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礼部尚书府的公子,司颜倘若愿意出门,完全不需要和别人挤位置。但公子如此镇定,难道他真的不想见一见自己的未来妻主吗?
司颜慢条斯理地用手帕擦拭掌心,眉目柔和,眼眸低垂,那纤长浓密的睫毛,便完全遮掩住了他的目光,让人难以辨别他的情绪。
“无妨。”那声线微凉,却尾音绵软的声音响起,让知鱼焦虑的心情逐渐平缓。
公子素来脾气好,知鱼犹豫了下,这才道:“公子,苏小姐如今是状元,打马游街时,必定有不少男子朝她……”
知鱼的担心是不无道理的,毕竟从前,进士们打马游街时,与哪家的公子看对了眼,便完全可以收入府中,且会成为众人口中的美谈。
那些大家公子倒是不需要担心,但皇城也有不少青楼楚馆,那里的男子个个撩人,又主动得很。他们素来最仰慕文人,保不齐便会自荐枕席。
公子……便真的不怕么?
那苏状元如今府内干干净净,倘若在公子进门前,先有了别的夫侍,那公子该觉得多糟心啊。
司颜轻笑一声,撩起眼皮,目光清清淡淡地落在了知鱼身上,嗓音放软了些许:“知鱼,大婚后,我也会将你带去妻主府上。”
知鱼一怔,想起什么,下意识道:“我、我?”
司颜轻轻颔首:“你的容颜颇为清秀,自幼与我一同长大,我知你品行纯良。这滕侍,你可愿意?”
知鱼也不过是个未经人事的少年,闻言脸顿时一片通红,磕磕巴巴道:“我、我……”
他涨红了脸,憋出了一句:“知鱼都听公子的!”
司颜笑了笑,便继续品茶。在知鱼窘迫之时,司颜轻轻用茶盖撇去茶叶,低声道:“今日,是独属于她的荣光啊。”
……
思茗多年来,在后宫已经积攒下了极为深厚的势力,即便男子无法随同上朝,但很快,他就知晓了太和殿内,女帝对苏墨墨的特殊。
听闻女帝已经见过了苏墨墨,思茗有些遗憾,可惜没有算计到那苏斯霓。
女帝的反应很重要,她是失落,还是激动?思茗极为谨慎,不会放过一个细节。
可惜他的手终究没有那么长,找到的女官侍从都占得极远,无法看清太和殿内,凤椅之上女帝的脸色。
“陛下只是赦免她行礼罢了。”侍从恭敬道。
赦免行礼?想起苏墨墨的身份,还有背后的司家,似乎也没有多奇怪。思茗沉思着。
也罢,便先关注那苏斯霓吧。这才是斯萝最大的对手。
而状元游街的声势太大,即便没有月竹报信,容澜留在皇城的势力还是察觉到了此事。即便不曾知晓主子和苏墨墨的关系,但在一月一次的汇报中,下属还是写下了这件事,毕竟这苏墨墨身后牵扯到了礼部尚书、镇国将军,如今又成了状元,岚朝女帝身边之人,还是列为重要关注人物比较好。
那装着信件的小竹筒,便这么随着信鸽,飞往了遥远的边疆。
第216章
放榜当日,进士打马游街,且皇城所有的园林都朝她们开放。因着天气好,苏墨墨也难得的一同去了附近的园林游玩。当然,在园中遇见不少官家公子、花楼男子,且五成男子都会在她面前摔倒之事,倒也无需赘言。
待到暮色沉沉之时,苏墨墨便和其他进士一同前往皇宫西侧的琼林苑,参加琼林宴。
比起乡试后的鹿鸣宴,琼林宴的规格高了许多,女帝亲至,礼部尚书等大臣也都在场。席间玉佩之声不绝,珍稀花卉盛放,灯笼的各色彩光照耀。仪鸾司的乐人弹奏着仙乐,众人欢声笑语,端的是一幅太平盛世的模样。
进士们意气风发,敬了第一杯酒后,女帝开始行赏。
女官率先唱着苏墨墨的名字,身为状元,她当为进士们的表率,便走出席间,上前几步,行了一礼。女帝赞赏地看着那青衫女子,眼底深处是满骄傲。
“兆烨二十五年伊始,苏状元现世,我岚朝,便多了一颗熠熠生辉的星辰!”女帝缓声道,又带着隐隐的动容。
若不是担心暴露小七的身份,女帝更想说的是“紫薇星”。何谓紫薇星?帝王之星也。只是这个念头有些模糊,女帝一时间也未曾想明白。
即便如此,听闻此言,朝臣们还是一片震惊。星辰?陛下,竟对这苏状元,有这般高的评价么?
