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呐,就喜欢在一棵树上吊死,哪怕别人告诉他这颗树在悬崖边上,他不等吊上去就会摔死他也不会信,总要自己试过才信。
云佩笑笑说:“反正咱们也不是为了真的劝胤禟的,就是为了膈应他。”
谁让胤禟先膈应人呢?
云秀就不说话了,这臭小子,活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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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妃丧礼一过,胤禩仍旧被关回了府里,这叫八福晋的算盘彻底落空了,她原想着胤禩出去说不定能接触到什么人,再把她放出来的。
可良妃一下葬,胤禩被关了不说,八福晋也被康熙指名道姓地骂了,话里话外都是说八福晋带坏了八阿哥。
云秀撇嘴。
在康熙的眼里,他的乖乖儿子们肯定都是好的,现在变坏了指定是被别人带坏了,胤礽是被索额图带坏了,胤禩就是被背靠八旗的八福晋带坏的,反正自己根正苗红,不可能是他自己的错。
所以一旦儿子们犯错了,他就先找借口把儿子们撇出来再说。
她本以为这回依旧是这样,可打听到的消息好像又并不是这样——应该还是为了良妃的事情。
云佩知道的时候沉默了好一会儿,半晌才说:“他把人放在心上的时候,其实也还好。”
她不是没看懂康熙对自己的那一点儿心意,可看到了又怎么样呢?这些年吃的苦、流的泪都不是假的,他的情意不假,她的委屈也是真。
所以康熙为了给死去的良妃出气大骂八福晋是真,他从前宠爱过良妃,所以心里也惦记她,就像他曾经也宠爱过惠妃,直郡王出事的时候惠妃那样放软了身段,就是吃准了康熙并不会因为孩子的事牵连到她们。
康熙气急的时候会迁怒孩子,却不会迁怒自己的枕边人。
不然胤禩被圈禁,良妃不也依然在宫里好好的?
要是哪一天胤禛犯了错,康熙也只会指责胤禛,而不是迁怒到她头上,除非她自己作死掺和进去。
云佩面色淡淡的:“等着瞧吧,说不定过段时间胤禩也能被放出来了。”一是看在良妃没了的份上,二就是他可能真觉得是八福晋带坏了胤禩,胤禩自己问题不大。
他忘了,分明是他自己想给胤禩的身份上添重才叫他娶了八福晋的。
但是他怎么可能会有错呢,他是皇帝,这辈子都不会有错的。
“你瞧着吧,男人在外头修家治国平天下,哪怕没做到,也是因为事情难,可要是内宅不修,总是女人的错。”云佩脸上露出嘲讽的笑,“他们个个心里头都这么想的,胤禩做错了事情,结党营私,说不得就是八福晋撺掇的。”就算八福晋做错了,那错的也是别的,还轮不到别人把胤禩的锅也推到八福晋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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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禁城的冬天总是来得格外早,八月里的时候就开始连绵阴雨,到了月底的时候,如意一起床就瞧见了外头扑簌簌下着细雪,夹在细雨里不算分明,却也叫人冷得厉害。
她连忙叫人重新拿了厚点儿的衣裳先出来烤热一些,等主子她们起来就能穿了。
一边收拾衣裳,一边就说:“怎么这会凉得这么快?往常都是到九月底的时候才落雪的。”
小宫女呵着手,借着边角热意烘热自己:“年年的时候都不一样呢,只是这会儿皇上还在外头……”
云佩起来就听她们在讨论康熙在外头冷不冷,顿时哭笑不得。
月中的时候康熙去行宫了,她那会儿身上不舒坦,也没跟着去,后头才知道康熙叫了胤禩随行,心里就一清二楚了。
这会儿也没说什么,只说:“内务府冻着咱们也不会冻着皇上,操心那个做什么?”
她没当回事,可没多久,云秀就进了宫。
庆复是随行的,云秀之前给他准备了秋冬的衣裳,正送完过去,回来的人给她带了信,说的是康熙和胤禩。
“行宫那边也在下雨夹雪,皇上的车架只能停靠在行宫里了,三姑娘那边儿送信说,皇上叫了三姑爷传令,叫他们都穿厚实的大毛衣裳,偏偏八阿哥随行,穿得很是单薄,还被皇上看见了。”
三姑娘说的是云烟,有了这姑娘,阿灵阿没再靠到过胤禩那一边儿,之前有一点苗头,被她知道了,后头两个人开诚公布聊了一回,这事儿就过了,阿灵阿如今领侍卫内大臣,消息很是灵通。
在康熙特意要求随行之人穿厚实衣裳的时候,冷不丁被他瞧见胤禩衣着单薄,他会怎么想?
是觉得胤禩不听话,还是觉得内务府苛待他?
云秀很好奇,所以都没来得及听消息,带着人就进宫了。
两个人坐在炕上捧着热奶茶听消息。
“皇上瞧见了没说什么,先叫了八贝勒府上的人问府上有没有准备冬衣。”送信的人说,“后来听说府上没给预备着就发火了,发完火又叫了内务府的人进去。”等内务府的人出来,就去给八贝勒准备冬衣去了。
云秀看看云佩:“听着好像还在生八福晋的气。”
她其实觉得这八福晋很不聪明,想显示自己和胤禩在府里被苛待了,什么时候不好,非得这个时候凑上去?康熙驻跸行宫,跟着的不止朝中的大臣,还有许多的宗室子弟,也有当地来觐见的官员,那么多的人,她偏偏想着替胤禩出头,可怎么没想到康熙是最要面子的人?
