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行归一击得手，并未停留。她反身便朝第二台影武者冲去。

　　仍然是刚才的模式，调整喷射口，加速度，直线冲。只是这次的机甲士却不像刚才的那样轻敌了。他快速后退拉远距离，同时小幅度左右跳跃着，让燕行归不得不随之调整自己的冲刺方向，这大大拉慢了她的速度。

　　影武者的机甲士已经看出来了，这台箭鱼V机甲士的驾驶技术很是奇怪，她依靠的更多是其灵活的动作，而一些很常见的操作技巧，她甚至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出来。

　　这就好办多了。影武者不打算和她硬抗，他拉开距离，一边朝箭鱼V射击一边继续靠近星舰。一台机甲算得了什么？只要他们能成功入侵那台星舰，他的任务就算达成了！

　　燕行归盯着面前已经越来越熟悉的虚拟屏幕看。

　　她得承认，三百年后的科技比之三百年前先进了太多。机甲的驾驶舱前部装有传感器，能准确测量出面前对手的各项数据。速度、距离、时间……那些三百年前需要机甲驾驶员靠一次次生死搏杀才能练出来的计算力和直觉，在这里全部被机器以更准确的方式测量出来。机甲士甚至可以利用这些数据进行傻瓜式的方案选择。

　　可这也养成了他们的坏毛病——他们太依赖数据和机械了。

　　燕行归左手把控制杆推到底，右手如同一阵轻烟一样在控制键盘上拂过，六个指令几乎是同时发出，箭鱼V周身的喷射口调整了方向，刹那之间，原本还算有方向的箭鱼V突然像是被拔掉了止气阀的气球一样，毫无规律旋转着乱飞起来。

　　影武者的机甲士懵在了驾驶舱里。

　　这是在干什么？

　　这样的操作有什么意义？是，她这样一搞，他的射击确实更难命中了。可她也绝对不可能靠近他给予他威胁。更何况，她这样毫无规律地频繁变向，别说箭鱼V那平庸的重力恒定系统，就算是仙女座这种顶级机甲也没办法保证驾驶舱内的机甲士不受方向影响吧？她不会晕机甲吗？

　　会晕吗？

　　晕又怎么样啊，怎么说这也是充分考虑了机甲士舒适度的四代机甲，比起当年连重力恒定装置都没有、全靠固定带把驾驶员绑在驾驶座上的初代机甲，这点小晕眩她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燕行归觉得自己进入了一种很玄妙的状态，一方面，熟悉的操作键盘和眼前的星空让她恍若置身三百年前的战场。那里没有希望，只有一个个死去的队友和孤独背负一切的漫长前路，她告诉自己要坚强勇敢无坚不摧，可她的手指却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可另外一方面，她几十年训练下来的本能和天赋又让她在面对这熟悉的一切时迅速进入状态，哪怕心里已经呐喊着尖叫着要崩溃了，身体也能一丝不苟地执行机甲操作的指令。

　　箭鱼V像一只漏气的气球，旋转着被风不知道刮到了哪里。在外人眼中，虚拟屏上凌乱的数据是里面的机甲士一同胡乱操作已经把自己搞得晕了，可只有燕行归自己清楚，眼前的宇宙星空正在旋转着朝它该在的位置一点点校准。

　　不需要看数据，因为所有的数据全都化作了她最熟悉的宇宙星空，印在了她的脑海里。

　　“她想干什么？”兰伯特困惑地在通讯器里面说道，“放弃挣扎了？还是说真的已经体力不支了？”

　　“闭嘴，仔细看。”季星沉声说道，他也在盯着箭鱼V，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蓝色机甲那一通胡乱的操作看起来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见到过……

　　箭鱼V已经绕到了影武者的背后，影武者的机甲士也不在意了，这不是她第一次绕过去，更何况她的速度极慢，以箭鱼V的机甲参数，根本不可能短时间内追上他来个近战搏杀。

　　燕行归已经把所有喷射口全部调整到位，冷却也已经基本完成。

　　她左手松开了操纵杆，双手同时在键盘上动作起来，十二个指令同时发出，刹那间，箭鱼V全部的喷射口一起朝后面喷出了远超正常运行时的气焰，蓝色机甲如同一条不顾水压、从深海迅猛地朝水面冲去的鱼，以远超正常情况下的速度朝影武者冲去！

　　它手上的合金刀早已经拿了出来，连刀身的曲线都和箭鱼V融为一体，刀尖正对着影武者驾驶舱的后面。

　　影武者的机甲士正全神贯注看着前方的星舰，突然之间，一股寒意从他的脊椎猛地窜上去，他操纵着机甲就想要往旁边躲闪。

　　可太迟了。

　　箭鱼V手中的合金刀脱手，借着那极快的初速度，从后面猛地贯穿了影武者的驾驶舱。

　　二杀。

　　“卧槽槽槽槽？？？你们看到了吗？燕旋、燕折，那个箭鱼V里面到底是谁啊？！她怎么敢用那破机甲炫这种技巧的？！”

　　“我记得那个女生！是和齐安豫一起上星舰的，好像叫燕行归……草，难道叫这名的都自带顶级机甲士buff，自动都能用出这种技巧？”

