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惠妃从康熙十一年生下来大阿哥以后就一直一无所出,儿子没有,女儿也没有,不然她也不会频繁地去拉拢那些个庶妃替自己生孩子。而大福晋生了三个女儿其实是没什么错的,只是这事儿是惠妃的痛处,最近只要在她跟前提起这些事情,都能叫她怄着气。
她冷着脸不吭声了。
最后还是良贵人站出来打圆场:“大福晋生的女孩儿惠妃娘娘喜欢着呢,前些时候还挑了好多东西给大福晋送过去。”
端嫔轻轻笑了一声。是送了好些东西,都是补身子的东西,想叫大福晋补好了身子赶紧再生个皇长孙出来,可惜了,再过两个月太子的侧福晋李佳氏的孩子就要出生了,到时候也不知道是男是女,要是个男孩儿,这乐子可就大了。
她对后宫的妃位们都没什么大意见,只是很不喜欢惠妃嫌弃女儿的那点儿小心思,她也有过女儿,可惜早早地夭折了,过后她年纪大了不得宠爱,没有生出别的孩子,日复一日地怀念着那个早早去世的小公主,连带着对别的公主都有一点爱屋及乌。
她看一眼良贵人,倒是觉得她可惜了,要是她能和德妃一样自个儿立起来,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被惠妃拿捏得死死的了。
再一看旁边的德妃,她们说了这么久的话,她愣是一句也没插嘴,一直在旁边微笑坐着。
云佩一边喝茶听她们说话,这个场面她不能开口,一开口就会替扎喇芬拉仇恨,所有人的矛头都会指向她,所以她才一直安安静静的。
可显然这种安静并不能维持太久,惠妃说:“说这么多,真论起来,还是德妃妹妹的五公主运气好一些,打小就被太后领养,将来也不必去抚蒙,往后就一直在京里头了。”
云佩心里头叹了一口气,知道会有这么一场争论,不说话也躲都躲不过去:“您不是前头才说的在关外未必不比里头差么?扎喇芬一直养在太后膝下,轻易不能见一面,我心里也……”
剩下的话她没有说出口。
如今的几个公主大多都是养在宫嫔自己膝下的,不然就是低位分的孩子养在高位分的名下。公主和阿哥们不一样,公主影响不了什么,所以主位嫔妃也都不会拦着生母和公主亲近,她的扎喇芬确实比旁人难见面的多。
这一点宜妃感同身受:“可不是么,我往日里想见胤祺也见不到,唉。”
她们两个唉声叹气,其余人就不敢再多说什么了。
良贵人咬着唇,默默看着。
等回了延禧宫,惠妃坐着生闷气。良贵人一看就知道还是大阿哥和大福晋的事儿戳她的心了。
前些天大阿哥来给惠妃请安,说了一些很不好听的话,那会儿她本来是在里头伺候惠妃的,看见大阿哥来了就出去了,只是才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头摔了茶杯。
惠妃很生气:“你一如今要为了你媳妇儿来忤逆你的额娘?!”
大阿哥也梗着脖子:“生孩子又不是她一个人的事,她生不出儿子,是因为我生不出。”
来之前他都想好了,一定要把责任揽到自己头上,别叫额娘为难伊尔根觉罗氏。可他不知道,就是因为他一心记着要替伊尔根觉罗氏说话,才会惹恼了惠妃。
自古以来的婆媳关系都是这样,儿子不掺和还好,一旦掺和了,婆媳两个人难免要在心里计较他对谁更好,比较来比较去,彼此的怨气也就更深了。可是如果不掺和,难免让人觉得家宅不宁。
所以是个难事儿。
良妃在外头默默听着,心里头却惦记起了胤禩,也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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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禩在永和宫里。
胤禛去拿了药水出来给他擦胳膊:“以前我拉弓受伤了,姨姨就是拿这个给我擦的,效果特别好,你试试?”
胤禩把胳膊上的袖子卷起来,胤禛就小心的给他擦,一边擦一边说:“你的伤口也太深了,怎么弄的?”
胤禩说是摔的:“走路没看见前头有个石头,绊着了。”
胤禛手停了一下,没一会儿又继续:“是吗?下回注意一点。”
等擦完了药,胤禩说要走,胤禛笑着送他离开了。等人走了,他啪地把手里的药瓶子摔在了地上。
云秀和胤祚在里头学几何,听见声音连忙跑出来,瞧见地上的碎片,连忙问:“怎么了这是?”
胤禛面无表情:“手滑了。”
“快别站那儿了,让她们把碎片扫起来,别拿手去捡。”云秀知道肯定是出了什么事儿,支开胤祚,“前面那道题还没算完,你去继续做,我和胤禛说两句话。”
胤祚看看四哥,再看看姨姨,答应了。
云秀就去拉胤禛:“怎么了?”
