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实这四策,每年都要花费国库近半数的库银,禁军粮饷是其中的大头。若京外禁军六卫的心不向着朝庭,便是养虎为患。”想起一车车运走的钱粮、珠宝、丝绸,张文江心疼得厉害,“京外六卫统帅乃朝廷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除了能征善战,还必须忠君为民,否则大周天下危矣!”
府尹大人忽然慷慨激昂,姜二爷立刻跟着挥舞玉拳,“大人说得对!朝廷好粮好草养着他们,他们不能吃人饭不干人事!”
好粮好草喂着的马,不是人。是张文江顿了顿,继续道,“肃州地处汉蛮交界之地,若肃州乱,粮草就不能从中原运到漠北,驻扎在漠北右威卫军危矣。若右威卫和左武卫俱损,西北危矣。失去这两道屏障,匈奴大举进犯中原……”
姜二爷抢答,“大周危矣!”
“不错。”张文江凝重道,“肃州之乱,皆因左武卫与地方官员勾,结鱼肉百姓。若要天下平,必治左武卫;若治左武卫,必除蒋锦宗。万岁派人去查酒泉民事,矛头直指左武卫。蒋锦宗深知他失了兵权,就会落得比冯现安还惨的下场,所以他投靠秦相,龟缩在肃州不肯出。这根刺入左武卫腹地的矛,必须锋利。姜枫,你够本事够胆量当万岁手中的长矛么?”
不够,他的本事和胆量,充其量就是长矛尖边上的一圈红樱——中看不中用。
姜二爷走出京兆府时还觉得心头沉甸甸的,脚步也十分沉重。姜宝上前问道,“二爷,可是府尹大人交给了您什么难办的差事?”
姜二爷摇头,长叹一声道,“万岁,不易啊。”
啊?姜宝糊涂了。
一定是府尹大人跟二爷叨念了朝事,让二爷心里难受了。一心为主分忧的姜猴儿眼睛一转,立刻有了主意,“二爷,小的刚得到消息,刘承跟刘攀在东市茶仙居打起来了!”
哦?姜二爷立刻精神百倍,倒背双手一本正经问道,“猴儿,昨日东城兵马司的杜大人找爷什么事儿来着?”
姜猴儿有模有样地回道,“回大人,当时您不在衙中,送信的差官只说杜大人有要事跟您商量。”
姜宝接话,“二爷,既然是‘要事’,那就耽搁不得啊。”
“确实耽搁不得,你们立刻随本使赶往东城。”姜二爷急吼吼地蹿上马车,赶往东市。
姜二爷刚到东市,路上的百姓认出了坐在马车上的姜猴儿,便急吼吼地道,“谪仙大人快点,您再迟一步,姜六姑娘就要被人揍了!”
姜二爷刷地挑起车帘,“大嫂您说什么,谁要被人揍了?”
路边的胖婶儿急得跺脚,“您的小闺女啊!有人抹雪霞晚的胭脂毁了脸,抄家伙去拆店讨银子,跟您的闺女打起来了!”
“二爷您快去瞧瞧吧,一帮子十几个人,拎着棍子进去的!”旁边一个老汉也道。
“多谢二位相告。”姜二爷跳下马车,冷着玉颜喝道,“竟有人敢在东市闹事,这是不遵坊市规矩,猴儿去东城兵马司叫差官过去处置,宝儿抄家伙,给爷去看看!”
“是!”
姜二爷一甩官袍,大步流星赶往雪霞晚。进脂粉巷后有两个地痞模样的人迎了上来,“二爷……”
“我闺女在哪儿?”姜二爷急急问道。
“六姑娘在铺子里,您……”
还不待这人把话说完,姜二爷便大步向前分开人群,冲入铺子,待看清里边的清醒,姜二爷愣了。
见店内一片狼藉,地上跪着六个帽歪衣斜的家伙,他的宝贝闺女端坐在椅子上,冷着一张小脸正在问话。这坐姿这架势,真不愧是他闺女!
姜留见父亲来了,气势立刻矮了一大截,快步上前行礼问道,“爹爹,您怎么来了?”
姜二爷见闺女的小脸和身上的衣裳都干干净净的,便咳嗽一声,倒背双手问道,“杜大人请为父过来议事,为父路过此处见这里有人围着,便进来看看。店里发生了何事,怎会乱成这样?”
