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米将手上的莲花往前递,“在池塘里摘的莲花,送给太奶奶。”
一口一声亲亲热热的太奶奶,逗得傅老太太笑得更开心了。
因为许曼言给的能量,她身上舒坦了些,靠自己的力量侧过身,抓住西米伸过来的小手,手指摩挲了几下。
“手掌挺厚,是个有福气的孩子,叫什么名字?”
和许曼言第一次见她时,说的话如出一辙。
“西米。”
怕说大名许诺,老太太觉出两人离婚的端倪,许曼言只说了小名。
“太奶奶你闻一闻,花花很香呢。”
“好好,我闻一闻。”
傅老太太认真的将花凑到鼻尖,笑道:“是股很清雅的香味,很好闻。谢谢西米,太奶奶今年还没闻到过园子里花香,错过了腊梅,莲花倒是闻到了。”
病体沉重,在医院里只能躺在病房里,回来后每天在卧室躺着,旁人照顾她照顾得再周到,也都是身体上的,没人会想到摘朵园子里新开的花送给老太太。
一老一小交流起来毫无障碍。
“小宝贝,你上幼儿园了吗?”
“上了。”
“会不会唱歌?”
“会,太奶奶现在想听我唱歌吗?”
“想啊,不过你到太奶奶这来,太奶奶还没招待你吃东西,让你爸去找青姨,她那里有好吃的。”
老太太让傅临江带着西米去吃东西,无非是想和许曼言单独说说话,许曼言明白她的用意,无声点头,任傅临江牵着西米的手离开房间。
人一走,房间里安静下来,傅老太太招呼许曼言搬张凳子坐下。
时日无多的她拒绝治疗回到家里,不过是想在离去前保留最后一点尊严,在有安全感的地方体面离开。
从前旁人瞒着她,她不是心里不明白,只是装糊涂罢了,但现在已然没有时间旁敲侧击的绕弯子,只能把话说开。
“曼言啊,你和临江他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分开了?”
许曼言一时语塞。
但沉默,本身就是一种回答。
傅老太太轻叹了口气,“没关系,分开了奶奶还当你是晚辈,和临江在一起,是委屈你了。”
许曼言嗫嚅着喊了声,“奶奶……”
她的委屈极少在人前释放,对着傅老太太,反而能轻而易举的被勾出来。因为别人说这话,她只会一笑置之当是在客气,但傅老太太,大概率真心这么觉得。
老人家自始至终,就像她自己说的那样,眼瞎,心不盲。
“临江他妈我就不说了,你也知道,小家子气斤斤计较,没少为难你。公司那么忙,老头子去世后之后又乱得很,临江肯定是忙着做生意,有哪里怠慢了你才让你生他这么久的气。”
许曼言不知该如何解释,“也没……我和他的事情,三言两语说不清楚。”
傅老太太摇摇头,“你们都以为我不知道,不告诉我,其实我心里明镜似的。要是他做错了什么事情,奶奶也给你道个歉,终究是我们傅家亏待了你。但是你……能不能给他个机会,让他好好改正?”
许曼言抿紧唇,默着张脸,一言不发。
老太太拍拍她的手,“罢了,我时间不多,管不了那么宽了,还是得你们年轻人自己解决。每次过来看过我,我一提起你,他反应从来没有变过,估计这辈子也不会怎么变了,真像他爷爷,认准了的事情撞了南墙也不会肯回头,偏偏又面冷心热,容易让人误解。这孩子要是性格活泼点,会说点哄人的话就好了,都怪他爸死得早,被老头子给教得一板一眼,好端端一个孩子老气横秋,说好听点是沉稳,说白了就是无趣,太不讨人喜欢了。”
“太奶奶,橙汁来啦!”
傅临江和西米还有青姨去而复返,一杯新鲜的果汁捧在她手上。
喂果汁的事情还得青姨来,在她的帮助下,傅老太太出乎意料的喝下去不少,青姨又惊又喜。
“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果真没错,你们来了她老人家心里高兴,居然能喝下去这么多。”
其实也就喝了整杯的不到三分之一,实在是之前太吃不下东西,只能靠打针维持营养,才显得格外难得。
“宝贝,你给太奶奶送了花花,太奶奶也送你玩具当礼物好不好?”傅老太太笑着问。
小孩子哪有不喜欢礼物的,西米响亮地答了一声:“好!”
傅老太太侧过脸,吩咐青姨,“把保险柜里那个檀木匣子拿出来。”
许曼言一听保险箱,就知道肯定贵重非常,连忙拒绝,“不用了奶奶,家里她玩具很多,都快抵得上幼儿园了。”
傅老太太呵呵笑着坚持,“这是我给孩子的见面礼,都是些身外之物,收下吧,反正我也用不上了。”
木匣子里装的,全是古董首饰。
胸花、手镯、戒指……满满当当。
西米不懂价值几何,只当和平时玩的亚克力做的宝石玩具没什么区别,拿着一颗估计有八克拉的戒指发出惊叹,“哇哦,这是用来扮公主的时候戴的吧!”
