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叶拎着年货满头大汗地来到周奶奶家,他们分了五斤猪肉给周泓涵。
何梅梅细心极了,她把每个人的年货都分好了,用草绳编织的袋子里装满了沉甸甸的年货。有花生、瓜子、糕点酥饼、白糖、猪肉、大米白面。
周奶奶发现苏叶回来了,喜出望外,苏叶发现她正在招待客人。
那客人苏叶并不陌生,正好是C市的机械厂厂长。周奶奶以前改良的榨油机正好是这个厂子做出来的。刘厂长对周泓涵鞠了个躬,“这次就麻烦您了。”
周泓涵沉默地点头,刘厂长离开了周家,离开前还和苏叶打了个招呼。
苏叶问:“刘厂长找您有什么事吗?”
周泓涵看着桌上大包小包的食物粮肉,刚才还皱着的眉头悄然松开,心头积攒的乌云一下子被吹散,洒满了阳光。
“小苏你来啦!”她摇摇头说,“机械厂的厂长联系我处理一批机床,他们工厂周转困难,粮食指标也不够了,他不舍得裁员让工人下岗,指望着卖固定资产换点粮食。”
“我只是一个普通的退休教师,哪里有能耐帮他处理机床,他这是病急了乱投医!”
她叹了口气,“我以为一机厂能挺一挺,没想到也落到这个地步。财政养不起那么多工厂了!”
苏叶心想□□到现在,市里的财政确实撑不下去了。眼下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这时候没粮下锅、接下来只怕更难。
她摸了摸鼻子,想起之前机械厂买了很多茶叶,现在上沟村最不缺的可不就是粮食?盘活一个大厂不可能,但是帮助他们周转一段时间还是绰绰有余。
她当即笑道,“没事,周奶奶您别愁。这事我有办法,当初我卖茶叶的时候刘厂长帮了我很多忙,这次我帮他想想办法。”
周泓涵奇怪苏叶能有什么办法,苏叶又摸了摸鼻子,含糊地说:“我不太方便说,您知道我可以解决就行了。”
顾向前不由地笑了,他想起上沟村那一座座山头的养殖场,还有那一片片试验田、堆得高高的粮仓,别人或许没办法,但它还真的可以帮上忙。
送完年货后,苏叶把顾向前送去了机场。
顾向前离开前,叮嘱苏叶:“如果你在政策上碰到什么阻碍可以写信给我,我们可以争取到叔叔的支持,叔叔从政很多年了,认识的人比较多。”
苏叶点点头,“我替上沟村的村民谢谢你。”
回到上沟村后,苏叶把机械厂这件事告诉了大伙。“C市的一机厂缺粮食,快发不起工人的口粮了,如果没有人帮它,它离破产倒闭也不远了。”
马根生问:“是那个一口气买了咱几百斤茶叶的机械厂?”
苏叶点头,“是的。”前年机械厂号召了六百工人买茶叶,至今很多工人家里的茶叶都没喝完。他们其实并不需要买茶叶,只是为了帮上沟村筹粮食才捏着鼻子买了很多。
马根生一听是恩人,立马爽快地说:“人家帮过我们,那我们确实得拉它一把。”
村委们大家你一言、我一句地商量着,虽然他们知道粮食珍贵,但一机厂是帮过他们的恩人,那就不是外人。
他们齐刷刷看向苏叶,“苏老师,我们给多少粮食给它合适?我们算了算凑个三五吨有点困难,但两三千斤粮食是绝对没问题。”
老支书沉吟许久,组织着语言说,“我们去年收的粮食很多,每家每户能匀出不少粮食。不过今年苏老师不是计划从城里招更多毕业生下乡吗,这些知青的口粮我们得留出来。”
苏叶摇头,笑着说:“那倒不至于,咱们的粮食也不是白来的。按比市场更便宜的粮价卖给他们,已经算是帮了很大的忙了。”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粮食的钱他们还是能出得起的。但进行大额的粮食交易是违反市场规定的。
苏叶想到了一个法子:“借个由头把粮食给他们。让机械厂的工人来乡下教咱们技术,我们支付他们酬劳,用粮食来抵酬劳。”
老支书用力点头,“我看成!”
不是白给粮食,老支书是举双手赞成。
“我们村确实挺需要几个技术工教我们修机器。我们上次买的那批榨汁机经常坏,要是赶上今年水果丰收、大伙抢着生产的节骨眼坏了机器,那得耽搁多少事!”
