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代出来所有,说不得饶你一命,狡辩只会让你泥足深陷,再无可能。”虞非城没有点明,反而淡淡的规劝了起来。
陈深面色转变,忽紫忽青,似乎是在犹豫。
好大会子,他低下头,一口咬死,“草民没有,草民并不曾谋害公主。”
“好,很好。”虞非城微微一笑,“看来你是笃定要保赵家了,不要以为这样就会安然无恙,该来的始终要来,你躲不掉,赵家也躲不掉。”
说完,他没有再看陈深一眼,转身离去。
倒是柴克己,犹犹豫豫的看了一眼陈深,又看了一眼虞非城。
“克己,做自己想做的,我在外头等你。”虞非城头也不回,抛下一句话。
柴克己跟得了圣旨似的,喜笑颜开,抓着陈深就是一顿狂殴。
顺天府伊都已经不忍心看了。
虽然陈深是犯人,但他弱柳扶风也的确引人注目。
但现在,这样一个风姿卓越的少年,被一个高大威猛的壮汉翻来覆去的揍,站着揍,躺着揍,正着揍,翻过来揍。
场面一度有些壮烈。
顺天府伊担心柴克己把人揍死了,忍不住劝了一句,“柴公子,还是留他一条命,才能查出后续案情啊。”
柴克己露齿一笑,“大人放心,我绝对不会把他打死。”
只会打得他生不如死。
约莫盏茶时间过后,柴克己嘬了一下牙花子,扔掉破布一样的陈深,冷声道,“我知道你骨头硬,不怕挨打,但没关系,你还有个病弱的老娘呢。”
此语一出,陈深猛地抬起头,露出一张青紫斑驳,肿胀到完全看不出五官的脸。
如果当初虞非鹊见到的是这样一张脸,估计她就不会有今天的大劫。
“此事与我娘有何干。”他嘶哑着声音,急促道,“你们乃高门大户,总不会与一个重病老人计较。”
“高门大户怎么了?高门大户就得当好人,被你们算计了,还要放过你们的老人孩子?”柴克己嗤笑一声,“我说陈大兄弟,你省省吧,你不交代,你的老娘就受罪,自己好好衡量吧。”
言罢,他转身出了地牢。
角落里的顺天府伊擦了擦额头的汗水,长松了一口气。
还好没闹出来人命。
就是这位陈公子,着实有些惨烈。
他叹了口气,摇着头离开了。
顺天府门外,虞非城双手负在身后,静静等待着。
柴克己挽着袖子走过来,沉声道,“不交代,但这小子还是有几分硬骨头的,我不提他老娘,他竟是连个求饶都不肯讲。”
“那克己你觉得,他会因为老娘服软吗?”虞非城静静问。
柴克己沉吟了片刻,摇了摇头,“我觉得不会。”
有些人重亲情,是在亲情没有触及到自己利益的情况下。
一旦伤及自身,也许亲情就没有那么重要了。
至少,没有他自己来得重要。
柴克己自认为看人还算准,这个叫陈深的小子,平日里看着孝顺,但关键时刻绝对是只保自己的自私货色。
“老大你觉得呢?”柴克己自己嘀咕完,又看向虞非城。
谁知少年没有讲话,只是负着双手,朝着清平郡王府的方向走去。
虞非鹊是找回来了,但这件事远远没有结束。
乔连连人在内院,但有季云舒在,外头的事她皆是一清二楚。
虞非城做事雷厉风行,第二日便参了赵家一本,直言他们谋害当朝公主。
老皇帝震怒,命人彻查。
可赵家也不是吃素的,直接推了一个远方亲戚出来,把罪名给顶了。
陈深那头,虽然拿到了他和赵家通信证据,但因为赵家的人没有署名,只肖一个人站出来把罪名认了即可。
柴克己几次三番拿着病弱老娘威胁陈深,可这个人真的铁了心似的不闻不问,哪怕他老娘被打的吐血,他也只是狠狠地扭过头,将两腮咬出了血。
这件事情最后的结尾,以陈深被判流放千里,赵家推出来的替罪羊斩首为结局。
按常理,陈深也是该判斩首的。
之所以没死,改为流放,是小鹊儿求的。
乔连连以为这孩子依旧念着最初朦胧的情感,不忍下手,便应允了。
直到流放当天。
虞非鹊的脸蛋消了肿,擦伤也结痂了,但一眼看过去仍然有触目惊心的伤。
她的新裙子是毁掉了,好在爹娘心疼她,又去天丝阁给她定做了两身更好的衣裳。
今日刚刚拿到手。
她选了一条缠丝牡丹的裙裳,扎了高高的发髻,人还是如从前一样年轻美丽,神色却更从容淡定了许多。
就像是,一朵鲜艳欲滴的玫瑰,突然变成了高贵冷艳的牡丹。
花还是花,却已高不可攀,难以触及。
流放的马车就在玄武大门外,陈深被反复折磨了这么久,人已憔悴不堪,面容虽然不肿了,但身上已然没了最初那股子风流卓越的少年感。
虞非鹊在爹娘兄弟姐妹的陪伴下,一步步走到了陈深的面前。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她会伤感的落下一滴泪时,她突然上前一步,左右开弓,对准陈深的脸,“啪啪”连甩了七八下。
第343章 兄弟情
在场所有人都被虞非鹊的动作惊到了。
柴克己原来还在嘀咕“女人就是心软”,瞧见这一幕,眼睛顿时瞪大了,满脸都是不敢置信。
小辣椒这是……疯了吗?
