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若是旁人说出来,元栖准会觉得这是为了自家妹子在跟自己示威,但看着战战兢兢的佟氏,再看看皮笑肉不笑的皇贵妃,她只觉得万般违和。
寒暄几句,皇贵妃却并不如她所想的,醉翁之意不在酒,好似真是带着小佟氏来,姐妹三个之间互相问问近况的。
出了永寿宫,皇贵妃便上了辇驾,小佟氏和宫女们一同随侍在她身侧,容色恭顺。
皇贵妃看着这个妹妹秀美的侧脸,忽而忆起幼时种种,不由出声道:“咱们姐妹三个自小一起长大,我做了皇贵妃,欣宁嫁入了钮祜禄氏,做了贵妃的弟媳,唯独你如今只能像宫女一向服侍我,你甘心吗?”
小佟氏嘴角抿了抿,倒不掩饰面上的失落,低声道:“娘娘和欣宁姐姐都是嫡出,唯我是庶出,这都是命罢了。”
皇贵妃盯着她看了许久,确定她面上并没有一分一毫的不甘和怨恨,才重重舒了口气,收回目光,好半晌才道:“你说得对,这都是命。”
而永寿宫中,侍茶的宫女照例验过茶渣,却从中发现了指甲盖大小的一个小纸包,纸已经全然浸湿了。
她能在内殿侍候,自然不是不知事的,忙捞起纸包,又将上头的姑姑唤来,几双眼睛盯着打开,只见里头是一撮还未来得及融化的白色粉状。
侍茶的宫女回头看了眼还没收拾干净的茶水,慌忙叫道:“这是方才佟格格用过的茶碗!”
一时间殿内似乎有些哄乱了,那管事的姑姑拿着帕子擦了把额头,拉过一个宫女来急急地嘱咐:“快去请太医!”
又忙指挥拿着纸包宫女妥善安置好,等太医来了瞧瞧这是什么。
闻声而来的青玉见状冷下脸,一伸手,拦住就要出去请太医的宫女,而后命人将内殿门一关,视线严厉扫过殿里的宫女,沉声道:“慌什么!?这又不是娘娘用过的茶碗,我也看着了,方才佟格格这碗茶也一点没动,没人动过这茶,又要找什么太医?还嫌咱们永寿宫的事儿不够多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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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青玉堵了众人的嘴,才将那药粉带走,站的远远的将此事告知了元栖。
说不准这是皇贵妃留下来蓄意害人的,在查出这究竟是什么之前,她可不敢冒这个险,“奴才记得年宴那日,佟格格悄悄来找过娘娘,这一次莫不是她又在暗示什么?”
这些日子以来医术精进了不少的青玦自告奋勇拿来端详了许久,甚至还大胆地拿簪子挑起一点送入口中,等了半晌,她耷拉着眉眼道:“奴才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尝着没什么味道。”
话音刚落,等不及了的青玉就问:“其中可有麝香!?”
青玦一愣,忙带着那东西走远了些,她羞愧道:“这药粉几乎无味,我尝不出来。”
听到“麝香”二字,虽然知道隔了这么远自己接触不到,那东西也不一定是麝香,但元栖不由用帕子掩住了口鼻。
青玉皱眉请示道:“娘娘,可要宣郑太医来?”
郑太医是元仪在时颇为信任的人,这次也是负责照看元栖这胎的太医之一。
按理来说,是应该信任他的,但——
元栖不觉皱着眉,若是她猜得不错,小佟氏这么做,为的就是把皇贵妃的把柄送到她手上,这药粉想必和她腹中的孩子相关,八成就是什么致人流产或是害人所用的,只要稍加运作,皇贵妃这次兴许就再也出不了承乾宫了。
小佟氏和皇贵妃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竟然不惜要和她联手对付皇贵妃?
而这样涉及阴私的事情,知道的人自然越少越好。
正犹豫着,外头响起宫女阻拦的声音:“贵妃娘娘正在歇息,还请福晋稍等,奴才进去通报一声。”
元栖心念微动,要论起这些,兴许舒舒觉罗氏能有什么见识,忙扬声道:“快请额娘进来吧。”
舒舒觉罗氏就着青玦的手一瞧,倒是没看出什么名堂来,嘴里念叨了一声:“这又是哪里来的东西?”
旋即,她也拿起簪子尖儿挑了一点送入口中,元栖看着不由屏住了呼吸。
倒不是担心这东西是毒药,毕竟方才青玦已经尝过,何况就算是□□也要讲究分量,这么一点顶多只有镇痛的作用。
不想几息之后,舒舒觉罗氏脸色骤变,一把推开青玦,她也顾不得不雅,掏出帕子捂着嘴“呸”了好几声,而后又端起桌上的茶水一阵猛灌漱口。
元栖惊得一下站起身来,想过去搀扶,又担心腹中的孩子,愣住片刻之后才回过神,顾不得其他,忙吩咐青玉:“快去请郑太医过来!”