不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起码要懂得感恩。人家当初在那么困难的时候买下他们的茶叶,现在他们资助些粮食给他们也没啥。
村民们听说要把粮食拨一部分给机械厂,私底下按市场价卖给他们,没有一个反对的。他们现在啥都缺,就是不缺粮食。家里的粮仓囤得满满的,一看足够吃三年。
虽然说自己拿粮食到黑市还钱可以卖到更多钱,但是卖给机械厂意义是不一样的,那是卖给曾经的恩人们!
只要记起闹饥荒到处饿死人的日子,没有人会忘掉是谁拉了他们一把。
上沟村代表很快联系了机械厂,刘厂长正在为筹粮食而焦头烂额,他在电话里听到马队长要送粮食给他,一个大男人感动得热泪盈眶,差点要落泪。
他赶紧拨了一批资历最老的技术工,要了一辆卡车万分期待地直奔上沟村。
刘厂长来到村里那天,马根生负责接待他。
他指着那一筐筐粮食说:“刘厂长您好,这是我们村送给机械厂的粮食,这里有一千斤的粮食,分别是玉米和小麦。”
刘厂长数了几十张大黑十出来,厚厚的一沓转交给马根生。
马根生拒绝了这笔钱,“钱就不必了,这是我们村送给一机厂的。那边的粮食才是需要花钱买的,因为它是村民从自己的口粮里匀出来的,精细粮按统一的市场价格收购,红薯按市价的一半就可以。”
刘厂长感动得一时之间找不出言语,“为什么……这些粮食太珍贵了。”
黑市里不要粮票的粮食价格都翻了两三倍,他们凭什么能买到这样廉价的粮食?大家拿着粮票去粮站买粮食,三斤精细粮里还掺着一斤红薯。可是上沟村卖给他们的都是白花花的大米、黄澄澄的玉米。红薯甚至可以半价购买。
马根生笑吟吟地说,“厂长可能贵人多忘事,忘记了。我们村前年卖了六百斤茶叶给一机厂,我们靠卖茶叶的钱筹到了救命粮。”
马支书佝偻着腰,用昏花的老眼看着刘厂长,认真说:“我们农民向来讲义气,土地养活了我们,我们就精心耕种它、爱护它。谁帮助过我们,我们也记在心上!虽然我们力量很微薄,帮不上什么大忙,只能掏出这点粮食。”
“你们拿去吃吧!”
他听得感动极了,泪水含在眼眶里,恨不得当场跪下给他们磕几个头。“原来是你们。多谢父老乡亲了!”
一机厂拉走了五千斤粮食,卡车拉了好几趟才拉完。同时他们派了一批骨干工人下乡,给他们修理机器,教他们日常如何对机器进行保养,教他们简单的故障维修原理。
……
看着大卡车一趟趟地把粮食拉回工厂,阮儒良不由地隐隐地皱眉,“一机厂我知道,它以前是C市的招牌。”
没想到这种大厂也差点破产倒闭,他顿了顿说,“我们看似取得了不错的成绩,但是落到实处,只不过是喂饱了几百口人。一个村子还是太小了。”
他想的是让整个市恢复饥荒前的水平,让所有的人都不再为粮食发愁。
何老师心想能喂饱几百口人已经很不错了,这个小破村原本条件就不怎么样,短短两三年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很吓人了好不好,“阮老师,别想那么多,一口吃不成胖子。”
苏叶感觉阮儒良平时不是这种轻易说丧气话的人,大伙回去之后,她私底下问他,“阮老师是什么意思?”
阮儒良摘下眼镜说:“我们村太小了,即使每一寸土地都种满了粮食,还是不能改变什么。”
他停顿片刻,认真地说:“就拿我们的红薯来说,第一年我们种红薯,培育出了新品种,第二年我们的新品种要在清溪县试种,试种结果只有证明它是高产才会拿到全国去推广。可是推广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三年、五年甚至十年全国各地才会慢慢地种上我们第一年培育出来的新品种。”
“理论上只要清溪县试种成功,推广到全国各地是没有问题的,我知道任何新品种推出都要经历无数次试验,但看到外面仍旧有很多饿死的人,还是忍不住犯愁。”
苏叶听完点了个头。她拍了拍阮儒良的肩膀,“这是必经的过程,着急也没有用。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苏叶回去之后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这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那可不一定,她默默地掏出了角落里那副落了灰的假发变装套装。
第117章
其实,苏叶还有一个路子,她差点忘了自己在别的地方拥有一群“脑残粉”。
去年她路过某个村子,发现几个村民正在杀女婴,为了救女婴她装了回大神。
为了做足戏,后面的几天苏叶陆陆续续送了一些粮食,一时之间弄得方圆百里都能听得到“南德道人”的名声。听说那个村子的村民早晚都在拜“南德道人”,闹得苏叶心里挺过意不去的,陆陆续续又送了点粮食。
那会手头的粮食也不紧张,这会儿他们估计还没忘掉她。
苏叶捏着这套落灰的假发,不厚道地轻咳了一声。
咳咳……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不管黑猫白猫能抓到老鼠的就是好猫。
她赌阮儒良是那个被历史选中的人。但凡这一类人身上都拥有着这样的特点:他们承担着历史的重担,他们智勇双全、在国家危难之际挺身而出,匡扶山河。他们是国家的脊梁,是历史前进的车轮。
他能研发出万斤高产的红薯,未来也将会有高产的小麦、水稻、玉米。
……
刘刚最近经常不见苏老师的影子。
她有空就去县里买东西,每次都会一堆东西回来,买了糖果饼干零嘴儿会分给大家。大伙分到东西都挺开心的,出手阔气大方的人谁不喜欢?
