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铮，竟然是高铮。

　　郎璇闭上了眼睛，牙齿都在打颤。

　　她算了算，高铮今年应该二十五岁，刚刚崭露头角。

　　而五年后，他而立之年的时候，入阁，变法，成为名震朝野的新贵。

　　那时候，他是宇文铎的左膀右臂。

　　这个人以刚硬公正著称，他推动变法之前，一纸放妻书，把妻儿送回了娘家，自己也和高家断绝关系，六亲不认，一力推进变法。

　　那是一场没有刀光剑影，却依旧惊心动魄的大战。

　　彼时意气风发的高铮背后，站着强大的太子宇文铎。

　　没想到，现在皇上竟然让高铮主审。

　　那倘若留下嫌隙，以后，高铮还能为宇文铎所用吗？

　　这倒也算了，郎璇更怕，高铮铁面无私，或者为了沽名钓誉，故意重判宇文铎。

　　这个为了青史留名，命都不要的疯子，会不会把矛头对向宇文铎？

　　应该会，毕竟这还是全城百姓围观之下。

　　郎九，不要慌。

　　还有转机，一切都在你身上。

　　从来没有一刻，郎璇觉得自己如此重要。

　　到了开审那日，京城万人空巷，都早早簇拥到了大理寺门口。

　　审案恐怕不能挤到前面，毕竟人太多了，但是来目睹一下大公子的风采也好。

　　和高调的嫣然比起来，凛凛低调得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

　　郎璇也混迹在人群之中。

　　为了占据最有利的地方，她今天天没亮就跑了出来，连椿芽都没带。

　　椿芽现在正在她房间里假装成她，免得被发现。

　　当郎璇看到一身天青色直裰，风姿卓然的凛凛出现时，纵使早有准备，心还是被什么撞了一下。

　　凛凛面色沉静，目光澄澈而坚毅，虽然身量尚未长成前世那般高大，但是身姿挺拔，嘴角微微勾起，隐隐带着笑意，从容无畏。

　　郎璇脑海里闪过一句诗词。

　　——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即使前世爱上“仇人”，她纠结难安，但是从来没有埋怨过自己生出不该生出的心思。

　　因为宇文铎，是太多京城少女的春闺门中人。

　　谁又能抵挡？

　　她只怨，两人立场不同，造化弄人。

　　郎璇以为前世种种，都已永久封存在记忆之中。

　　可是每一次相见，都明白那只是自欺欺人。

　　那个名字，已经永久地烙印在了她的心底。

　　这个人，在她眼中买了一块地，永久独享。

　　不过宇文铎，好像根本没有注意到她。

　　郎璇手在袖中握紧。

　　她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控制住自己没有冲过去，对他大喊——我给你那些证据呢！

　　宇文铎如果把那些拿出来，应该也能扭转局势吧。

　　别忘了，一定别忘了。

　　虽然他可能没有放到心上，但是那真是自己费了很多心力才拿到的，真的有用！

　　凛凛目光拂过人群，对着众人微微颔首，气度令人无可挑剔。

　　他看到了郎璇，心里有些意外，但是目光并没有停留在她身上，而是很快转开。

　　高铮升堂。

　　外面虽然挤满了人，但是面对肃穆的公堂，谁都不敢出声，都侧耳倾听着高铮开口。

　　凛凛站在堂下。

　　高铮一拍惊堂木：“堂下之人，为什么不下跪？”

　　凛凛身上，没有任何爵位和官职，也没有功名，所以他该跪。

　　但是凛凛的身份是公开的。

　　所有的人都知道他是皇上的长子，而且太上皇还在位的时候，皇上已经请命，要立他为世子。

　　这是皇上极中意的长子！

　　但凡高铮今日想放水，就不会用这句话开头。

　　众人噤若寒蝉，心中却都忍不住想，这高少卿，果真铁面无私。

　　凛凛面色未变，也没有动。

　　郎璇却忍不住出声：“为什么要跪？大公子没有做错，又没有定罪，为什么要跪下？”

　　他是那么骄傲的人，怎么能当众给一个大理寺少卿下跪？

　　而且跪下的话，以后基本上也断绝了再把高铮收到麾下的可能吧。

　　郎璇考虑得或许太多，但是情难自控。

　　她很笨，所以她不知道，审案的时候，凛凛确实该跪。

　　这下，所有的目光都投向了郎璇。

　　郎璇瞬时感觉到了泰山压顶般的压力。

　　但是她顶住了，哪怕面红耳赤，仓皇欲逃。

　　她紧紧捏着拳，颤抖着声音看着凛凛道：“大公子，证据！您有证据的！”

　　你怎么能忘了我给你那些证据呢？

　　快拿出来，证明有罪的不是你，不要受这种屈辱了！

　　高铮又一拍惊堂木，声音凛冽：“何人惊扰公堂？来人……”

　　凛凛淡淡道：“高大人，只是无关百姓。今日这般局面，她被吓到了；念她初犯，先告诫吧。”

　　高铮冷笑：“你是在教本官判案？来人……”

　　“圣旨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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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8章 公审（二）

　　众人呼啦啦跪了一地。

　　高铮起身，带着衙役一起出来，同时令人设香案接旨。

　　传旨的太监却道：“这圣旨，是给大公子的。”

　　凛凛撩袍跪下。

　　太监声音尖尖，带着穿透力，声音传出去很远。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现封皇长子宇文铎为明郡王，食邑三千……”

　　封为郡王？

　　这怎么解释？

　　皇上的长子，应该册封为亲王才对，但是凛凛明显年龄不到；按照规矩，怎么也得成亲以后，自己开府，才能成为亲王。

　　一般来说，之前都是以皇子称呼即可。

　　皇上提前封了个郡王，几个意思？

　　是重视，还是提前出局？

　　一时之间，众人想法各异。

　　文帝：这些人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

　　他就是不想让自己儿子下跪！

　　凛凛想要去辽东，也需要一个身份，单单皇子，他觉得不够用，尤其现在还没有认祖归宗。

　　御史拦着，凛凛自己也不热络，这件事情还得拖。

　　文帝不愿意，所以这道圣旨，最重要的倒不是封凛凛为郡王，而是直言不讳，他是“皇长子”。

　　这铺垫做下了，以后再认祖归宗，受封为太子就没那么难了。

　　当然，文帝也希望，凛凛能在辽东干得漂亮点，最后被人簇拥着入主东宫。

　　就，从前你们不许，现在你们得跪求，不要浪费这天降紫微星的人才。

　　文帝心里如此赌气。

　　至于这个“明”郡王，更是他自己苦苦思索几日的结果。

　　日月之辉谓之明，凛凛担得起；也只有这个字，才配得上凛凛。

　　文帝觉得，自己就是个守成之君，日后开盛世，逐大业，还得看凛凛。

　　他和父皇不一样，他不觉得儿子优秀就威胁到自己。

　　——他做梦都想着退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