一时间,朝臣们看向礼部尚书司书的目光里,多了几丝复杂。这人可真是运气好啊,儿子那原本出身普通的妻主,竟博得了陛下的圣宠。假以时日,这苏状元必定会成为第二个司书。
且看目前的苗头,有女帝的圣宠在,加上周身才华气度,这苏状元,极有可能比当年的司书还要更快地绽放光芒!
苏墨墨谢过女帝后,便接过一侧的女官递来的托盘。上面放着女帝赏赐之物,除了书籍、袍靴外,竟还有一首诗。虽则不外乎是夸她之语,但这可是女帝亲赐,乃金口玉言,实为深厚。
随后,其他进士一一上前,接下了御赐的书籍、袍靴等物,内心具是无比激动。
饮完五盏酒后,便到了席间的歇息时刻,这时,女帝身侧的女官走了下来,她的身后跟着两个侍从,端着托盘,里面盛放着栩栩如生的精致宫花。
进士们一人分得四朵宫花,由侍从帮着别在发间、或是玉冠上,这便是“簪花”之礼了。
苏墨墨也别上了宫花。宫花由薄纱制成,染色工艺极为出众,远远看去,像一团烈火般,将那精致淡漠的容颜也染上了几丝魅惑,带着一种灼人的艳色。在场无论男女,随意地扫过那新科状元后,便是痴了。
许是酒意微醺,意气风发的进士们开始吟诗作对起来。同样长相不俗的探花朝着苏墨墨走来,白皙的脸颊漫上酒意,举杯与她共饮,嘴里叹道:“苏姐姐,我嘴笨木讷,但今日一见,我方才知晓,世间竟真的有你这般女子!”
苏墨墨浅浅地笑着,才来琼林宴时,女帝身边的女官便找到了她,询问口味偏好。因此,她手中这琥珀杯中盛着的是果子汁。和探花同饮后,丝竹声再次响起。
岚朝琼林宴的习俗便是饮九盏酒,在场众人将剩下的四盏酒饮完后,宴席便基本结束。女帝率先离开后,朝臣、进士们也被侍从们搀扶着离开。
苏墨墨未曾饮酒,便拒绝了身侧耳根发红的小厮,独自朝外走去。巧的是,走到琼林苑门口时,一辆马车听到了她的身前。
车帘拉开,赫然是那礼部尚书司书,也是苏墨墨目前名义上的亲家。
“上车吧,苏状元。”马车内,穿着玄色长袍的中年女子面容威严,此刻脸上却带着和蔼的笑意,甚至还对苏墨墨伸出了手。
顿了一秒,苏墨墨便浅笑着道:“那子墨便恭敬不如从命了。”却是避开了司书伸出来的手,独自走上马车。
坐定后,马车缓缓驶离。车内,苏墨墨目不斜视,姿态淡然,让人挑不出丝毫差错,但她却也不曾主动开口,完全不似面对一个一品朝臣。见状,司书眼中划过一抹赞赏。
她率先俯身,亲手斟了杯茶,递过来,温声道:“苏状元,久闻不如一见,你比我想象中的更加出色。能够嫁给你,是颜儿之幸。”
苏墨墨接过茶杯,抿了一口,侧头看向司书,神色温和:“大人唤我子墨即可。子墨多谢大人赏识。”
司书越发满意之时,却又听那青衫女子道:“唯独一事,子墨欲与大人商谈一番。”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果不其然,下一刻,女子站起身,做了一辑道:“赐婚之事,非子墨所愿,还望大人海涵。”
司书皱起了眉。身居高位多年,她已经很少被人这般忤逆,还是一个小辈。但很快,看着那张精致的脸,想起眼前女子的才华,以及和自己颇为相似的经历,她又多了几份包容。
