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不理她:“阿空,你看上去懂点道理,你说呢?”
阿空眸光无喜无悲,看向沐颜时,也并没有因这救命之恩而有多么亲近,少女觉得,若是给他剃头换袈裟,只怕这人都能当场道出个佛号来。
沐颜想开口拦下,阿空却已经开口。
“圣女并非不讲道理之人。”
沐颜微微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就听到阿空继续说道:“但这次,她确实有些不讲道理。”
"哈哈哈!"
这次,少女笑得毫不掩饰。
她眼睛亮晶晶的,像是有一团火在烧,看向了沐颜:“你看,连你身边的人都这样说。”
“帮理不帮亲,这位道友,不错。”她冲阿空笑笑。
阿空回以微笑,对于此间情况,他似乎并不是很在乎,连笑容都是淡淡的。
倒是蒲云忆,他的视线跟随少女的视线,落在了阿空的身上,眸光淡淡,意味不明。
沐颜再次愣住了。
只是这次,不是丧失反应的愣住,而是未料到反应的愣住,她甚至无奈地笑笑,像是个宽容的大姐姐:“姑娘如何说,便是如何吧。”
虽然如此说,但她仍继续解释:“我说姑娘的名字是沐颜,是因为我看到姑娘时,心里便有这个名字。”
“当时我也对姑娘言明此事,虽然可能会有所误会,但我并不认为我的判断会错。没想到白日只是想帮姑娘的忙,反而还让姑娘误会生厌,实在是我没有考虑周到。”
这话说得圆满,将自己摘得很干净,很得体的模样。
快活楼的人一直在关注几人情况,见沐颜和少女针锋相对的样子,如今沐颜如此开口,他们目光下意识地看向少女。
不知道她又会说些什么。
“既然知道自己没有考虑周到,那便该少说话多做事,以求弥补才对。你这般表现,不是真心而歉。”
低沉的嗓音响起,说这话的不是少女,而是她身边一身黑衣、面覆面具的名为蒲云忆的男人。
此前和少女对话时,仿若笨嘴拙舌的话少男人,如今面向敌对的沐颜,便立刻牙尖嘴利起来。
“况且,你说你见她下意识的便想到这名字,认为这是她的名字,同样的,我见到她,下意识地便知道,这绝对不是她的名字。”
“可谁对谁错,怎么能分辨呢?”沐颜咬咬嘴唇,又有几分委屈:“我只是想帮忙而已。”
“自然是我对。”蒲云忆似乎笑了笑:“这还需要什么分辨吗?”
沐颜不说话了,她咬着嘴唇,似乎觉得这样的辩驳有些羞恼,而继续下去,显然对她并没有什么好处,便状若不甘委屈,沉默下来。
她的身旁,早先那仆从早就意识到这不是自己能参与的对话,悄无声息地隐匿到了背景的围观群众里。
而阿空,原本这样空无的性子,说什么他都不会在意,都会听话去做,是很得沐颜喜欢的。
可现在,他连一句帮忙的话都不会说,甚至还可能站到反面去,沐颜只觉得孤立无援,更委屈了。
这是她从来没有经历过的情况。
在与一个女子的短兵相接中,她实实在在地受了委屈,而周围的男人,却没有一个帮她。
虽然失去了记忆,可潜意识里,沐颜觉得这是不应该发生的。
她目光隐秘地扫过少女,在意识到她同样穿了白衣后眼中有一闪而逝的狰狞。
都是她,都是眼前这个少女,让一切都变了。
而这样危险的感觉,从在城外疫障迷雾中穿行,在遇到少女之前,她就已经远远地感觉到了。
这是敌人。
少女已经坐下,她旁若无人地拉了拉蒲云忆的衣袖,扬起脸笑着:“你真好。”
蒲云忆被她拉住的那半边身体有些僵,轻咳一声,难得地有几分羞赧。
他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明明没有过往的记忆,可只是看到少女,就觉得他应该保护她。
而她的亲近,明明无意,可却叫他无所适从。
明明在面对其他人时,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情况。
沐颜与阿空在旁边的桌子坐下。
她像是一只打不死的小强,完全不在意刚刚双方间那点不愉快,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甚至带点友好地开口问道。
“两位,这不周城受疫魔之苦久矣,我从西街帮一路行来,所见一切,犹如地狱。”
“我想要集结一支队伍,明日天亮便出城,探索疫障迷雾深处,不找到疫魔不罢休,定要将他铲除。”
“两位可愿与我一起?”
