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上沟村。

　　村党支部支书从县里开会回来，愁眉苦脸地和村里人宣布了一件事：“咱们村的条件没有够上发救济粮的标准。县里的领导让咱们艰苦奋斗，解决问题……”

　　本来以为今天村支书能拉几车粮食回来，村民们兴致勃勃地拿了布袋子来装粮食，没想到一粒米都没见到，倒是听了一箩筐的思想政.治。

　　“咕噜”不知道是谁的肚子发出了雷鸣般的响声，其他人听了也觉得自己肚子不住地冒着酸水，赶紧深吸几口气夹紧腚。

　　老支书说完后叹了口气，心里沉甸甸地回家。

　　老支书的儿子马根生是村里生产队的队长，今年被评了个优秀。马根生听了情况之后，想了想说：“县里的领导说得对，咱们要自力更生，不要给组织拖后腿。要是人人都指望着救济粮，国家哪里有那么多粮食发？”

　　“别的村饿死的人不知有多少，咱们村才几个，不给咱发也是对的。”

　　马支书听了儿子的话，恨不得给他一耳刮子。才死了几个，这是人说的话吗？然而他细细一咂，有的地方整个村饿死了大半，又呐呐地放下了挥起来的手掌。

　　的确，现在农村哪个不难？上沟村坐落在大河的源头，去年闹旱灾他们村可以从河里汲水灌溉庄稼，不至于闹得颗粒无收。

　　今年别的村子饿死了好多人。上沟村比起别的村还算幸运，是老祖宗赏了饭吃。然而今年国家不给发救济粮，饿死人的就是他们上沟村的人了。老支书想到这里心情很是沉重。

　　马根生握紧了拳头，思考了很久说：“爸，我有办法，你别急，你给我好好想想。”

　　马支书听了眼里涌出希望，“你有啥法子？”

　　这个被评为劳动积极分子的生产队长说：“咱们仓库里不是还有很多茶叶吗，我看拿它换粮食可行。”

　　马支书听了失望地转过头去，这算什么办法？这年头粮食都没得吃了，茶叶还能换粮食？

　　马根生微微笑道说：“爸，你还记得给咱村老人寄茶叶蛋的那个中学老师吗？她说有办法就一定有办法。”

　　支书点点头，那个寄了十几斤茶叶，换来了几斤茶叶蛋的好心肠的老师。那么大方的好人，着实是让人印象深刻。马根生去市里评了劳动积极分子没啥用，有用的反倒是拿几袋茶叶去和人家换了几斤鸡蛋。

　　这些茶叶本应该被工厂、机关单位、政府采收，但现在却搁在仓库里，搁着等着慢慢发霉。然而它是社员们吃苦流汗换来的东西，大伙都舍不得糟蹋心血。

　　“我再去写几封信催催，让苏老师帮帮忙，给咱们村换点粮食。”

第44章

　　从上沟村寄来的信,送到苏叶手里已经是几天后的事情了。

　　周一。

　　得益于周末苏叶送给何梅梅的那块猪肉，一大清早，她被何梅梅领到了高三3班的教室。

　　何梅梅在自己的班上说：“快高考了,我知道班上很多同学有不明白的地方，我把苏老师请过来给你们查漏补缺。今后每天的最后一节自习课,苏老师有空都会过来巡堂，大家要好好利用这个机会。”

　　班上那些努力考大学、拿毕业证的学生听了抬头去看苏叶,不胜欣喜；而那几个被苏叶从歌舞厅拉回来上课的混.混们如临大敌、无精打采,没想到苏老师居然能追到他们班上？

　　大部分人则是无所谓。六十年代考大学不算容易,能够拿到高中毕业证已经算文化程度很高了。

　　苏叶念了一串名字，面含微笑地说：“这几个同学放学留下来等我。”

　　陆思远、徐乐等几个人听到自己被点名,身体僵了僵，宛如被点了穴似的。学生们听到苏叶的点名有些奇怪,还以为苏老师会留好学生下来,怎么……她要罚旷课逃学的学生？

　　苏叶也不想留这些熊孩子下来，没办法，这年头要混口饭吃太不容易了。每天吃的精细粮、五花肉，哪哪不要付出艰辛的劳动，苏叶想攒粮食哪里会放过这块肥肉。

　　同时这些混.混学生也引起了她的兴趣,她想探究探究,为什么他们值得那么丰厚的奖励。

　　放学后，陆思远大咧咧地走出教室。

　　他答应苏老师只不过是来学校和班主任道歉,别的他没答应。老师让留下来就留下来，当了那么多年的大哥,陆思远岂不是很没面子？

　　渴望得到苏叶指点跳舞的几个混.混倒是不像陆思远这样这么不给苏叶面子，全都留了下来。

　　徐乐打算跟紧大哥的步伐，不过同行的女生扯了扯他,他犹豫了片刻留了下来。

　　一个男生和苏叶解释道：“大、大哥，我是说陆思远……苏老师，他平时就这样。”

