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有人信的。
只是她不一样,她和其他女子都不一样,她有着读书人的庄重,对苦命的男子同情且怜悯,她是这般的美好,才会平等地对待他这样的男子。
音泠知道,自己三十年来看人的眼光果然没有错。
他第一眼心悸,第二眼便心动的女子,在第三次相遇时,用自己的优秀证明了他的眼光没错,但随之而来的代价,却是他越陷越深的心。
音泠压下内心纷杂的情绪,掩藏内心的惊喜,克制地行了一礼道:“多谢两位大人的帮助,音泠感激不尽。”
不论如何,他来到云雾山的目的,不正是为了心中那个虚无缥缈的期待么?起码现在,在失落之时,他的愿望再次实现了,这便够了。
陆敏不吭声,为免音泠尴尬,苏墨墨便摇了摇头,淡声道:“无妨。”
随后,两人便相对无言,明明从前音泠对客人们总能舌灿莲花,但此刻面对自己的心上人,他竟连一丝浅浅的笑容都露不出来。
音泠下意识地回忆起相遇后的一切。
她的好友称她为“mo mo”,不知是哪个“mo”,他已经知晓她姓苏,现在竟这般幸运,连她的名字也要知晓了么?
今日出门前,如同做下去云雾山这个突兀的决定一般,音泠也为自己擦上了脂粉,只是后来对着铜镜,音泠突然感觉一阵滑稽,便擦去了。但此刻,他却又开始后悔,未曾以最好的面貌出现在她的眼前……
陆敏实在受不了两人这安静的气氛了,便打圆场道:“大郎君如何会单独在此?”
音泠脑子里正想着心上人,便下意识道:“为了等……”
好在最后,他吞下了那个“人”字,不过音泠还是羞窘起来,他不免抬起头,想要看看心上人的反应。
只是一对上女子沉静的双眸,音泠又逃也似的避开了目光,这位支撑起朗月楼、八面玲珑的大郎君,此刻竟然宛如初次挂牌的小公子一般,将头埋了下去。
苏墨墨隐约察觉到了音泠的意思,不由沉默起来。
……好像来到这个世界以后,桃花多了很多呢;)
回忆起明大人的撮合,陆敏说整个朗月楼都是音泠的嫁妆,再想想自己最初的赘妻身份,苏墨墨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在劝她吃软饭。
可恶!她要自己奋斗!
一时间,奋斗之心熊熊,眼看天色已晚,苏墨墨便道:“明日下午便要回书院,我们就先离开了,大郎君,回城路上小心。”
音泠被这声“大郎君”叫到了心底,只会呆呆地点头。注视着少女转身而去的身影,音泠目光突的顿住。
双手摆动间,女子手背的一颗痣若隐若现。
……
一路上,大郎君的马车牢牢跟在后面,两辆马车的距离不远不近,直到回到府城,这才彻底分开。
回到客栈不久,苏墨墨叫了份夜饭,用过后便打算歇息,但就在这时,门被敲响了。
“小姐,楼下有人找您。”小厮恭敬道,苏墨墨在这里闭门不出两天,给了她不少打赏,她自然尽心尽力。
苏墨墨有些奇怪,这时候谁会找她?就算是穆家回的信,也不可能这时候到啊,算算时间,就算加急了,这时信件最多到穆家。
走下楼后,苏墨墨便看见了一个有些眼熟的小厮,正是上次给她送茶叶的那个。
女尊世界男子不可抛头露面,连小厮都多是女子。只是朗月楼有些特殊,小厮都是尚未及笄、或者自愿选择不挂牌的男子,因此,走出朗月楼后,面对众人的打量,小厮还有些不自在。
看见苏墨墨后他眼睛一亮,即便脸红,但周围女子的目光看得他有些窘迫,便将纸包塞进了她的怀里,随后迅速掉头跑掉。
苏墨墨有些莫名其妙,她转身上楼,回到房间后,这才弄清这是什么。
正是她打算去买的草药,价格昂贵,帮助女子仅仅保留让男子怀孕的能力。
送药的人也很明了,正是那想让她吃软饭的人之一,音泠。
……
另一边,入夜后的山村格外寂静。
穆家人才睡下不久,这时,门却被敲响了。
贺正君一向觉浅,听见声音后立刻醒来,眼中满是警惕,毕竟听说村里好些人游手好闲,他们家现在只有两个男子,万一被人觉得好欺负、找上门就不好了。
心脏剧烈跳动,贺正君强自冷静下来,随即一手提灯、一手拿着棍子走了出去。
打开门后,竟然是王婶,只见她笑容谄媚,眼神也规矩了很多,不若从前轻佻。她递出一封信道:
“穆家的,这是苏秀才托我送来的信啊!”