姜留软糯糯的声音里透着气愤和委屈,“这几个人带着家伙来了后,说他家姑娘抹了店里的胭脂毁了脸,冲进店里二话不说就砸。女儿得了信赶来,已经派人报了官,正等着王大人派人来处理。爹爹,公务要紧,这里有女儿就成,您去忙吧。”
东市归东城兵马司副指挥使王铜海管理,店里出了事,理应报给他,让他派人来验看现场,查明实情。这里是东城,女儿又控住了场,姜二爷不便在此多留,便朗声道,“凡事要讲究个理字,若真是店里的胭脂毁了人家的脸,该怎么赔就怎么赔,若是有人无端闹事,也应依律惩处。”
“是。”姜留应下送走父亲后,转身爬上椅子坐好,再抬起小脸时,已是一副当家人的冷静沉着,“春秀,继续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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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6章 赛桃花
雪霞晚的女掌柜姜春秀继续道,“合计以上,他们一共砸坏了店中膏型、粉型和乳液型脂粉共三十八种、两百三十二盒,折价六百五十三两……”
“你胡说八道!”被按着的容长脸狗油胡的男子不干了,挣扎着骂道,“父老乡亲们看看啊,姜家仗势欺人啊。”
“嚷什么嚷,你声音大你就有理了?”书秋上前喝道,“你们砸坏了多少东西,店内店外的父老乡亲们都瞧着呢,容不得你狡辩!”
店外有人喊道,“这可不是姜家的铺子,这是我姜家二夫人的陪嫁,二夫人去世后将铺子留给两位姑娘,是姜家两位姑娘的体己。”
“就是!姜六姑娘不用仗势欺人,如果她不想讲道理,一棍子下去你的腰早折了。”
“六姑娘,他再吵吵就给他一棍子吧!”店外有人跟着起哄,十分期待姜留动手。
姜留笑了笑,“康安城是讲理的地方,君子动口不动手。春秀,继续讲。”
“是。”姜春秀继续道,“除了脂粉,他们还砸坏了咱们四个货架,三个云母小屏风,七样东西的进价是二十六两,所以他们共弄坏了店里的货物共六百七十八两。”
地上的六个家伙一听这么多银子,脸都变了。谁知这还不算完,姜留继续道,“待会儿郎中来了,被他们打伤的伙计医药钱,也一并算在他们身上。”
“凭啥这也要算在我们身上!”狗油胡男子又嚷嚷起来。
“这不算?”姜留恶狠狠一笑。
“不算!”
“好。”姜留冷声吩咐道,“既然打伤不算医药钱,鸦叔,齐叔,一人断他们一条腿。”
“是!”鸦隐和齐猛上前,抬腿就要用力踹。
狗油胡男子吓得哎哎直叫,“算,算,这个也算!你们住手!”
“呵。”姜留冷笑一声,命鸦隐和齐猛停住。门外传来东城衙差的吆喝声,看热闹的百姓们分成左右,姜留也跳下凳子,待衙差进来后行礼。
东城兵马司的捕快于海良抱拳,“六姑娘,就是这几个人砸了铺子?”
“是他们。”姜留言道,“劳烦于捕头秉公办理。”
“好说。”于海良验看一番现场,吩咐衙差核验铺子砸损的情形,又问狗油胡男子,“你说你家姑娘用了店里的胭脂毁了脸,你叫什么,家在何处,家主人是谁?”
狗油胡男子语速飞快地道,“小人葛渡,家主姓葛名伟忠,家主通济坊。我家姑娘五日前在雪霞晚花三两银子买了一盒叫做赛桃花的面脂,用了后生了满脸的红疙瘩,又疼又痒,请郎中看过之后说是这店里的面脂用的。我家老爷气不过,派小人来店里退货,谁知店里的伙计死不承认,小人一怒之下才失手砸了些东西。”
于海良点头,“你带回来的面脂何在?”
葛渡叫到,“小人放在柜台上,不晓得被她们扔到哪去了。”
姜春秀指着柜台上的一盒胭脂道,“是这盒,他们拿来后就放在此处,小妇人只打开看了看,然后再没动过,门口的父老乡亲可作证。”
这种小争端,衙门处理的方式就是谁拳头硬谁有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通济坊葛家于海良没听过,所以自然是姜家的拳头硬。
不过他带人过来的路上遇着姜二爷,姜二爷特意叮嘱他案子要办得敞亮。因去年东市失火一案,于海良还欠着姜二爷的人情,这案子自然是姜二爷怎么说就怎么办。于是,于海良转头问道,“可有人能作证这是葛家送来的那盒面脂?”
“小人作证!”
“小妇人可作证,小妇人刚才就在店里买东西,亲眼瞧见了。”店里和门口的百姓们争先恐后地要作证。
“多谢这位婶婶。”姜留甜甜道谢,然后对于海良道,“于捕头您看,这盒面脂上还有黑手印。”
于海良上前验看了上边的黑油手印,又看了葛渡带着黑漆的手,确认这是他带来的,便命捕快戴上。姜留又提醒道,“捕头可要带两盒店里同款的面脂做比对?”
“还是六姑娘想得周到。”于海良点头,待衙差验完铺子里砸损的情形,于海亮拱手,“六姑娘,是您跟着去,还是让姜掌柜去?”