虞非鹊用冷淡的声音证明了自己没疯,“陈深,你知道这次你为什么没死么?”
谋害当朝公主,在板上钉钉的罪证下,想不死着实太难了。
也得亏处理此事的人是虞非鹊的亲生哥哥,否则便是求个情都无门。
玄武城门外。
陈深脖颈和双手均被木枷套住,人也憔悴不堪,本就弱不禁风的身板愈发纤弱,几近瘦骨嶙峋。
他吃了很多苦头,但这些并没有让他的神智模糊,相反,他十分冷静且清楚,“我知道,是公主救了我。”
“救?”虞非鹊奇怪的笑了,“陈深,这次你可算错了。”
这世界上,有一种罪,叫活受罪。
意思是,活着比死了还要受罪。
虞非鹊为陈深求情,不是因为心底那一份朦胧的情感,也不是因为怜惜这个单薄瘦弱的少年。
在大反派的脑子里,有仇必报才是她的人生信条。
之所以饶陈深一条命,不过是想看他过得狼狈不堪,看他跌入尘埃里,看他难受,看他每日被折磨。
大刀一砍,碗大的疤,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虞非鹊才不会这么便宜算计了自己的人呢。
“边疆苦寒,十年可不是那么好过得。”虞非鹊冷然一笑,“陈深,好好地活着,记住你对我狠过的心,此后无尽岁月里你所获得的一切苦头,都是罪有应得。”
言罢,她转身离去。
陈深站在原地,神容虽然狼狈,眉目却依旧宛然。
他怔怔的望着虞非鹊傲然的背影,眼底划过一抹怅然。
“走了走了,犯人启程。”有衙役过来催促。
陈深再次望了一眼这偌大的京城,单薄瑟瑟的转过身,一步一步的离去。
在他旁边,是病弱的老娘,拖着残破不堪的身躯,拎着简单的小包袱,一步一步的紧随其后。
边疆遥远,徒步而行,也不知要走上几何,更不知能否撑到地方。
但陈深告诉自己,他一定要撑着,也一定要活着。
时至今日,他仍然不后悔当时的决定,当时的坚持。
大约唯一遗憾的,就是没能在毫无目的的时候遇见她。
“唉。”老娘在旁边,发出长长的叹息声。
陈深扭过头,眼底盛着几分惆怅,“娘,连累你陪儿受苦了。”
老娘微微一笑,倒是从容,“是娘连累了你才对,要不是娘这病,咱们何至于沦落至此。”
陈深要是上了国学院,前途必然也差不了。
然而一切终究是改写了。
“深儿啊,不管怎么样,你这条命终究是捡了下来,边疆虽然苦寒,但未尝没有新的可能。”老娘缓缓道,“反倒是你留在这京城,皇家容不下你,赵家也容不下你。”
这是不是说,从某种角度上看,蕙公主流放了他,但却也给了他另一个希望?
陈深眼底升起星星点点的光芒。
他扭过头,想再去看一眼虞非鹊的背影,却发现走了太远,他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
鹊儿,鹊儿。
看来终究是他欠了她的。
陈深微微闭眼,心头思绪盘旋,良久,眼角沁出点点滴滴的晶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