不知道是王婶声音太大还是怎么,偏院的门被打开,干了一天活、早已沉沉睡去的穆岩,竟也走了出来。
他的头发有些乱,但衣裳却穿得规规矩矩、严严实实,那高大的身姿站在夜色里,连王婶都有些嫌弃。
“父亲,是妹妹的信吗?”一向寡言的穆岩声音有些沙哑道。
第190章
梅雨季快要来临,每家每户都在抢收庄稼,一旦小麦被雨浸湿发霉,便完全无用了。
只是别人都是全家出动,穆家却只有两个男子,贺正君年纪大了力不从心,这担子便落到了穆岩身上。
算起来,穆岩已经连续七天未曾睡过一个好觉了,先要收割小麦,又要抓紧时间搬运晾晒,生怕哪天雨就落下来,将辛辛苦苦劳作一年的口粮毁掉,毕竟现在粮价并不便宜。
七天下来,穆岩的脸黑了一个度,长满老茧的掌心被麦芒刺痛,掌心那颗黑痣,表皮则开始破损。
他似乎完全没有一个男子的样,身材畸形,汗水满脸,从不穿鲜艳的衣衫。
而现在,连男子最引以为傲的红痣也如此慢怠。
夜色中男子身姿魁梧,像座小山一般,因无暇打理而冒出的胡茬将那张脸衬托得更加粗犷,仅仅是扫上一眼,王婶便觉得自己的眼睛都要瞎了。
想起村里的传闻,王婶不得不在心里感叹贺正君会做人。
毕竟这穆家小子长得实在太丑,年纪又大,哪怕是无业游民也不愿意娶啊。何况这苏秀才,去了府城书院,眼看前途光明,再逼她娶这么个丑陋的男人,那不是结仇吗?
再者女子都有自己的尊严,她日倘若苏秀才真的走上官途,那“赘妻”的身份必定是个污点。
无论从外貌还是学识,苏秀才和穆家的小子都是不般配的。
庄户人家没什么见识,但多年的生活经验让她们知晓,条件相差太大的两个人强行在一起,便只会成为一对怨侣。
倘若男子更优秀也就罢了,毕竟男子从小的教育便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不论妻主什么条件,婚后大多数男子会选择委曲求全。但倘若女子更优秀,面对的诱惑也就更大,再者家中的正君丑陋,有权有势后多养几个貌美的夫侍也没什么,毕竟女子本就风流。
贺正君是很有远见的,将苏秀才移除穆家族谱,看似两人关系变得疏远,实则却越发密切。
毕竟苏秀才光明正大地摆脱了赘妻之名,她内心必定感激贺正君,再加上那份养育之恩,她日苏秀才功成名就,穆家父子后半辈子也有了个依靠。
一个是儿子的妻主,另一个则是自己的养女,无论怎么看,都是后面一个身份更占便宜。
想起府城亲戚打听到的,苏秀才课业优秀颇得夫子看重,王婶只遗憾没有早点向贺正君提亲,否则现在她也能混个养母当当,沾沾光。
王婶打量着眼前这个丑陋的男人,不得不感叹他命好。虽然投胎长得丑了点,但是穆岩有一个好父亲啊,帮他养了一个如此优秀的妹妹。
有苏秀才在,穆岩找一个稳重踏实的女子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有苏秀才在,穆岩苦不了几年了。
只可惜自己的儿子,明明长相比这穆岩好那般多,未来的妻主条件未必比得上穆岩。
见王婶久久未曾言语,穆岩抿了抿唇,他知道,自己容颜丑陋,很不讨喜,王婶不愿意回答他也很正常。
若是平时,他也不会主动走过来讨嫌。但想起刚才听见的字眼,再看王婶手中的那封信时,穆岩的目光便再次明亮起来。