“我们都去。”雪霞晚卖的事脂粉,这件事查不清楚就会砸了雪霞晚的招牌,容不得丝毫马虎。
于海良点头,又吩咐衙差,“你们俩带着人去通济坊葛家请葛姑娘、给葛姑娘看诊的郎中到衙门回话。”
姜留命人关上店门,随着于海亮回了东城衙门。东城副指挥使王铜海升大堂问案,姜二爷站在通往内衙的侧门内听着。
待衙差引着戴面纱的葛姑娘和她爹葛伟忠进入大堂,姜二爷的眼睛便瞪圆了。站在他身边的东城兵马司指挥使杜茂申低声问,“兄弟认得此人?”
姜二爷点头,“此人做木材生意,好赌,输给过小弟不少银子。”
杜茂申……
姜二爷又提醒道,“他是户部尚书李大人家八竿子打得着的亲戚,给李家送了不少银子。”
所以,葛家的靠山是户部尚书,杜茂申会意,“兄弟,你说这事儿跟李大人或刘承有没有关系?”
“说不准,咱再看看。”姜二爷趴在门边往外看,正瞧见葛姑娘掀起面纱让王铜海看她毁了的脸。姜二爷只看了一眼,便闭上了眼睛。因为葛姑娘一脸的疙瘩,让他看着十分不舒服。
姜留也不适地转开了目光,王铜海让葛姑娘带好面纱,转头问姜春秀,“姜掌柜,用了你店里的赛桃花面脂可能至此?”
姜春秀十分肯定地道,“回大人,葛姑娘这伤,不是雪霞晚的面脂引致的。葛谷娘来买面脂时,小妇人曾请她在手腕内侧试用过,试用后没有不适感,才卖给葛谷娘的。”
王铜海问葛姑娘,“可有此事?”
葛姑娘带着哭腔道,“当时是试了,可谁知小女子带回家中用了便觉得脸上又疼又痒,变成了这个样子,请大人为小女子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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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7章 猫腻
王铜海点头,又问给葛桂香看诊的郎中,郎中确认赛桃花有问题,“大人,此面脂里添了能令人肌肤红肿溃痒之物。”
堂外议论声不断,王铜海见姜留静静站在一边不说话,便问道,“姜姑娘,这面脂里都加了什么?”
姜留回道,“赛桃花是用还未开的桃花、珍珠粉和牛髓制成的,小女子怀疑葛姑娘那盒面脂里被人添了东西,请大人查验葛家送回的面脂和小女子店中的面脂可有不同。”
王铜海点头,命人将两盒面脂送上,打开之后观其色、闻其香查不出有何不同。郎中毛遂自荐,亮出胳膊将两盒面脂分别涂在胳膊上,嘴里还道,“大人和父老乡亲请上眼,片刻之后右臂便会红痒!”
众人盯着他的胳膊看时,姜留注意到这个长得贼眉鼠眼的郎中瞟向自己的眼神里带着得意,眸子便深了深。这个郎中,跟自己亦或跟姜家有什么过节?
“他这胳膊用了面脂后没红肿啊!”门口的百姓们盯着郎中的胳膊看了半晌,纷纷嘟囔道。
郎中确实没觉得胳膊上有不适,脸色也变了,“大人,一定是雪霞晚的人偷换了面脂。小人昨日试过,葛姑娘那盒面脂抹在胳膊上不消片刻便会红肿!”
“大人,这盒面脂确实是葛家人送过去的,当时在店内买东西的人可作证,而且着面脂盒上还有葛家下人的手印。”于捕头抓起葛渡的手给众人看,“葛家是做木材和家具生意的,家里的下人身上都有漆味儿,手上还有黑漆,这手印是葛渡印上去的。”
葛伟忠跪在地上喊道,“大人,真的是面脂的问题,当时在府中小人等都看着,柳郎中抹了面脂,胳膊就肿起来了!”
这郎中姓柳?姜留眼睛一转,给门口的赵奶娘使了个眼神儿。赵奶娘心领神会,立刻与身边人闲聊,打听这个柳姓郎中的来历。
葛桂香也哭哭啼啼道,“大人,小女子不敢撒谎,真的就是这样。”
姜留站出来道,“大人,小女子可否说两句。”
待王铜海点头,姜留才道,“小女子店里这款赛桃花客人们用着都极好,并未有人面上红肿,葛姑娘来小女子店里买赛桃花,便是小店的贵客,小女子也相信她说的是实话。因为没有一个女子,会故意伤自己的脸。”
葛桂香听到这里,忍不住嘤嘤哭了起来。
姜留劝道,“葛姐姐莫哭,你的脸上应抹着药呢吧,哭得狠了冲散药膏就不好了。”
“这药不管用,我抹了脸还是很疼。”葛桂香哭哭啼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