈啊,把你当二叔了吗?跟着老裁缝去做衣裳,拿回来半只鸡和一块钱,你尝到一块辣椒没有?真是二叔二妈,连客气一下也没有?就算我误会过她得罪过她,可你和跃进跃华没有啊,她怎么也不知道客气一下呢?”
阮长贵看着孙小慧屏口气,没说出话来。
这件事确实也让他憋了好几天的气,那天整整闻了一晚上的香辣鸡肉香,却一口都没吃到,甚至连菜汁都没尝到一口,那滋味是真的不好受。
孙小慧看他不说话,又继续说:“你拿她当侄女,她可拿我们当外人,甚至是当敌人。如果老裁缝只教我们跃进一个人,以后我们跃进拿好吃的好喝的回来,领工钱回来,叫她们只能羡慕得流口水,这口气是不是就出了?”
阮长贵彻底说不出话了,低下眉夹一块大头菜塞嘴里,咬得咯咯吱吱的响。
阮跃华人小也听得懂这个话,忽开口大声道:“妈妈说得对!我们也要吃肉,不让他们吃!让他们流口水!让他们淌眼泪!”
那天他可是淌了一晚上的眼泪,他五叔和他堂姐还笑他!
孙小慧冲阮跃华嘘一下,“小点声,别让你奶奶听到了,我可不想和她吵架。”
阮跃华也知道他奶奶厉害,于是抿住嘴不说话了。
好半天,阮跃进忽又说一句:“我会的。”
憋的这口气,确实得出。
边屋里,阮志高刘杏花和阮长生阮洁也正在吃晚饭。他们听到了阮跃华的声音,但毕竟在两个屋子里,隔着两道墙,也便没听清楚他说了什么。
他们对孙小慧和阮长贵说了什么也不感兴趣,心里全都惦记着阮溪,阮志高吃着饭说:“小溪要是没赖在路上,这会差不多应该到公社了。”
阮长生很有意见的样子,“我这大侄女不够义气,自己去公社玩,也不知道带着她五叔我,亏我平时对她那么好,有好吃的都给她。她要是把我带着,我背着她跑,一天就到公社了。”
阮志高直接白他一眼,“是!你会飞!”
阮长生哼哼一笑,“那可不。”
说着他又疑惑,“你们说她咋想的,最近就爱跟那吊脚楼的小傻子一起玩,连去公社都带着他一起。那傻小子除了长得好看点,那就是个……傻子呀!”
阮志高懒得理他,阮洁在旁边出声:“五叔,凌爻人家不是傻子,就是长得看起来有一点点呆而已。长得呆不代表人就傻,姐说他那叫呆萌可爱。”
“啥叫呆萌?”
阮长生撸起袖子秀胳膊上的肌肉:“男人就要有男人的样子!”
刘杏花都快忍不住想抽他了,忙叫他:“赶紧吃饭吧,吃饭都堵不住你的嘴。”
阮长生放下胳膊哼一声,“你孙女被人拐走了你都不知道。”
刘杏花白他:“胡说八道什么呢,十三四岁的娃娃,懂什么呀?”
阮长生直接指阮洁,“你问她,你问她懂不懂。”
阮洁伸手在阮长生的手上打一下,“五叔,你快吃你的饭吧!”
阮长生更来劲了,“瞧见没有,你看她还不让我说!”
阮志高实在嫌他吵,忽上脚在桌子底下狠踹他一脚,踹得他嗷的一声喊,满脸嫌弃道:“你知不知道你吵死了!给老子闭嘴!”
阮长生揉一下腿,闭嘴不说话了。
桌子上安静了小片刻,刘杏花又开口道:“我听说的,今天孙小慧带着跃进去金冠村找老裁缝拜师去了,拎了半篮子的鸡蛋。刚才跃进回来,我看鸡蛋都没有了。”
阮志高微愣一下,看向刘杏花,“怎么?他也想当裁缝?”
刘杏花道:“看小溪又是葡萄又是公鸡又是工钱地往家拿,有人眼红了呗,怕不是都要滴血了。趁小溪这几天去公社不在家,钻空子去找老裁缝拜师。”
阮志高:“跃进也是你亲孙子,别说这种阴阳怪气的话。他要是能学成,那是他自己的本事,对于我们阮家来说也是好事,孙子孙女全都有出息。”
刘杏花:“他要是一门心思只想好好学手艺,我当然没有意见。我就怕孙小慧不安好心,撺掇着跃进不学好,不把心思往正事上用,想着办法欺负小溪。”
阮长生听到这出声,“他要是敢,我第一个锤死他!”