　　苏叶点头，朝他们几个人招了招手，笑眯眯地说：“没事，不管他。你们几个过来坐第一排。”

　　苏叶还没有把陆思远放在眼里，治熊孩子得用熊方法。

　　她扫了眼这几个学生，眼睛一亮。别的不说这几个孩子长得很精神，挺起胸膛个个人模狗样。女生里有个叫覃兰的孩子，穿着洗得发白的衬衫、黑色劳动裤也没办法遮掩美丽。

　　长长的腿，乌黑的辫子垂到腰部，一双黑亮的大眼睛像是会说话似的。她让苏叶想起了海报上的港星。

　　覃兰见苏老师盯着她看了好久，忍了一会她抬起头，提心吊胆地问：“苏老师有事吗？”

　　苏叶点点头，“你们几个家里的情况，小何老师已经和我说过了。”

　　这一溜的混混里家里不缺钱的，也就陆思远、杨辰星他们俩，其余的同学家境都很普通，算不上有钱但也不会饿死。

　　苏叶当着他们的面算了一笔账，从小学开始的吃喝拉撒需要父母付出多少努力。

　　“从小学开始你们的学费是10元，课本费1.5元，小学五年、初中三年学费共103.5元；

　　每个人每月要吃20斤粮食，大米0.14元一斤，不过还是按最便宜的地瓜苞米来算吧，每个月要吃1.6元粮食。你们光吃主粮不行，还得吃点菜，一斤鸡蛋六毛钱，一斤猪肉七毛二，鱼六毛三，每个月吃两三斤菜不过分吧？每个月按1.5元算。一年37.2元，十七年632.4元；

　　你们来了学校总不能不穿衣服吧，为了尊重你们，每人起码得有四身衣服来应付春夏秋冬。一尺布八分钱，做一件衬衫要七尺布，四身衣服得10元；按最节省的来算，一套衣服可以穿五年，十七年共40元；

　　为了维持基本的生活需求，除了吃穿，你们平时刷牙得用牙膏、要穿鞋，坐公交车要花点车费，学校组织看电影……”

　　苏叶嘴皮子利索地吐出一个又一个数字，最后在大家瞠目结舌之下，她写下了1587这个数字。

　　最后她把纸的账本一翻，“可是，你们的爸妈每个月只有三十块。他们花在你们身上的钱，你们毕业后要努力工作，不吃不喝攒4、5年才还得上。这意味着你们的爸妈为了你们，在这十七八年里不得不勒紧腰带、省吃俭用，”

　　“算了算供你们上学的成本我大吃一惊，上学的代价这么大，可还是他们仍然是咬牙坚持供你们读到了高三，所以……你们可以和苏老师说说自己逃课的理由吗？”

　　结合刚才那一笔笔沉重的账，大家呼吸一滞，纷纷撇开了目光、低下了头。教室里鸦雀无声。

　　其他人惭愧、尴尬、不服气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苏叶和他们的年龄相近减少了距离感，然而令人可气的是她看起来笑眯眯的，仿佛不是想要嘲笑他们，而是十分真实地在疑惑。

　　有的学生听了面子有些挂不住，但决不承认自己的错。徐乐被苏叶点名后不得已说：“听着没意思，不想听。”

　　覃兰也被点名了，她红着脸老实地说：“我的考试成绩不好，苏老师你说什么我知道，不用和我说这些了……”

　　他们纷纷开口，“对啊！我就是不懂！上课就是浪费时间。有那个时间，还不如去收点保护费。”

　　苏叶听了太阳穴突突挑起。

　　其他人你一言、我一句地开口：“苏老师，我不想收保护费，你不如教教我怎么进文工团、进歌舞团，我可以挣钱养家！”筆趣閣

　　“考大学这种事还是交给聪明人去做吧，我太笨了，没那个脑子！”

　　她挨个敲了敲他们的脑袋，恨铁不成钢地说：“听不懂还是一件骄傲的事了？不认真听课还能听得懂？”

　　苏叶又给他们算了一笔账，说：“大家凑近点，都来看看。根据街道办提供的就业情况，大学毕业工资是50元起，技术工是60元起，工程师70元；中专、高中毕业工资35元，初、小毕业是30元。也就是说如果你们没拿到毕业证，毕业后有可能30块一个月都拿不到，连不吃不喝攒四五年工资还债的机会都没有，还谈什么挣钱养家！”