他听见了,他都听见了。
这就是妹妹寄来的信。
只是穆岩乃未婚男子,即便王婶已有家室,但毕竟不是血亲,还是需要避讳一番,不可与她有肢体接触。无法去抢信,穆岩便只能求助般地看向自己的父亲。
贺正君是寡夫,限制少些,此刻已是深夜,他便笑着道:“多谢您了,王家婶子,改日我会和朱家哥哥道谢。”
王婶的正君姓朱。
听出了贺正君话中的逐客之意,王婶脸上笑容一僵,将信递到贺正君手中,努力放缓语气道:“穆家的,那我便不多叨扰了。内子最近忙着庄稼活,便等苏秀才回来后,我们再好好地聚一聚。”
贺正君自是点头,但等王婶的身影消失后,他却轻嗤一声,那张有些沧桑的面孔显露出几分不屑。
“不过是踩低捧高的阿谀奉承之辈罢了。”贺正君低声喃喃。
“父亲?你在说什么?”穆岩一头雾水地看着贺正君。
他听清了父亲说的话,可惜他没读过书,自然不明白这些成语的意思,便有些茫然。
贺正君看了眼儿子,眸中闪过一丝欣慰:“男子无才便是德,阿岩,你不需要知道。”
穆岩无比信任自己的父亲,但此刻,听着父亲的话,看着那信封上那明明很好看、他却根本不认识的符号,穆岩还是有些失落。
从前他只知道埋头吃饭、埋头干活,呆在父亲身边,便已经很满足了。但现在,听着那文邹邹的话,看着陌生的文字,穆岩心中忽的生出一股惶恐。
他就像是乡下生长着的一株麦子,被播下、被施肥、被收割,命运全都掌握在他人手中,他对周围的一切一无所知,他也未曾有过什么追求。
但那声音很好听的妹妹,那道消失的背影,终究还是给穆岩带来了不一样的触动,麦子似乎也开始向往着更大的世界。
贺正君察觉儿子情绪,便安慰道:“阿岩,你很优秀,有你在,我们家的庄稼才能这么快地收割结束。”
“阿岩,你保住了全家的口粮。”贺正君温声道。
穆岩心中不由生出一股雀跃,是啊,他种地的速度不比那些女子慢,他种的麦子各个饱满,他可以保住全家的口粮。
如果麦子多的话,他还可以拉到集市上卖掉一些,然后换成钱买肉吃。
这样妹妹再读书辛苦的话,他便可以帮到她了。
贺正君笑了笑,道:“阿岩,进屋吧。”
穆岩不识字,他很小的时候身材就发育得比同龄小男孩好,因此也更早地下地帮助家里干活,此刻坐在桌边,他便安静地等待着贺正君读信。
这封信太过重要,贺正君点亮了珍贵的烛火,在跳跃的火光下,拆开信封,拿出信纸细细地浏览了一遍,继而缓缓地读了出来。
……
“贺爹,一月未见,甚是想念。
这个月我过得很好,同窗友善,夫子学识渊博,我的学问大有进益。府城书院的饭堂也很不错,有荤有素,只是我还是有些想念贺爹您做的饭菜。
女儿未曾辜负您的期待,本次月测拿到了花红钱,还请贺爹收下,在家和哥哥吃好穿好,有事便写信至府城书院。女儿苏墨墨书。”
贺正君看向信封底部,难怪刚才他感觉这信有些沉,信封内竟然还放着一锭银子。
五十两。
贺正君背上不由出了一层冷汗,竟是这般大的金额!这信还是由王婶转达的,未免也太过惊险。
深呼吸后,贺正君嗔怪道:“你妹妹可真是,上次给家里留了二两银子,现在又寄回了这么多钱,她何不留着自己花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