她说这话时,神情坚毅,像是怀揣着美好信仰,整个人都像是泛着光一般。
说大话的时候,真的是漂亮呢?
少女看着她,漫不经心地想。
像是为了配合她话中情境,一个晚上都没有连侵扰的疫魔尸,靠近了快活楼,开始挠门。
“砰砰砰——”
“吱呀——吱呀——”
营造恐怖的威胁气氛一般。
可这一切太巧合,只会让对一切心中明镜的快活楼中人,对沐颜又多了一分警惕。
毕竟,他们都知道,白衣少女是被眼前这个满口仁义的女人,特意安排送过来的。
不管言语上如何说是失误,在骗子的世界中,不周城的人,不听言语,只看结果。
少女却充耳不闻。
她像是终于在意了蒲云忆脸上的那副黑铁面具,正闹着想要将这面具取下来。
蒲云忆在躲,躲不开被逼得紧的时候,会隔着衣袖,按住少女的手。
旁若无人到像是桑树下吟诗作对眉眼含波的情侣。
无人能打入到他们的世界似的。
沐颜又开始咬嘴唇了。
有人默默数了,自从她踏入到快活楼中,总共咬了十八次嘴唇,每一次,都是同样的位置,同样的表情,像是隐忍,像是委屈。
这样的表情,若是第一次看,也许还会有所触动。
可同样的表情,在不长的时间中,看了十八次,再有什么触动,也早就化成渣渣了。
阿空终究还是会顾念沐颜。
他温声开口,劝道:“圣女,既然他们不愿,那也无需勉强,我们自己去便好。”
自己去?
可要找到疫魔,就也需要眼前这个男人啊。
沐颜毫无意识地想着,她需要那个头戴面具的黑衣男人一起,只是很可惜,他并不像其他人那般,只是简单说上几句话,他便主动过来了。
不,或者说,他其实也该是这样的。
只是,眼前的少女在这里,她拦住了他。
不仅是拦住他,还是拦住杀死疫魔,拯救城民的机会,鞥而少女,怎么能如此自私?
沐颜藏在衣袖下的手掌微微蜷缩,漂亮的指甲尖利,掌心微微刺痛。
为了救这里的人,她便当个坏人好了。
哪怕被人误会,哪怕违背本心的不择手段,她也要让他们跟过来,一起杀死疫魔,将这里的城民,从地狱中拯救出来。
“圣女,你在想什么?”
因她长久的注视,阿空淡声发问。
虽然连眸光都是淡淡的,但他问出来,便是在意。
虽然没有记忆,整个人表现出来,似乎什么都不在意,可阿空身上却又有一种和谐的违和——他对一切都很好奇。
像是一个新生儿,因为好奇人的想法、人的反应而发问,似乎在学习,又似乎在探寻。
“我在想,佛家有一句话,如今想来说得很有道理。”沐颜垂眸,虚弱一笑:“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阿空微微怔忪。
门外传来更猛烈的撞击声。
像是随时都能将门撞破或是撕裂。
可饶是这样,在快活楼中紧张的已经开始找寻逃跑路线的眼睛中,那扇门再被拍得如何飘摇,也都没有被打开。
甚至还有胆大的,从窗户探出头往外看了看,眼尖地发现,疫魔尸们拍的都是用的假动作。
看似猛烈,可都没有拍在门上,就像是,隔着一层什么似的。
而那猛烈的声音,全部来自于隔空的掌风。
这些疫魔尸是怎么回事?吃错药了吗?
在它们看不见的空间中,黑色的尖刺化为黏稠的丝带,将整个快活楼缠得严严实实。
那些疫魔尸不是拍在空气上,而是拍在了尖刺上。
缓和后的反震力,最终又落到了门上。
而屋内正中的大厅中,白衣少女偏头而笑,意有所指:“蒲云忆,你是不是不喜欢那个圣女啊?”
她没有等他的回答,吃吃而笑:“你不喜欢她,那我也便不喜欢她。”
她没有执着于要去揭开蒲云忆的面具,少女并不好奇面具后的模样,似乎和蒲云忆玩闹这件事本身,才是她的最终目的。
蒲云忆为她擦拭唇下蛋屑:“嗯,不喜欢。”
“从见到第一眼,就不喜欢。”
而从见到你第一眼,就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