阮志高想想孙小慧近来的表现,轻轻吸口气道:“如果她再在背后使什么坏,连带着跃进也不学好,我说到做到,把他们一家四口撵出去,让他们自生自灭去!”
刘杏花忍不住叹气,“你说怎么就养出老二这么个东西?”
大家都是明白人,她也不维护自己的儿子。孙小慧能三番五次地作,那都是阮长贵在背后支持她的。要不是有阮长贵的默许,她孙小慧未必敢这样。
夫妻两人那是一路货色,只不过孙小慧脏心眼多主意多,又事事都她出头罢了。阮长贵在背后不声不响的,好像没他什么事,但桩桩件件都不可能真的和他没关。
阮志高道:“龙生九子,总有一个癞HM。”
阮长生听到这话喷笑出来,问阮志高:“那我是什么?”
阮志高:“你是苍蝇!”
阮长生表情一挂:“……”
阮志高:“没完没了,嗡嗡嗡嗡嗡……”
阮长生:“……”
阮洁端着碗,看着阮长生的脸色,在旁边笑得整个人都在打颤。
阮溪和凌爻在面摊上吃完面,又在街上随便逛了逛。
原身记忆中关于公社的部分很模糊,阮溪不知道她三姑家在哪。于是一路打听着她三姑父的名字,在暮色渐深的时候,带着凌爻找到了她三姑家里。
看屋门半开着,阮溪抬手在门板上叩几下。
没人应,她又叩几下喊:“有人在家吗?姑妈姑丈,你们在家吗?”
这下敲过有人应了,只问:“谁呀?”
阮溪看着屋里走出一个妇人,留着齐耳短发,穿一身灰布衣裳,正是她记忆中三姑阮翠芝的样子,只是老了些许,于是笑起来道:“三姑,是我啊。”
阮翠芝近几年没有回娘家,看到阮溪的时候还愣了一下。然后看一会她眼睛亮起来,一把拉住阮溪道:“是小溪啊,这一下子都长成大姑娘了,差点没认出来。”
女孩子也就这几年长得飞快,个头和身形一年一个样子。
阮溪笑着说:“你好长时间没回去了,爷爷奶奶可想你了呢,叫我来看看你。”
提到回娘家这事,阮翠芝忍不住叹口气,但没多说什么,直接让阮溪进屋,看她身后还有个面生的小男生,便又问:“这个是谁呀?”
阮溪给她介绍,“我朋友,村里的。”
“哦。”阮翠芝点点头,“快,一起进来。”
凌爻礼貌地出声打招呼:“嬢嬢好。”
阮翠芝把阮溪和凌爻领进屋,拿出两个白瓷碗,一人倒了一碗白开水。
阮溪和凌爻进屋后坐下来喝水,喝水润了喉,阮溪才发现这家里就阮翠芝一个人。挺晚的了,她有一些好奇,便放下白瓷碗问了句:“姑丈和表弟表妹他们呢?”
阮溪这一问,阮翠芝忽想起来了,忙说:“对了,你们今天来巧了,今晚天凤中学的操场上放电影,你姑丈和表弟表妹早去抢位置去了,你们要不要去看看?”
放电影?
阮溪转头看向凌爻,两人对视片刻。
山上是没有人去放电影的,凌爻上山四年没看过电影。原身记忆中也没有看电影的经历,她以前跟着刘杏花来过镇上一回,但没赶上这种好事情。
和凌爻对视完,两个人默契地一起从板凳上站起来。
阮溪道:“那我们也去看看。”
阮翠芝跟着站起来,“要去就赶紧去,现在八成也没有好的位置了,得挤在最后面,不一定能看得见画面。看不见就听个声,把身上的东西放下,快去吧,看完还回来。”
闻言,阮溪把身上的书包拿下来,凌爻也跟着把书包和水壶都拿下来。
阮翠芝接了他们的书包和水壶,又想起什么,忙问:“你们吃饭了没有?要还没吃的话,把家里的馍馍拿去垫个肚子,回来我再给你们做点饭吃。”
阮溪忙道:“姑妈,我们吃过了,书包里的干粮还没吃完呢。”
阮翠芝这就没再说什么了,让他们赶紧去。
她知道村里的孩子都没看过电影,难得碰上这一回,怎么也得让阮溪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