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早就猜到眼前这位景公子有钱,可有钱也不能这么个挥霍法。
区区一个百日宴就送这么多礼物,她怎么敢收?以后她又要拿什么回礼?
刚听那大丫鬟喊了半天的礼单,傅景胤已是不耐,现在又被云初当众拒绝贺礼,他的脸色越发难看起来。
“你可知道不收下这些东西,会有什么后果?”
送上门的礼物都不收,她是瞧不起自己,还是想打他的脸?
云初沉默了片刻,放缓声音说道:“景公子的好意,云初心领了,只是我家只是普通人家,儿女也是普通孩子,实在担不起这样的厚礼。”
她走到一个装满金银首饰的箱子面前,拿起一个金锁和一个金项圈,转身向傅景胤笑道:“这金锁和项圈我替两个孩子收下了,其他的还请景公子收回。”
她并不想得罪傅景胤,而且今天是两个孩子的喜事,她全盘拒绝也的确有些失礼。
拿了这金锁和项圈,已经完全可以当得起百日宴的贺礼了。
不知为什么,傅景胤听她说孩子是普通孩子,担不起厚礼这句话的时候,心里越发憋屈别扭。
“这些东西既然送到了你家,哪有再拿回去的道理?什么担得起担不起的话就不必说了!”傅景胤冷哼一声,站起身来,“贺礼已经送到了,李茂,咱们走!”
见主子这脾气又臭又硬,连句好听的话都不会说,李茂心里暗暗叫苦。
不料他们才走了几步,云初就直接拦在傅景胤面前。
“景公子,贺礼我已经拿到了。”她举起手中的金锁和项圈,斩钉截铁地说道,“其他东西,还请您拿回去!”
“你——”
傅景胤何曾被一个小女子如今当面拦住,更不用说云初还要教他做事了,他眉头一皱,眼看就要发火。
李茂见势不好,连忙上前说道:“主子息怒,云娘子,您误会了!”
一句话让傅景胤和云初的视线都集中在他身上,云初更是迷惑不解,她倒想听李茂说说看,她误会什么了?
李茂硬着头皮说道:“是这么回事,我家主子听说您开了医馆,诊费和药费都很便宜,主子想着您一定是为了造福百姓,因此心里十分敬佩……”
不愧是傅景胤身边最得力的管事,李茂掰起谎来是眼睛都不眨一下。
“我家主子也常有行善的心思,只是苦于没有机会,因此借着您家办百日宴的机会,特意准备了这些礼物,想着能弥补您医馆里的亏空,说不定也能多救几个人!”
傅景胤在一旁听得好笑,他什么时候有这样的菩萨心肠了?
只是看云初听得认真,傅景胤勉强没有笑出声来,而是继续沉着一张脸,仿佛事实就是李茂说的这样。
云初听了这些,再想到医馆开业那日傅景胤送的招财树,不由得信了。
“景公子有这样的仁善心思,乃是百姓之福。”云初郑重地向傅景胤行了一个礼,“承蒙景公子信得过我,那这些金银之物,我会单独造册存放,日后都用在医馆里。”
“那些得了景公子资助的病人,我们也一定会告知他们您的名讳,这样也是可以为您多多积累福德。”
两世为医,她见了太多因为缺钱而无法得到治疗的病患,没想到景公子看起来冷酷无情,却是一个心系苍生的大好人。
见云初说得认真,这回轮到傅景胤尴尬了。
李茂也没想到自己随口胡扯几句,竟然给自己主子争取到了一张好人卡,也是脸色讪讪。
宋贵见气氛缓和了下来,趁机上前说道:“妹子,席面已经准备好了,咱们请景公子他们入席吧。”
云初刚得了这么大一笔“捐助”,心情很好,对傅景胤也客气多了。
“景公子,家里预备了些粗茶淡饭,还请您赏光。”
台阶都递到脚下了,傅景胤也不好即刻就走,顺势进了屋。
因为知道他身份不同,宋福单独给他准备了一间屋子,当他如贵客般招待。
李茂到底是傅景胤的下人,不能跟主子同席,因此宋贵热情地拉了他去另一张桌子前坐了,其他侍卫也都各自坐在下首的桌子旁。
至于上首如何安排,宋家人却犯了难。
家里只是办个孩子的百日宴,他们压根就没想到会有贵客前来,那么谁来陪傅景胤吃饭就成了个大问题。
宋大庄和宋福等人看见傅景胤连头都不敢抬,让他们入席陪酒更是吓得小腿都打哆嗦,生怕失了礼数得罪了贵人。
常老爷虽知礼数,可他压根就不认识傅景胤,而且常老爷也是贵客,不好让人家替自家陪席。
其他街坊邻居,管事,掌柜之类的人就更不必说了。
云初看了一圈,想了想,只好自己过去陪着傅景胤坐下。
她是主人家,又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也勉强算个合适的人选。
要不然怎么办,总不能让贵客自己吃饭吧?
饭菜摆上桌,云初道了一声“请”,便不再多说了。
她虽然不得已来陪席,可到底男女有别,外面那么多宾客看着,她又是一个年轻寡妇,自然无法对傅景胤热情相待。
而傅景胤刚得了一张好人卡,下意识地想要维护形象,自然也是言语不多。
宋家没有丫鬟,常家的丫鬟又不敢往傅景胤身边凑,李茂等人又被宋贵拉着说话,是以傅景胤身边连个布菜斟酒的人都没有。
好在傅景胤常年在外,并不是那等没人伺候就不会吃饭的人,他自顾自倒了酒,随即一饮而尽。
他放下酒杯,正好看到云初投过来的目光。
他想起云初那次劝说他的话,不由得笑道:“你是不是又要劝我不要喝酒了?”