胤禛还憋着气不肯说话,云秀哄了两句,他才把前头的事情说了:“我们两个是打小一块长大的,情分比别人深厚,哪怕如今他为了他额娘要疏远我们,可都已经来了,药也擦了,我不过问他一句话,他都要骗我,难不成是不信任我,怕我把话漏到外头不成?”
他愤愤不平:“我都恨不得把一颗心都掏给他看,让他知道我理解他,同情他,可他呢!”
感情里,不论是亲情还是爱情,任何一方觉得自己的付出被辜负了,这段感情都会出现裂痕的。云秀想了想,跟他说:“那你有没有想,每个人的性格是不一样的,八阿哥一向自卑又自负,可能是他怕自己说了你看不起他?因为珍惜这一段感情,所以不想让它磨灭了?”
胤禛慢慢平复下来。
他低头想了想,说:“算了,八弟也才十一岁,我年纪比他还大上三岁呢,该体谅他一下。”
云秀摸了摸他的脑袋。
胤禛等姨姨进去了,才跑去拿了一瓶新的药一路追出去。
胤禩正低着头走路,他心里头也惶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一路心事重重,都没瞧见前头的门槛,差点一脚绊过去。
幸好胤禛来得及时,一把拉住了他:“多大的人了!走路也不看着,要是我不拉着你,你得摔没了两颗牙,等明儿进了上书房,念书都漏风,指定要被那几个小的嘲笑。”
胤禩瞧见是他,顿时讷讷:“四哥……”
胤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昂着头看他,顺手把手里的药瓶子塞给他:“本来还想叫你等一等,我去给你拿新的用,谁知道你跑的这么快,差点没累到我,我在后头追了大半天,叫你也不答应。”
胤禩立马道歉:“四哥对不起,我刚刚在想事情。”
胤禛先问他在想什么,见胤禩犹犹豫豫的,本来想生气,可一想到姨姨说的,就把话给憋回去了,反倒说:“算了算了,你自己想,不告诉我也没关系,只是你得记着,四哥不是外人,就算你有什么不好说的话,也可以来和四哥说,四哥不会告诉别人的。”
他拉住胤禩的手:“我们是兄弟,虽然不是一个额娘,可我把你当亲兄弟瞧,你不跟我说你在想什么事情,我心里会担忧,问了你你不告诉我,我也会生气。”
胤禩脸上露出愧疚的表情,刚要张嘴说话,就被胤禛拦住了:“可我生气也不代表你要告诉我你在想什么,你自己权衡利弊。我只是想着,如果只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我们两个没有必要互相瞒着对方,到底伤感情。”
他还是决定坦诚一点:“四哥是个直脾气,不喜欢那些弯弯道道,在乎就是在乎,因为我在乎你所以才关心你,等将来如果有一天,如果我们两个因为一些事情走远了,到时候我会难过,却也能理解你的选择,只是现在,我还是不希望我们走到那一步,我把你当兄弟,我们也一辈子都是兄弟。”
胤禩眼泪积满了眼眶,心里头重复着那句话——他们一辈子都会是兄弟。重复念了好几遍,他终于鼓起勇气,说:“这些天是我不好。”
头一句话说出来以后,后头的话也就变得容易了:“我想让我额娘过上好日子,让她不用低声下气讨惠额娘的喜欢,我也知道她是因为我才每天起早贪黑地去伺候惠额娘,可我不想让她这样……”
他吸了吸鼻子:“这让我觉得我很没用,还得靠额娘委屈求全才能保全我,我无能,我怕哥哥会嫌弃我。”
胤禛拍了拍他的胳膊:“那你和你额娘说过没有?”
胤禩摇头。他额娘总觉得只要自己做得够好,惠妃就会给他提供足够的支持,额娘觉得自己身份低微,没有办法给他带来助力,她讨好惠妃,哪怕只是让胤禩跟在大阿哥身后喝一点肉汤都没关系。
可她没有想到,自己的儿子也是有野心的,他有天赋,他比别的阿哥们聪明,也更加比别人努力,他拼命的想要证明自己是最好的。而不是像一个影子一样跟在别人的身后,成为那个被覆盖住的人。
这些话他还不能跟额娘说,因为额娘是出于好心,而这些话说出来肯定会伤了额娘的心,让她无地自容。
胤禛叹气。他记得额娘说过,胤禩的生母良贵人是个心思敏感的女人,一但胤禩这么跟她说了,她指不定会脑补一点什么出来。
出身是长在良贵人和胤禩心头的疤,一旦没有处理好,这个疤就会溃烂致死。
胤禛也没有任何的办法,这得靠胤禩自己去调和。
事情说开了,两个人的心结也就解开了,胤禛指了指他的胳膊:“这回总能告诉我,是怎么弄的了吧。”
胤禩摸了摸胳膊,说:“真是摔的。”不过是被太子摔的。
今儿下午的骑射课他去晚了,到的时候几个兄弟们已经练习完了,只剩了他自己,没一会儿太子也来了,看见他就说让他跟自己练习布库。
胤禩没法子,只能换了衣裳跟着练,结果太子下手极狠。太子是康熙十三年出生的,而胤禩是康熙二十年,两个人差了整整七岁,本身胤禩力气就不够,体量差距就摆在那里,没两下的功夫,胤禩就被太子推到地上了。
胤禛听完脸黑了:“他这分明是把在别人那里受的气撒到你头上!”
