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裴妙珩看过来的目光她也毫无所感。
卫萩此时已经欣赏完慕书玉前两天的画作, 这会儿坐了回来, 就在裴妙珩身侧的位置。
他道:“我现在可真是越来越佩服这慕书玉了。”
“殿下你说他的脑袋是怎么长的,年龄尚轻,人不仅聪明好看, 画画竟然也是这般好, 无可挑剔。”
“他果真是得了简墨先生的真传,不、他甚至已经有了自己独特的画风技法。”
“往后就算不走科举一途,我看这慕书玉的成就也不会比如今的尹大家低, 不过……唉。”
说着说着, 卫萩却叹了口气。
裴妙珩收回看向慕书玉的眼神, 转而瞧向卫萩,淡声道:“怎么?”
好端端的, 叹什么气。
卫萩:“我就是在想,正因为这慕书玉如此优秀不凡, 所以, 今天才会有我们之外的人也来到了雅舍会馆。”
他口中所说的人是谁已然不言而喻。
“唉,这岂不真是令人发愁, 您觉得呢, 殿下。”
裴妙珩对此不置可否, 并没有回答, 却又转头看了慕书玉一眼, 随即心道确实。
卫萩说的没错, 慕书玉略微令他有些烦恼, 这还是第一个他极为想要拉拢至身边的人才, 可却也有其他人环伺一旁,虎视眈眈。
想到此处,裴妙珩不禁眼神一暗,接着稍稍敛眉遮去眼底的思索。
安定伯府明显倾向于端亲王,就是不知道这慕书玉身为伯府的庶长孙、三房的庶长子,对端亲王一脉势力的态度怎样,其心里又是如何作想。
倘若慕书玉真的不能为他所用……
时间慢慢过去,待慕书玉终于停笔后,其他人皆不由地围拢到画桌前,观赏起这一幅画作。
而这画作之上竟然是有题字的。
有人不禁念道:“翼望之山,有兽焉,其状如狸,一目而三尾,名曰讙,其音如夺百声,是可以御凶,服之已瘅。”
这是什么意思呢?
——是说在翼望山里有一种异兽,外形长得像是狸猫,却只有一个眼睛和三条尾巴,名叫讙。
讙发出的声音好像能赛过一百种动物的鸣叫,饲养它可以辟凶邪之气,人吃了它的肉就能治好黄疸病。
这一幅画作上不止讙这一个异兽,还有另外一只,共两个,各占据画纸的一边,且一上一下。
“中曲之山,有兽焉,其状如马而白身黑尾,一角,虎牙爪,音如鼓音,其名曰驳,是食虎豹,可以御兵。”另有人念道。
中曲山里的异兽外形像马,身体白色、黑尾,头有一角,长着老虎的牙齿和爪子,发出的声音就如同击鼓一般,名为驳……
这画中的异兽偏写意风,兼工带写,形神兼备。
所用颜料依如第一天的山水画墨色之浅淡,却笔意生动清润、线条柔和,少有过刚过硬之转折,曲直有别且疏密相对。
画风注重神韵,整体纵笔洒脱飘逸,却反而极大的衬托出异兽形貌的惊异神秘,奇形怪状超出想象。
“这……慕公子所画之物、之景,还真是颇为奇特,眼下这一幅画作莫名有一种离奇荒诞的感觉、匪夷所思。”
不知道这慕书玉是怎么想出来的。
其他人闻言,对此也表示赞同。
尹煜之问:“书玉,这就是异兽画?”
“嗯。”慕书玉点头,继而说道:“你和林兴帮我一个忙。”
她侧身对两人耳语几句。
尹煜之和林兴了然地应了一声,然后转身去摘画——摘的是第一天的山水画。
“这是要干什么?”有人不解道。
“对啊,为什么要将这一幅画给摘下来?咦,这是要……”
山水画所用的承载品为雪绢,轻薄透亮,可透过手掌,自然也可以透其他的东西。
比如,今天这一幅异兽画。
应着慕书玉的话语,尹煜之和林兴一起将这幅山水画展开覆盖在异兽画之上,两者相互重叠在一起,竟显出了好似新的一幅画作产生的模样。
这两只异兽居然很好的与山水之景融合在了一处。
讙在上,四只爪子像是在牢牢抓着山峰一般,锋利的爪尖似嵌进山体,原本异兽画上爪边的点墨,此刻就像是碎落的山石一样试图从画中滚落。
而讙的三条尾巴飞扬彰显,张嘴露出利齿、朝下嘶吼,那方向正是驳。
驳有着老虎的四足,静静立于河面之上,周围仿佛雾气蒸腾、朦胧氤氲。
驳的身躯强壮,鬃毛飞舞,脑袋微微扬起,红色深沉却显得冷漠的眼睛也正注视着讙所在的方向,相互对峙。
这两只异兽便犹如要在山水之间厮杀一般,体型庞大恐怖、形状古怪,气势则汹涌磅礴,场景怪诞并且震撼。
一眼就容易令人联想到,若真有异兽在山间厮打,岂不是要山崩地裂,河水翻腾。
好在,这一切都只是在画中,却如此栩栩如生,令人的目光好似无法从画上抽离一样,只能连连发出赞叹的声音。
“妙啊妙啊,竟然还能如此,真叫我等惊讶,慕公子可真是奇思妙想,非常人也。”
“怪不得慕公子在画这一幅异兽画时会留有那么多的空白,原来是为了与这幅山水画相合啊。”
“这两幅画作如此展现就要更加考验画者的功底,必须注意下笔的位置,以及异兽身形如何舒展所在。”
“否则的话,怎么能与上方的山水画这般贴合。”
“可见慕公子对其笔下一切都了然于心,佩服啊佩服。”
慕书玉道:“过奖,这一幅画算是完成了,我……”
话未说完,便有旁人讲道:“慕公子,这画卖吗?”