“你别过来,青玉也不必去请太医了。”舒舒觉罗氏匆匆拿了新帕子在嘴边擦拭,神情不像是中毒,倒像是吃了什么恶心人的东西一样,嫌恶道:“不是什么毒药,是那些胡同堂子里头的女人们用的,专给有了身子的人用的。听说是洋人那头的东西,毒得很。一般都是喝了才管用,不过这样的东西,有身子的人还是离远些的好。”
青玉大惊失色,忙又拉着舒舒觉罗氏和青玦退后几步。
舒舒觉罗氏欲言又止,她倒是想问问这些腌臜玩意儿是哪里来的,可又转念一想,贵妃要是愿意说,一开始便说清楚了,想必是不愿意教自己知道,犹豫片刻后,她便闭住了嘴。
青玉等宫人将舒舒觉罗氏请下去才又看向元栖道:“佟格格难道是暗示娘娘,皇贵妃寻了这些东西来害娘娘?”
元栖挥挥手,示意宫人把那东西带下去好好收着,自己进了内殿避一避,道:"你寻个法子,当面问问她到底是何意?"
青玉应声,又道:“自打佟格格入宫,皇贵妃便对她看得极严,想必不只是为了不让皇上瞧见她。”
元栖摇摇头,她有个猜想,只怕皇贵妃是要拿小佟氏当垫脚石,用小佟氏害自己,一箭双雕,既能趁此机会夺回几分宫权,又能铲除小佟氏这个将来极有可能威胁到她地位的妹妹。
既然这个妹妹注定是垫脚石,自然不必引起康熙注意,节外生枝了。
而小佟氏在皇贵妃跟前毕恭毕敬,一举一动又在自己掌控之中,又怎么会怀疑这个温顺胆小的妹妹?
她也旁敲侧击过弟媳佟氏,皇贵妃自幼和康熙算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在察觉到皇帝外甥和自家女儿之间这份难得的情谊后,佟家上下都对皇贵妃报以厚望,因此也养成了皇贵妃略显骄纵的性子。
这种骄纵不是性格张狂,而是她理所应当的认为,比她身份低微之人就该效忠于她,为她做任何事而不能有丝毫怨言。
底下的丫鬟们也就罢了,皇贵妃对小佟氏这个庶妹也并不客气,对于佟氏这个堂妹,也是一样的颐指气使。
未出阁的那会,佟氏没少因为皇贵妃的脾气和她吵闹过,只是后来皇贵妃当真入了宫,两人之间地位再不似往常般相近,所以佟氏才会那般不愿见到皇贵妃,她着实是怕这个身份尊贵的堂姐。
而提起小佟氏,她也叹了一声道:“我还好,嫁了人便可以躲开些,只是听说家里有叫兰宁入宫的意思,只怕她在皇贵妃手下会更受欺负。”
这下子,元栖对自己的猜想已经肯定了七八分。
她清楚的知道,这绝对是扳倒承乾宫的一个好时机。当然也不排除有小佟氏反过来利用她,甚至捏住她把柄的可能。
但她在宫里这么几年,早已有了自己的底蕴,不说永寿宫被她治得如铁桶一般,借着元仪留下来的人脉,就连内务府也逐渐有了她的人。而小佟氏备受皇贵妃的掣肘,要借永寿宫的势力是真,但要想以此作为威胁,却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承乾宫。
小佟氏默不作声地看着宫人将白色的药粉混入自己的香囊之中。
皇贵妃端坐在屏风的后头,用帕子紧紧掩住口鼻,透过中间的缝隙观察着小佟氏的神色。
装药的宫人言辞恳切:“这药在洋人那里,都是治病的东西,是奴才一屋的那个老乡生了病买来的,格格别担心,对人的身子并无一点坏处。”
这话半真半假,因此宫人说起来没有一点心虚。
小佟氏紧紧攥着自己的手,脸色微白,松了一口气点头,她目光里虽然还有些害怕,但宫人看一眼便知,她是信了。
顿了顿,宫人又道:“一会儿内务府的人送熏香的果子去永寿宫,格格只消提前小半刻在附近多走走便是,若是害怕,不同她们碰面也可。”
小佟氏用力握住那宫人的手腕,目光犹疑,看向里边皇贵妃隐约的身影,低低地道了一声:“姐姐,我怕......”
那宫人便又宽慰了她好些话,不外乎是将来入了宫,皇贵妃会如何照顾她,又或是小佟氏那早便失了宠的额娘能过得好些云云,而后两个力气大的宫女一人一边,将她搀着扶了出去。
见皇贵妃还有些不大相信那药的效用似的,宫人忙低声细细告诉她:“这药厉害着呢,听那洋人说,是什么会发性很强,总之极容易沾身,起效也是很快的。”
皇贵妃目光中有几分不易察觉的嫌恶,“本宫知道了,你快退下吧,还有那两个扶着她出去的宫女,都盯紧了,以后不许她们在里头伺候,等事情一完,就开恩叫她们出宫嫁人。”
时至半夜,永寿宫忽然间灯火通明,宫人出去传太医的动静在第二日晨起传遍了六宫。
康熙匆匆过来时,只见元栖面色苍白,倚在塌边。
“我没事,太医说想是昨日吃了什么不该吃的,眼下已经叫贺儿她们查我昨日入口的东西了。”
康熙仍有些不放心,他早年夭折的孩子中,一大部分是因为嫔妃年纪小,身子弱,但也有些是折在了后宫阴私里,这让他本能的开始怀疑,难道是后宫又有人动了心思?