几天后刘刚被县里派到外地的某个村子做气候土壤环境分析。
他到村子的头一天,发现村口聚集着一群人。台上的领头人大喊一声:“我是南德仙人的亲传弟子,请跟我念:南德仙人大慈大悲,普度众生。”
台下的人精神饱满地大声跟着喊:“南德仙人大慈大悲,普度众生。”
领头的亲传弟子又喊:“我心如铁坚不可摧——”
“智勇双全我心飞翔——”
刘刚大为震撼,仿佛看到了大型的洗脑现场,整得跟封建迷.信似的。刘刚找了个村民,上前搭讪了一番。那人诧异地看她:“你居然没听说过南德仙人?”
“我们村从前闹饥荒闹得要卖儿卖女换粮食,是仙人救了我们。那天我亲眼所见,仙人消失之后三十斤粮食‘嗖’的一声,凭空出现。那时天摇地晃,天边浮现一朵莲花模样的祥云,隔天救下了孩子的几个村民,你猜怎么着——”
“他们家里都多了十斤精细粮!”
那村民拉住刘刚,“等等,小伙子,来加入我们南德教吧,我叫方墩。自从接受仙人的点化后,咱们县方圆百里的地方再也没有杀女婴的人家了。连公家都表扬了咱!”
他亲热地从兜里掏出一个小本本,“我看你刚刚对我们教挺感兴趣的,给你发个证。”
“我……我就不用了吧?”刘刚勉强被塞了一张证,打开小本本,里面的左侧写着“一念成仙”,右侧写着“一念永恒”,这两句话农村文化水平普遍低,农民可能领悟不到,于是。”
刘刚乍看之下觉得这几句话十分眼熟,再联想起这个村子的名字,电光火石之间他忽然想起一年前苏老师随手救下女婴,当时她随口胡诌的不就是这几句话?
他瞠目结舌地看着台下密密麻麻的人头,敢情这些全都是苏老师忽悠来的教徒?
那天边的祥云,三十斤粮食又是怎么回事?
刘刚收下正欲拒绝的小本本,揣进了口袋从容地回去继续测量土地了。这也不是第一次看见苏老师装神棍,刘刚表示已经看淡了。
她连港城那群上流社会的富豪老板都能被忽悠上,忽悠一群农民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刘刚不认为苏老师做得有什么不对的,那小红本上写的可是“不能虐杀女婴”。他反而为苏老师能忽悠到这么多信徒而感到震惊、骄傲。
这么多人全都是她的信徒,能耐坏了!
刘刚完成任务后火速回了上沟村,吃完晚饭后找了苏老师,他神秘兮兮地看了她一眼。
苏叶知道这件事也许瞒不过刘刚,不过这种事打死不承认谁能赖到她身上呢?
她回报以同样神秘兮兮的笑容,刘刚说:“苏老师,别瞒我了,我全都知道了。”他只恨拍着胸脯、掏出一颗真心跟苏叶表心迹。
“苏老师你带我一块干吧!”
苏叶笑眯眯地说,“什么别瞒你,你想干活还不容易?我这里确实有一件比较繁琐的活。”她扔了一沓工分核对表给刘刚。
于是乎刚结束了调研风尘仆仆回到上沟村的刘刚,又兢兢业业地挑灯对账,密密麻麻的工分跟蝌蚪似的晃得人眼花。刘刚熬了好几夜,熬得双眼发青才干完苏老师交予的重任。
他再也不想主动去苏叶那里领活干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