叹息一声,司书亲自上前扶起了苏墨墨,缓声道:“子墨,你无需与我这般见外。哪怕不曾有颜儿这层关系,你我之间也不必如此生疏。”
苏墨墨顺势起身,司书神色有些怀念,便对她讲述了自己年轻时的故事。
“子墨,我与你一般,出身贫寒,吃的粮食是母亲一锄头一锄头种出来的,而读书的银子,也是父亲一针一线缝出来的。只是我却不若你那般天资出众,小小年纪便高中状元。因此在及冠之年,身为家中独女,父母做主,为我娶了隔壁人家的儿子。”
“他很勤劳,大字不识,只我与他并未有太多共同话题。婚后,我忙着读书,他便料理家务,家里家外都做得很好,让我没有后顾之忧。唯独一点,他许久不曾有孕。”
“终于,6年后,在我准备会试之时,家中传来信,他怀孕了。可惜在我高中状元之时,他却病逝,只留下一个儿子。”
“当时我与你的处境一般,说来可笑,我还被大户人家捉走过。面对无数人的橄榄枝,我和你一般犹豫,甚至也不想再婚。可惜留下的孩子尚且需要父亲照顾,我便续娶了。”
“二十几年过去,事实证明,现在我过得很好。子墨,娶夫纳侍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情。你许是年纪小,从前又一直专心科举,便有些畏惧。”
“且你的父母,应当也是希望你传递香火的吧?既然一定要娶夫,那么为什么不去试一试呢。司颜这孩子的名声,想必你也听过,他的孕育值也是极高的,可以很快为你诞下子嗣。便给司颜,也给自己一个机会吧。”
司书说得格外动容,苏墨墨的思绪却有些飘忽。她极少出门,便也不曾知晓这司家的事。现在看来,其中竟有如此波折。
她是孤儿出身,便不在意什么香火,且穆家父子都听她的,也不会强迫她成亲。倘若有朝一日穆岩也不成亲,贺爹想要抱孙女,那领养一个便是。现在困扰她的,只有一个问题,那便是女帝的旨意。
皇权至上,女帝金口玉言,岂有收回之理?即便她是皇女,也不可能让女帝做出打自己脸的事。
其实对于这桩赐婚,苏墨墨倒没有多难受,这里是女尊世界,娶一个贤惠温柔的正君,完全没有不妥,甚至只要看上眼,还可以纳不同风情的男子进后院。更何况,她还不需要承担生育的职责。
只是苏墨墨知晓自己的性情,即便看似温和,但一时半会儿,对方很难走进她的心里。她倒是没什么,就觉得耽误了对方。当然,即便是这种念头,在女尊国的女子看来也是很不可思议的。
叹息一声,苏墨墨终究有自己的坚持,她便看向司书,轻声道:“司大人,既然如此,子墨能否找个时间,和司颜公子一叙?”
哪怕是“契约婚姻”,或者是把对方当挡箭牌,也得征求对方的同意不是。
司书却和她想的不同,以为苏墨墨是对司颜感兴趣了,便欣慰道:“自无不可。”
……
琼林宴次日,苏墨墨便接到了任命,从六品翰林院编纂。虽则官阶不高,但却直接在女帝身侧工作,算得上一个晋升极快的位置。除任命书外,女帝还赐了无数金银珠宝,以及皇城东街的一所三进院子。
如此一来,全皇城都知晓了女帝对这新科状元的宠爱。暗暗咂舌不已。
当然,身份一事,依旧无人怀疑。毕竟蔓音当年从未回到皇城,无人见过他的容貌。只是皇宫内,思茗却有些疑惑了,莫非陛下真的这般看重司家,故意扶持苏状元,增加司家的权势?