大阿哥去了兵部,太子心里就怄着气,所以才要欺负和大阿哥亲近的胤禩,在他身上耀武扬威,给大阿哥提醒——瞧,你的小弟被我打了。
胤禛心疼地摸了摸胤禩,问:“那大哥说什么没有?”
胤禩低下头:“大哥已经回去了,后来听说去了延禧宫,我还没见着他。”
胤禛看看他的伤口,说:“你别急,在这儿等我。”
没一会儿,他领着胤祐过来了。胤祐今年十二岁,和其他阿哥们都不怎么亲近,是书房里头最沉默的那个,也就皇阿玛偶尔会夸一夸他的字,可胤禛和胤祐或许是因为一块儿多练了半个时辰骑射的功夫,比起旁人也是有几分亲近的。
这会儿胤祐过来,三个人聚在一块儿,下意识地就问胤禛:“四哥,我们要去干嘛?”
胤禛说咱们去找太子摔布库。
胤祐来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这会儿默不吭声地就同意了。
胤禩惊讶,知道他们是要替自己出头:“不用了吧……”那可是太子。他受了康熙的影响,下意识地对太子这个身份就是敬畏的,那可相当于半个皇帝。
胤禛说:“你怕什么?咱们只是敬仰太子的布库技术,所以跟着学罢了,当年皇阿玛擒鳌拜的时候,不就是找了好些年轻侍卫学的布库?咱们是敬仰太子、敬慕皇阿玛,这没什么不对的。”
胤禩喃喃:“真的可以这样吗?”
胤禛已经拉着胤祐往前走了:“快点跟上。”
胤禩连忙也跟上去了。
太子这会儿刚回毓庆宫准备午睡,侧福晋李佳氏还怀着孕,马上到了临产的时候了,太子对这个侧福晋还是颇为喜爱的,每天回来过后要看过她才入睡,今儿李佳氏动了胎气,他睡的也就晚了一些。
听见胤禛他们三个等在外头还愣了一下:“老四找我干什么?”前段时间索额图和太子说过,让太子多多拉拢老四,他身份上头还算不错,额娘和姨母又争气,大阿哥如今拉着胤禩,他就得想办法再拉个小的。
当时太子应下了,可还没来得及去找胤禛呢,他怎么自己来了?
胤礽匆忙换上衣服出了门。
面对自己想要拉拢的对象,他也没那么低声下气,只是到底脸色好看一些:“四弟怎么来了,进来坐?”
胤禛有点疑惑他对自己的态度,但也没表现出来,而是拉着两个弟弟说:“听说太子哥哥的布库技术好,有当年皇阿玛智擒鳌拜的风范,弟弟们想要试一试。”
嘴上说的好听是想要试一试布库,其实就是给胤禩找场子。胤礽不会看不出来,他心里冷笑了一声,嘴上阴阳怪气:“哦,是吗?还要三个人一块儿来吗?还挺兄弟情深的啊。”
胤祐低着头不说话。
胤禩却见不得他这样怼人,当即抬起头:“太子哥哥,是我之前和你布库输了不服输,所以想要再试试的。”
胤礽敷衍地笑笑:“你们三个加起来都不一定能摔得过孤,孤劝你们还是不要自讨苦吃了。”
胤禛本来就是想给胤禩出气来的,当然说不,不过他也不傻:“太子哥哥的布库技术是满洲第一巴图鲁教的,弟弟们心生羡慕,却也知道自己的技术不行,所以想着,不如我们三个一道儿,看看能不能赢得过你。”
刚刚才说玩你们三个加起来都不一定能摔得过孤的太子:“……”
他脸色彻底黑下来了,一甩袖子:“来就来,孤还怕你们不成?”
四个人换到了练武的场地里,换好衣服,胤禛就和胤祐、胤禩说:“咱们三个一块儿上,太子肯定对我们有防备,等会最开始的时候,咱们先轮流过去骗他……”
商量好了对策,三兄弟就进了场。
胤礽早就看他们三个交头接耳的模样不顺眼了,他自己没有兄弟,唯一有的那个早就过世了,如今在他的心里,底下的兄弟们都是来和他一块儿抢皇阿玛关注和朝堂上权势的人,怎么可能会对他们好声好气?
等双方都准备好了,一边埋头冲,一边就下了狠手要往死里揍,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毓庆宫的太监们心里头都发慌,听着里头拳拳到肉的声音,个个心惊胆战:“这可怎么办?”万一哪边下手重了点,岂不是……
还是胤礽的奶父凌普做主:“去请皇上来。”
等小太监跑了,他才看向里头,心里想着,这是三个阿哥过来找太子的茬,要是皇上来看见了,指不定要心疼太子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