这书画交流会,进来雅舍会馆里的人可不止画家,还有看客,这会儿见猎心喜,难免忍不住开口询问一下。
但慕书玉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就听也有人说:“本殿也正是想要如此问一问呢,倒与这位的想法不谋而合。”
慕书玉一看,后来说话之人正是裴召淖。
原来不知何时,裴召淖和裴奕也走了过来,观赏了一番后,这才开口。
此前众人大部分皆在沉迷看画,竟是未曾留意身后,差点将两位殿下给忽略过去。
现在裴召淖殿下也说想要买画,先前那人便只能恭敬地笑着退让。
裴妙珩和卫萩尚还坐在不远处。
此时听见裴召淖的话,卫萩坐不住了。
他刚想站起,却又立马被裴妙珩按下——手掌轻挡卫萩的胳膊,卫萩的动作便顿时停止下来,没有继续从座位上站起离开。
但是卫萩不解,低声问道:“殿下,我们难道不过去吗?”
“不急。”裴妙珩淡淡道。
就算现在过去又能如何,裴召淖的话已经说了出来,无法再使他收回,既然这样,不如先看一看慕书玉对此是什么态度。
慕书玉一脸抱歉,说:“这些画我并不打算卖出去,实在是不好意思,殿下。”
前有墨客茶楼里求画,现在也与求画无异,接连被拒绝两次,裴召淖脸上的笑意不变,眼神却闪了闪。
随即他叹道:“可惜了,本殿是真心想要收藏慕公子的画作,但既然慕公子并不打算卖画,本殿也不好强求。”
“只等待日后有机会,希望慕公子能够亲自为本殿画一幅画作。”
慕书玉露出得体的笑容,道:“但愿日后有这样的机会,而殿下的想法也未曾改变。”
想多了,我才不会给你画呢。
卫萩见状,放心了。
他重新坐好,因为慕书玉这会儿又说——“他还有一幅画尚未画完。”
卫萩舒心,却并不代表别人也是如此。
慕纪兆在姚子潭的建议下,本来是以着不甚在意的态度来到雅舍会馆,探一探这慕书玉到底画得怎么样。
顺便,再看看慕书垣兄妹三人与慕书玉的关系是否真的变了。
三房若一直不和,才更叫他放心,对他们长房也更加有利。
至于慕书玉的画,再好又能如何,难道他可以凭借画作来继承伯府?可笑。
可现下,慕纪兆却笑不出来,非但笑不出来,反而心生郁气和阴晦。
殿下竟看重这慕书玉……
良久,慕书玉的另外一幅人物画也画完了。
仍旧是兼工带写的写意画风,纸张不大,色彩铺设满满。
——这是一幅夜晚场景的画作,点满星星的夜空、挂着红色灯笼的街景。
两旁则是古楼、商铺,街道上是一个接着一个相邻的摊位,其上又悬挂着数不清数量的红色剪纸……
而在这条街道的中间则有一位少年,侧身站立,面容似露非露,瞧不清楚样貌,却依然能够叫人感觉到其长相不俗。
少年的怀里像是抱着什么东西一样,也没有露出多少形状。
而瞧这少年的动作好像要转身离开,却也仿佛是要回头,来看一看画外正注视着他的人是谁。
那夜空星芒闪烁、灯火通明,热闹却只此一人的氛围等,不禁倏地令观赏的众人脑海中浮现出一句诗词。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林兴、赵俭和关笙三人看的很是眼熟。
关笙立即说道:“书玉,这场景不就是我们当初在青州县剪纸文化节晚上集会的时候么。”
“你画中的这位少年是谁啊?”
应该不是他们才对,看着不像。
赵俭也道:“是啊,我记得那个时候书玉你还将一个刚做好不久的滑板给送出去了。”
不过他们不知道送给了谁,那会儿都玩疯了,没注意周围。
慕书玉笑了笑,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