云初却摇摇头,低头夹了一筷子菜,默默地吃了起来。
傅景胤一时好奇,问道:“你怎么不劝我了?”
她不是医者父母心吗?难道就这么看着病人喝酒,一句话都不说?
云初淡淡地笑了笑,说道:“良药苦口,忠言逆耳。该说的我都已经说过了,公子自己都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又指望谁爱惜你呢?”
◉ 第105章 劝嫁
这句轻飘飘的话却宛如一柄大锤, 重重地捶向傅景胤的胸口。
他自己都不爱惜自己,又指望谁呢?
傅景胤品味着这句话,忽然觉得口中的酒味苦涩难耐。
他自打出生便是一副病病歪歪的身子, 儿时只当是在娘胎里带来的毛病,长大后无意中得知了自己这样全是拜豫王母妃所赐, 父皇母后因此格外偏疼他, 可是他越发地怨恨豫王母子。
每次发病他都是痛不欲生,为了治病更是吃下了无数难以下咽的苦药, 每次受苦遭罪的时候,他对豫王母子的怨恨都会多加上几分。
可是他只是一个闲散王爷, 豫王母子深得父皇宠爱, 皇后和太子也一直劝他要顾全大局,他又能做什么?
傅景胤满腔愤恨,却只能自己闷声忍耐。
他摊上这样一个病秧子的身子骨,就算再爱惜又有什么用?
这些话他自然不可能对云初讲, 他只是把酒壶酒杯推远了些,也夹了一筷子菜吃了起来。
“云娘子言之有理, 今日这酒我不喝了。”
云初没想到他今天这么听话, 不由得微怔。
这席间的菜色都是宋王氏和三个嫂子准备的, 鸡鸭鱼肉都是家常菜色,傅景胤却像是尝到了什么美味似的,一个劲儿吃个不停。
云初感觉他面色不对劲,怕他吃多了伤食,忍不住说道:“景公子,您慢点儿吃, 一会儿还有我们自家包的馄饨, 你可要尝尝?”
傅景胤只是一时心情不好, 才多吃了几口,闻言便顺势放下了筷子。
“好。”
难得他今天这么好说话,倒让云初心里十分纳闷。
很快馄饨煮好送上来,傅景胤舀了一个吃了,说道:“这里放了干虾仁,味道还不错。”
云初谦虚地说道:“这边临海,虾仁比我们老家那边容易得,这是家里人想出来的主意,景公子说好,那必定是极好的。”
听云初恭维自己,傅景胤的脸色缓和了些。
“下次可以试试放鲜虾仁,或者蟹肉试试,定阳这边海货多,放新鲜海货的滋味想必更好。”
一句话提醒了云初,她说道:“是,多谢景公子指教。”
她知道这位景公子是行商,走南闯北的想必吃过不少美食,他随口点拨几句,说不定宋诚和宋柳氏的生意就能更上一层楼。
吃完了饭,李茂别过了热情如火的宋贵,回到傅景胤身边。
见他神色平静,李茂才算是放下心来。
“时辰不早了,主子,咱们回去吧?”李茂见傅景胤也吃完了,便小心地问道。
傅景胤点点头,转过头看向云初。
“今日多谢云娘子盛情款待,我们先告辞了。”
云初起身相送,说道:“景公子客气了,您慢走。”
送了傅景胤离去,云初惦记着其他宾客,忙忙回来便去了席间。
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虽然云初不在,不过有宋大庄、宋王氏和宋家这些兄嫂,还有常老爷一家三口帮衬,也算是宾主尽欢。
送了几拨客人出去,常琳看着云初得了空儿,便拉了她到一边说话。
“云儿,刚才送了那么多贺礼的男子是谁呀?”
云初没想到她拉自己过来是问这件事,微微一怔。
“他是……嗯,是我从前的一个病人。”云初含糊道。
她的确给那位景公子治过病,所以这么说也不算骗常琳。
常琳偏过头看着她,一脸怀疑地问道:“当真只是个病人?”
“是啊。”云初很快就面色如常,笑道,“不是病人,还能是什么人?”
常琳这才信了,说道:“我看他眉眼间跟全哥有些相似,还以为他是孩子生父那边的亲戚呢!”
云初有些意外:“他哪里跟全哥长得像了?我怎么没看出来?”
常琳笑道:“想必是你成日看着两个孩子,当局者迷,所以才没有留心吧。”
云初仔细想了想,却怎么也没法把两个孩子的长相跟傅景胤联系上,就把这个念头从脑海中赶了出去。
旁人不知道,她却是知道的,两个孩子的生父是豫王世子,那豫王世子远在京城,又是高高在上的权贵人物,跟身为行商的傅景胤是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关系。
“琳儿姐姐说笑了,自打孩子父亲过世,那边就容不下我了,要不然我又何必回到娘家?”云初面不改色地说道,“再说我们从兴陵过来,离老家这么远,两边又不曾联系,他们哪里会知道我们在哪儿?”
常琳见云初说得轻松,心里越发替她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