　　就业数据是苏叶从妇联办主任那里拿到的，人家一听是用来激励高中的学生娃们的，想着也不是什么秘密便大方地给了。

　　苏叶说完之后摊开统计的表格给他们看看什是人间疾苦、什么是社会现实。

　　他们不敢置信地看着表格，高中、中专生的工资好高，大学生更是一枝独秀，几乎让人看花了眼。要是只有初中学历，那是清一色的二、三十块，还会下放到乡、镇、县里工作。

　　平时跟着大哥出去玩，随随便便花个10块、20块也没把钱当做一回事，不当家不知道柴米油盐贵，原来工作赚钱这么不容易。

　　苏叶适时地从包里拿出一份资料，传给每一个人，认真地说：“你们如果愿意听老师的话，我保准你们拿到高中毕业证，努力的同学考上大学也不是难事。”

　　她身上穿着一件白色的短袖衬衫，纯黑色的裤子，整洁如新。她递出试卷的时候脸上带着几分笃定，嘴角浅浅的微笑仿佛能够安定人心。

　　好像拿到毕业证在她眼里只不过是吃饭喝水一样的小事似的。

　　“今天花半个小时做一做，看看自己会不会写。”

　　徐乐还以为是让人头疼的试卷，定睛一看却是很寻常的小学、初中阶段的题目。

　　简单得让人想摔卷子、推托不会写的机会都没有。这么容易的题目好意思说不会写么？

　　苏叶听着耳边沙沙的写试卷的声音，扯了扯唇。

　　她把讲台上放着的毕业班作业本看了看，隐约间听到了哗啦啦的大米掉落的声音，好像还听到了叮奖励主播两斤一级香米

　　她打开后台瞄了一眼，仓库里躺着白花花的大米，散发着缕缕清香，籽粒饱满莹润。

　　苏叶皱了皱眉头，她的料想果然没有错，这来之容易的粮食，多么令人感动！

　　半个小时后，苏叶把学生写完的试卷收了上来，大致清楚他们是什么水平的学生了。好在六零年的文化考核不是地狱模式，否则短短两个月她就是金牌教师也拯救不回来。

　　苏叶笑眯眯地说：“想拿毕业证的同学，明天下午放学后教室里等我。”

　　“好好读书吧，在最美好的年纪就该做些有意义的事。”她拍了拍徐乐的肩膀，说完收拾东西离开了教室。

　　……

　　军区大院。

　　方秀莲从苏叶那拿到茶叶后，匀了一些给娘家，自己留了一半。剩下的茶叶又分成了几小份，这几小份拿来干啥？

　　当然是摆个文艺的下午茶，招徕几个小姐妹喝喝茶、谈谈天。领导不让追求小资，不许喝英国红茶、咖啡，本土产的茶叶总该不禁止了？再说这年头粮食珍惜，拿出来招待客人太奢侈了，但茶叶总算不上奢侈。

　　方秀莲泡了两壶金镶玉递给朋友们。

　　与方秀莲一块玩的嫂子们都是城市家庭，家境优渥，好几个都是干部家庭出身，

　　本来里面应该也有李红丽，不过方秀莲请人之前想了想要是让苏叶知道自己送的茶，拿去李红丽喝不得撕了她才怪，犹豫之下她便没有请李红丽。

　　自从高安娜被调到乡镇中学之后，李红丽没有了倾诉对象，同方秀莲埋汰苏叶的频率越来越高，方秀莲越琢磨越不对劲，虽然她不怎么喜欢苏叶，但背地里说人坏话岂不是更可恶？

　　李红丽后来请了方秀莲去玩，她用工作忙婉拒了邀请。

　　有个嫂子喝了口茶，品出味道了，夸了句：“这茶挺香的，去哪买的，百货商店进新茶了？”

　　方秀莲眼里露出“你眼光不错”的赞美，兴致勃勃地说：“那可不是！”

　　“这种茶叶最好的那部分只长在岩罅间，常年喝着山泉，清澈甘甜，你们品品看是不是有一股子清甜味？据说这种茶叶调制一定要请经验老道的茶师主持，否则肯定调不好。以前高级招待所来了领导，人家指名点姓就要喝这种茶。这种茶叶就是在港城也喝不到。”

　　港城什么地方？那可是最潮、最时髦的城市。

　　要是让苏叶听见，恐怕会忍不住竖起大拇指啧啧赞叹，这娃儿背台词背得也太利索了，还能增加自己的发挥部分，真是非常潜力的推销好苗子、可以发展的对象。

第45章

　　其他女人听了方秀莲的评价后,深深地抿了一口茶，果真入口甘涩、舌尖有股清甜的余味，茶香清幽淡雅。

　　“呀你还不说,特意摆了这茶，是故意吊我们胃口的吗！快说,你去哪儿弄来的茶叶？”

　　方秀莲不想提茶叶是从苏叶那里弄来的，含糊着没开口,“这些还不够堵住你们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