只是司家不曾站队,看着倒是和斯萝没有竞争关系。但无论如何,也可以尝试拉拢一番。
至于苏斯霓,她最近却是有些自顾不暇。朝堂上数个文官同时弹劾她,称她骄奢淫逸,纵情声色,全然没有容王当年的风姿。苏斯霓知晓,那暗算她的人这便出手了。而后院内,侍君们也互扯头花,争相来献媚,也就生着病的清栎看着有几分乖巧了。
摇摇头,听闻女帝赐予苏状元宅子的消息后,苏斯霓倒是想起了曾经找画师画的苏状元的画像,思考一番,添上库房的藏书后,便令管家送到苏府,当作贺礼。
而有了新宅子后,苏墨墨也考虑着搬家,女帝倒是赐了些人手给她。这所院子苏墨墨住了许久,见她要离开,小厮们格外不舍,月竹尤甚。
只是她知分寸,倒也未曾说出随同离开之语。但等人离开后,犹豫一番,月竹还是给千里外的主子传了信。当然,依旧未曾说出赐婚一事。
……
新宅子位于皇城东街,巧的是,不远处便是礼部尚书府,也不知晓女帝是否有意。但能够挨着一品朝臣,附近便也都是些权贵,足以可见苏墨墨这院子的分量。也是因此,朝臣们才会那般震惊。
这所院子是十几年前抄一位贪官家所得,许是担心苏墨墨忌讳,随同的女官还贴心地告诉她这院子找兰音寺的高僧做过法。
苏墨墨没那些顾忌,这翻修过的院子倒是比蓝姐亲戚的院子还要好。那贪官建造院子时用的全是好材料,可以窥见当年的奢华。而女帝翻修后,又增添了几丝文雅。
许是知晓她出身贫寒,女帝还赐了许多侍从、小厮、管家。这三进的院子里,负责洒扫、打理花圃、灶房、贴身伺候的侍从各司其职,井井有条,苏墨墨竟然只需要直接入住。就连其他朝臣送来的贺礼,管家都已经帮着记好帐,收进库房,人情关系完全无需她操心。
啧。人才难觅,女帝可真大方。
三日后苏墨墨便要前往翰林院工作,因此,当天下午安顿好后,她便派人给礼部尚书府递了信。次日,苏墨墨便携着礼前往几步之遥的礼部尚书府。
……
农历四月十二,天气晴朗。整个尚书府都有些躁动。
侍从们都知晓,今日,二公子的妻主大人,也是那苏状元便要前来。因此一大早,小厮们干活便格外卖力,衣裳也穿得整整齐齐,展现出极佳的精神面貌。
实际上,除了管家的吩咐外,小厮们自己也有着私心。除了极少数前日告假的侍从,司府大部分小厮,都在放榜那日见识了新科状元的风姿。
两天过去,那骑着高头大马的青衫女子的身影,似乎还留在脑海里,久久难忘。
放榜当日,状元打马游街过后,全司府上下都对这位苏状元无比满意,深感自家贤惠淑良的二公子,总算觅到一位极佳的妻主。
司柿是个六岁的小姑娘,但她看见那骑着大马的姐姐后,也是两眼放光,激动地随着人群欢呼。想起这般好看威武的姐姐是自己的嫂子,司柿简直不能再满意了,当天便去劝说哥哥要好好伺候苏姐姐。
就连原本颇有微词的葛正君,看见那风姿出众的女子后,心中便只剩下了满意之色。当年他也是看见了打马游街的司书,这才一见钟情,非她不可的。眼前的女子,有妻主大人当年的风范。
还有一点,这苏状元的后院干干净净,别说孩子,连夫侍都不曾有。颜儿他,倒是比自己幸运。感叹一声,葛正君便也积极地准备起来。
巳时一过,苏墨墨准时登门,她独自前来,未曾带着小厮,将礼物递给管家后,便被引着见了司书。一番客套闲话后,苏墨墨便来到了司府内的湖心亭上。想必很快,那足不出门的司家二公子便会过来了。
现下正是初春,湖边的杨柳抽出嫩芽,微风吹拂,水波轻荡,湖中游过几只鸳鸯,还有些新生的灰黑条纹的小野鸭,倒是格外有趣。
苏墨墨品着茶,欣赏着湖边的美景,但她不曾知晓,这般的她,却也是别人眼中的风景。
起码落在司颜眼中,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