　　“牛逼！天啊太帅了，她难道不会在里面晕到吐吗？谁清楚箭鱼V的参数啊，这样的操作，里面的人早就得颠得散架了吧？”

　　通讯器里面队友的吵嚷惊呼声快要把季星的耳膜震破了。他皱了皱眉，嘱咐其他人尽快掩护箭鱼V打退最后的机甲，然后就关了队内通讯。

　　他打开记录回放，刚才的那一幕再次出现在他的虚拟屏上，同时附带出的还有一连串的数据分析。他盯着那犹如断线风筝一般的蓝色机甲身上引出的数据，看了一遍又一遍。

　　看不出来。

　　那些数据像是乱码一样，根本看不出机甲的运行轨迹和作战意图，就好像一个驾驶新手上了机甲，连基本动作的脑波操控模式都不清楚，随便摆出的姿势动作。一直到最后一刻，新手机甲士突然被王牌取代，那一刺如同彗星般惊艳无双。

　　他看见蓝色机甲静静悬浮在宇宙中，在星空的衬托下，像是一尊壮丽至极的机械感十足的雕塑。

第15章

　　季星开了队内通讯，喧嚷声再次传来，他听见队友们的欢呼，其中兰伯特的声音最响：“少校，星盗他们撤了！最后那架影武者也逃了！”

　　“我看到了。”

　　他盯着屏幕，画着血骷髅图案的星舰正在迅速朝远处逃离，那些零星的机甲更像是被吓破了胆一样，哪怕那架箭鱼V只是悬在原地一动不动，那些人也宁愿绕一个大圈子避开它回去，如同看死神一样飞速远离。

　　“太厉害了，太厉害了！”年龄更小的商略更加兴奋地喊道，“她是哪个学校的？是希尔斯学院的吗？少校，我们军团能不能先把她定下来？她看起来年龄不小了，等她毕业直接来我们军团，以后大比武我们还怕什么！”

　　“她为什么还不回来？是在等着给那些星盗最后一击吗？”兰伯特充满期待地问道。

　　“箭鱼V坏了。”季星冷静地说。

　　是的，他已经看出来了，蓝色机甲仍然悬在那里不是凹造型装逼，而是刚才那一冲让这台中档机甲的多处部位不堪重负，表面上的缺损暂且不提，引擎和喷射口八成都因为过热而歇菜了。

　　队友们：“……”

　　“兰伯特，去把她拉回来吧。”季星吩咐道。

　　他们分成了两拨人，一拨组成了维修队，对星舰进行紧急的修修补补，另外一拨打扫战场，顺便把趴窝的箭鱼V拖回来。

　　兰伯特和商略为了谁去迎接英雄几乎要打了起来。后来两个人只能一起前去迎接。两架机甲一起灵活地绕着箭鱼V飞舞，把牵引绳套在了机甲的几处关节处。一起把机甲拖进了星舰里。

　　商略抢了VIP的迎接位置，满面通红地仰着脸，搓着手等待机甲里的英雄下来。他看到驾驶舱打开，一个人影出现在舱门口，他还在仰头等着升降梯下来，上面的人已经一跃而下，在商略尖叫出声之前，稳稳地单膝落地在他面前。

　　“英雄！”商略搓着手想要上去握手，“你太厉害了！你……你没受伤吧？刚才我看你的操作，应该是已经超出机甲的上限了，你看机甲都成这样了，你……还好吧？”

　　燕行归原本潇洒如风的装逼姿态顿了一下，她站起来缓缓回头，看着这架陪她完成了装逼姿态的机甲。

　　原本流线型的外壳已经多处脱落破裂，掉漆、断线更是随处可见，如果原来它看起来像是刚刚遭遇了十二级飓风一样惨不忍睹。

　　这台机甲，好像是，她从某个昏迷的士兵身上摸出来的？

　　商略被她越发严肃沉重的表情吓了一跳，急急问道：“你还好吧？是哪里受伤了吗？少校！少校！英雄她受伤了！”

　　“……不，没受伤。我就是想问问……”她目光变得有些拘谨，“这台机甲坏成这样，不用我赔……吧？”

　　机甲是比房子还要贵的，如果要赔偿的话，她的四百多万贷款搞不好要翻倍了……

　　商略愣了一下：“啊？不用啊！这是正常战损，回军团里会统一维修的。”

　　燕行归长长松了一口气，几乎是瞬间又恢复了之前那副与世无争的安详模样。她甩了甩因为并没有特别锻炼过、因为刚才的一番操作已经有些抽筋的手指，便打算进去坐在座位上等着星舰把她送回安全的地方了。

　　商略却没有想要放过她的意思，他像是个小尾巴一样紧紧跟在燕行归后面，连珠炮地发问：“你是希尔斯军事学院几年级的学生？还有多久毕业？你是怎么做到这么厉害的？刚才你到底怎么操作的啊？能不能教教我？”

　　燕行归只回答了他的第一个问题：“我不是希尔斯军事学院的学生。”