而他头一个想到的,自然就是和贵妃结怨已久的佟氏,当下便命人去查了。
只是仍旧不大觉得是佟氏所为,她性子骄纵,做了许多过分的事没错,但终究相识许久,觉得她不至于狠毒至此。
第五十二章
送走康熙,小佟氏再也支撑不住,她捂住砰砰跳个不停的胸口瘫坐在椅子上。
皇贵妃瞥她一眼,心底又是鄙夷又是放心,便没有再计较她的失态。
方才皇上过来,探究质疑的意味极其浓厚,叫她心凉的同时,不禁也庆幸自己走了步好棋。
这一次,她并未动用任何佟氏的人,甚至连家中都并未知会一声,为的就是极尽隐蔽,不叫永寿宫察觉出分毫的不对来。
况且,那药是洋人拿来治病的,只不过孕妇禁用罢了,知之者甚少,更不必说宫里这些老顽固的太医了。
而在永寿宫中,元栖也有些好奇,舒舒觉罗氏说这药是青楼女子避免有孕所用的,可元仪没做皇后时,舒舒觉罗氏也是府中数一数二的宠妾,这样的身份,怎么会知道有这种东西,而且还能认出来?
舒舒觉罗氏本不愿多说,但转念一想,贵妃在宫中的生活也并非一帆风顺,譬如这一次,可谓是险之又险,便理了理思绪道:“旧年咱们府里有过一个人,她出身扬州,本是贫苦之家出身,后来因生得好看,被父母卖给了一户人家。那人家里养了七八个这样的女孩儿,都缠着小脚,聘了人来教她们琴棋书画,习得乐舞,等长到十四五岁上,就再卖给别家。”
元栖听了一半大致就明白了,心里发堵,“额娘说的是扬州瘦马?”
舒舒觉罗氏脸色难看的点头,“她还算是有运道的,头一回被人买回去,转手就送到了你阿玛跟前。先前得宠了一阵子还好,后来不知怎么惹了巴拉雅氏,就卖给人牙子了。”
“这药就是底下人收拾她东西时瞧见的,我留了个心眼,找来伺候过她的婆子一问,就什么都知道了。”
舒舒觉罗氏说着看了元栖一眼道:“幸亏那时候我记住了。”
元栖亦是点头,入宫之前,青玉她们几个就被舒舒觉罗氏叫过去辨认了好些麝香一类对孕妇有害的东西,但说能想到,皇贵妃居然能扒拉洋人的东西来害人。
这一次虽有小佟氏泄密,但也多亏舒舒觉罗氏把这东西认出来了。
夜间,康熙刚叫人传了话,今晚他不过来了,四阿哥就兴奋地抛下宫女换上来的第二张宣纸,跑到元栖跟前来了。
元栖看了不由要笑,四阿哥素来勤勉,到了康熙跟前恨不得打起十二分精神努力,本来规定只写一页大字,有康熙在的时候,他就一定要一鼓作气写两页。但他到底年纪不大,耐力不足,这不,一听今夜没人盯着他练字了,立马就扔下纸笔打算放松一会儿了。
四阿哥近来对她的肚子很感兴趣,有事没事就想凑过来摸一摸,听一听里面孩子的动静。
肚子里这个孩子倒也活泼,每回不管是康熙还是四阿哥和他互动,他都热情至极的给与回应。
感觉到未来弟弟跟他打招呼,四阿哥兴奋得小脸发红,眼睛亮晶晶的,盛满了喜悦之情:“额娘,弟弟也在同我打招呼呢!”
元栖自然乐得他们俩亲近,笑呵呵道:“看来他知道你是他的哥哥了,等过两个月他再长大一点儿,胤禛可以念书给他听。”
四阿哥重重地点头,郑重其事地道:“等将来弟弟出生,我就教他写大字,读书,我还可以带他去跟五弟和他的弟弟一起玩。”
这更合了元栖的心意,摸了摸四阿哥的脑袋夸道:“胤禛真是聪明又懂事,等将来弟弟长大了,他也能给你这个做哥哥的帮点小忙,兄弟俩互帮互助,额娘瞧见了更高兴。”
四阿哥忽然有些不好意思了,他道:“其实那些话都是我在宜额娘宫里听到的,是五弟在和宜额娘肚子里的弟弟说话,我偷偷记下来的。”
元栖心中微动,她就说呢,原先胤禛对她肚子里的孩子还没有这般亲近,原来是有五阿哥示范在先了。不管宜妃是到底是不是有意让胤禛看到,总之这份情她承了。
说笑了一阵子,四阿哥忽然想到什么,忧心忡忡道:“额娘方才说,弟弟还要在额娘肚子里好几个月,他还要再长大的话,额娘的肚子岂不是会有这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