“你就是小公主啊!”傅老太太笑着回答。
“拿着。”
傅临江垂眸,低下头在许曼言耳旁轻声说,“奶奶的东西,想留给谁,她自己心里有数。”
许曼言犹豫了会,终于默认收下东西,任西米抱着匣子像多啦A梦掏口袋般一个个往外拿。
傅老太太在边上说,“宝贝,多来看看太奶奶,奶奶这里还有好多可以给你玩的玩具。”
“好,那我明天也来,后天也来。”
听得许曼言眼皮子直跳。
什么玩具里面东西随随便便掏出来,动辄上百万甚至上千万的价钱!
第七十八章
许曼言和西米去过傅宅的消息, 最终还是传到了江安珍耳朵里。
傅老太太名下有大量财产,除了傅临江父亲外还有两子一女,在财产分配的关键时刻, 明里暗里,每一房都怕吃亏,盯着老宅的动向, 但凡有个风吹草动的, 隔天就会被有心人传出来。
“什么, 临江带着许曼言去见了老太太,同行的还有个孩子, 老太太还想动遗嘱?”
江安珍坐不住了,拿起手机想问个究竟,拨了电话给傅临江, 那边始终没有接听, 不知道是正在忙,没工夫看手机,还是如前些阵子一样,压根就不愿意接她电话。
傅萱在旁边劝道:“妈,你就别搅和了, 哥他反正不会听的,你要是追问, 指不定他更反感, 更加不想见你了。”
许曼言身世一公布, 跌破所有傅家人的眼镜, 明里暗里说什么的都有, 江安珍没少被叔婶妯娌冷嘲热讽。
她从前最为挑剔许曼言家世, 结果却是有眼不识泰山, 人家论家世财力,丝毫不输傅家,论影响力远高于傅家。真的比较起来起来,冯诺和傅氏,一个老钱一个新钱,一个是沉淀百年的贵族世家,一个是本土爆发户,孰高孰低清楚明了。
许曼言哪里是高攀,分明是低嫁。
同一个圈子里的富太太,知晓当年怎么回事的,说的话更是戳心窝子。
“诶哟,我看你前儿媳的热搜了,这是门好亲事,你当时为什么那么说人家,该不会连你也不知道人家家里是干什么的吧!”
“我从前就觉得那姑娘挺有礼貌的,长得漂亮又低调,难怪你儿子喜欢她。我跟你讲啊,儿女的事情,父母不要掺合太多,该放手时就放手。”
……
个个都是马后炮,江安珍偏偏还反击不了,用颜面扫地来形容也不为过。
傅萱捏着电视遥控器幽幽叹了口气,“妈,你说许曼言到底存着什么心思,都和哥结婚了,还藏着掖着,故意不告诉我们她家里是干什么的,好像在等着看我们的笑话。”
江安珍心里其实已经开始后悔,如果傅老爷子去世后,她没有用守丧的理由挡着不办婚礼,或许今天的结果会很不一样。
她现在纠结惦念的,不是许曼言家世,而是那个被带去见老太太的小女孩。
“你说……”
明明屋子里只有两个人,江安珍还是压低了声音,给傅萱使了个眼色,“那孩子是谁的?青姨没有瞒我,说老太太很喜欢她,还给她一木匣子的珠宝,这事别的人还不知道,知道了,还指不定又闹出什么风波来。”
“难道是哥哥的!”
傅萱睁大眼睛,差点从沙发上蹦起来,惊叫出声。
“很有可能。”
江安珍绝不相信,人老却一点都不糊涂的傅老太太,会莫名其妙的把珠宝传给一个毫无干系的人。
除非本身就是傅家的血脉至亲。
傅临江的长子,毫无疑问是傅氏集团的继承人,虽然家族有传男不传女的规矩在,但规矩是死的,现在是男女平权的时代,傅临江只要拿捏得住其它傅家人,无论儿子女儿都可以培养成接班人。
“可是,那孩子这么多年我们都不知道,哥也不像知道的样子,也许,还另有别的情况?”
江安珍的眼里一瞬间从激动变成落寞。
她盼孙子可盼了好多年。
每次和傅临江提起,若不结婚,无人继承家产的问题,傅临江要么冷冷淡淡说将来捐了也不错,要么无所谓地表示傅家这套传长传男的古董规矩早该废了,看谁顺眼给谁就可以。
气得江安珍直骂他败家子。
她一个当母亲的,怎么不知道儿子是个一根筋,傅临江当年在傅老爷子的压力下都没松口,现在翅膀硬了,更加不会改弦易张。许曼言没回来时死气沉沉,毫无另娶的意思,许曼言回来后立即行动,马上就死灰复燃。
外人都觉得是傅家看不上许曼言,所以才离的婚,江安珍心知,若不是许曼言主动离开,两人根本不会分开。
她儿子才是死心塌地不放手的那个。
对象不是许曼言,恐怕一辈子都不会再结婚生子。
“要不,我们找机会,看看那孩子?”
傅萱一语道出了江安珍的心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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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周末。
许曼言主动带着西米来看傅老太太。
比起几日前,傅老太太更虚弱了。
青姨知道老太太喜欢许曼言,不拿她当外人看,避开人前抹着眼泪告诉她,家里已经开始准备后事了,老太太自己倒是有心理准备,入殓时穿什么衣服,遗照要哪张照片,身后财产怎么分配,安排得妥妥贴贴。
人世间的面,见一面,少一面。
许曼言心知,这是最后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