　　“啊？那你是哪个学校的？图南书院？357军团附属学校？还是墨家的私学？”商略一连说了好几个燕行归根本没听说过的名字。

　　“都不是，我以前在耀星上面生活，没上过学。”燕行归摇头说道。

　　商略愣了一下，他重新打量着这位刚出了机甲的英雄。她穿着非常简单，全身上下没有任何首饰。看上去只有凌乱没有美的中长发，皮肤也是长期在室外暴晒才会呈现出的象牙色。除了那双眼睛实在出彩之外，她整个人都朴素得有些过了头。

　　耀星……他听说过，那是位于大仙女座星系和银河系交界处的一颗边缘星球，由一颗恒星和两颗行星组成的小星系，居住者多是一些上了年纪不方便搬迁的老人，那里的基础设施相当落后，甚至一年中有大半时间连星网都连不上……

　　如今，那颗他只在讲述贫困地区的新闻里听说过的星球上，走出来了一个土生土长的原住民，她和传言中一样朴素贫穷艰苦，可却有着和传言中截然不同的惊才艳绝的一手驾驶技术。

　　“你从小生活在耀星，那里应该很少有机甲吧？你也经常连不上星网，那你的技术是怎么学的呢？”商略发出了灵魂疑问，“特别是，你还会‘燕旋’和‘燕折’这种高端技巧……”

　　燕行归沉默了一下，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不好意思，打断一下，‘燕旋’和‘燕折’是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吗？”跟在一边的兰伯特瞪大了眼睛看过来，“就是你用的那两招啊！这两招是黎明时代的燕行归——就是那个和你同名的燕六发明的，后来在她牺牲后，被第六军团长冉星河发扬光大。经常用于和触觉过于敏锐的虫族战斗，‘燕旋’是迷惑对手，用毫无规则的运动使对方无法捕捉机甲士踪迹，‘燕折’是选择最恰当的时机，用同归于尽的勇气造成一击必杀的效果！正是因为这两个动作是燕行归发明的，才被命名为‘燕旋’和‘燕折’。”

　　燕行归：“…………”

　　冉星河我敲里吗。

　　这熊孩子！谁让你起这么羞耻的名字的？

　　谁让你把这名字发扬光大的？！

　　有没有考虑过当事人重生后羞耻得恨不得当场逃跑的心情啊！！！

　　“我……不知道这叫什么，我是自己琢磨的。”燕行归艰难地解释着，“而且……它们也不叫这名字。”

　　“那叫什么？”两个人一起问道。

　　“第一个，叫二人转。”

　　商略、兰伯特：？？？

　　“你看它的精髓，不就是转啊转的吗？而且如果遇到难缠的对手，对手会跟随着你的动作一起转，秘诀就是要比对手转得快，很像古蓝星时代的一种艺术创作，因此，叫二人转。”

　　“……那第二个呢？”兰伯特满脑袋问号地看着她。

　　“叫‘叫油子’。”

　　“？？？？？”商略和兰伯特脸上一起挂上了问号，这次他们根本没听出来她说的是哪三个字。

　　“也是在古蓝星……一到了晚上，就会出现的一种小昆虫，它叫的声音又长又响亮，而如果在大气层内使用这种操作技巧的话，也会发出类似的声音，所以我就用这种虫子的名字给这个操作命名，就叫‘叫油子’。”燕行归说。

　　“……”

　　“燕旋”和“燕折”。

　　“二人转”和“叫油子”。

　　商略发现自己突然必须很努力才能记住这惊才艳绝的两种技巧原本的名字，而不被面前这人胡乱起的名字给洗脑了。

　　确定两人再没有疑问之后，燕行归朝他们点了点头，继续朝客舱里飘去。到了通道尽头，她看到这里还站着一个人。叫季星的黑色长发的青年少校一只手扶着墙上的把手，正表情复杂地看着她。

　　他长得真的很好看，精致却不显脂粉气，尤其是配上那一头扎成高马尾的长发，很有种古蓝星小说里面古代侠客的气质。

　　而且不知为什么，燕行归总觉得他的五官让她有些眼熟。

　　她礼貌地朝他点了点头，经过他身边打算开门进客舱的时候，季星忽然开口了。

　　“我听到你刚才和他们说的话了。”

　　“嗯？啊。”

　　“那两个名字……真的是你自己想的？”

　　“不然呢？反正和史书上记载的也不一样不是吗？”燕行归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说。

　　“不……只是，我从其他地方也听过这两个叫法。”季星说，“我祖父曾经说过的。”

　　燕行归有点惊讶地看着他，她再次认真看了一下他的脸，之前那种熟悉感越来越强烈。她问道：“你祖父是谁？”

　　季星脸上露出了一丝浅浅的笑，这是燕行归看到他以来第一次在这张冰山脸上看到笑意。他彬彬有礼却依然略带骄傲地说道：“他是卡彭.赛西尔。我的全名是季星.赛西尔。先祖奥尔德里奇.赛西尔，曾担任过蓝星第二军团长。”

　　燕行归：“……”

　　破案了，她就说自己好像在哪见过这张精致到有点过分的脸，原来是奥尔德里奇.赛西尔那家伙的后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