年纪一大,他就在乎自己的好名声,想让别人说自个儿仁慈,结果好名声还没宣扬出去,八福晋就凑上来当着所有人的面打了他的脸——他能不生气吗?
胤禩往年也得宠过,康熙对他也还算亲厚,府里头难道备不上几件冬衣?就是存心膈应人罢了。
这事儿确实是八福晋做的不对,她心里憋着一口气,不然按她对胤禩的周到精心,绝对不会忘记带秋冬的衣裳。
“只是她怎么没想过,这样子做,反倒让内务府更加记恨八爷。”
内务府往年捧高踩低还算少吗?不说别的,宫里头送上来的东西那也都是挑过的,最好的给康熙,再往下是得宠或者有权有势的嫔妃,再往下,内务府得的东西可比那些贵人答应们好得多,这都已经成了惯例。
说难听点,宫里头这群太监呆的时间比大清朝长久得多,陋习都是上千年继承下来的,掌宫务的嫔妃们都是睁只眼闭只眼的,毕竟内务府存心要膈应人,可比别人容易得多。
对待胤禩这样失宠了的阿哥也是一样的,和从前的胤祐也是一样的。
八福晋这会儿堵着一口气把事情揭出来,或许能短暂得一个好结果,但肯定会得罪内务府,至少康熙会为了胤禩去开罪内务府,一大片的人会落马,而内务府里包衣奴才们盘根纠结、沾亲带故,得罪一个,就得被不知道多少人记恨着。
云佩也说:“宫里头这些人精着呢,除非皇上能一直盯着老八,叫他们不敢乱动,否则以后就有无数的麻烦等着老八和他福晋。”
云秀叹了口气。
八福晋又是何必呢?争着一口气,迎接一个可能未知的未来?更何况她这样做还让康熙嫌弃她和胤禩了,这会儿康熙没说什么,可心里头总要嘀咕两句的,难道胤禩就永远管不住她的福晋?还是说胤禩心里也有恨有怨,只是不敢自己说,借着八福晋说出来呢?
她再想想历史上胤禩的结局,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第151章
康熙在热河行宫,宫里头的中秋就过得略微简单些,云秀云佩领着宫人们做了月饼,本来还打算快马加鞭送一份去给康熙——他不重要,主要是送过去了,几个孩子也能分上两块。
结果月饼还没分出去,康熙废太子了。
就在十月初一,简直叫人猝不及防——前头没什么预警啊,怎么突然就蹦到废太子了呢?
康熙的口谕里说太子胤礽行事乖戾,曾被禁锢,后来他自己身体抱恙,念在父子之情,所以把太子放出来了,然而太子被放出来以后不思进取,狂疾未除、是非不辨、大失人心,所以他决定把太子再重新圈禁。
云秀哽住了,之前康熙把直郡王圈禁的时候,用的理由是直郡王魇镇太子,致使太子发狂,所以太子被放了出来,没想到康熙再把太子圈禁,竟然还带承上启下的,说太子狂病又犯了。
然而事实上真是狂病吗?大家都心知肚明。
云秀其实在想,康熙能废太子一次,就能有第二次,然而狂病这样的借口却时时可以颠覆,大臣们或许在想着,万一哪一天康熙又想念起太子的好了,让他狂病复发了可怎么办?
康熙对太子的宠爱别人都能看得出来,这么多年,康熙自己节俭,却从来不会在太子身上节俭,他给了太子最好的生活环境,让太子过得奢靡,如今反复废立太子,谁知道以后会不会又来一遍?
他们不敢赌。
康熙也掐断了他们想赌的念头。
他在行宫之中慷慨激昂,陈述了自己抚养孩子的不容易,又说自己对太子千依百顺,但太子假意逢迎,结党营私,还对手下的人很不体贴,导致他们抱怨颇多,又说自己从把太子放出来的这六年里,为了让太子改正错误费劲心力等等,最后说了一句,太子被废的时候就没有一个人保奏将其放出,只有说不能放他出来的,现在把太子重新圈禁,以后你们都不要再提放出来这件事。
“日后朕若再复此事,难睹人面矣。”①
摆明了他以后再也不想提这件事了,也就是说,以后胤礽是真的被废,而不是想复立就能复立了。
姐妹两个互相对视,好长一段时间没说话。
云秀是早就知道了康熙要废太子,但是没想到是这个时候,她不记得这个时间了。
而云佩呢?她没有云秀这样的经历,但是她聪明得多,从康熙的一言一行里依稀拼凑出了一个叫她心惊肉跳的未来,也是让她心动不已的未来,所以她从来不会去阻拦胤禛,任由他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支持他的野心。
现在这个局面,野心的滋长是很正常的,而她要做的,只是成为胤禛坚强的后盾,让他没有后顾之忧。
所以云秀一直觉得姐姐比自己聪明,她只是仗着自己的重生穿越提前知道了结局,然而姐姐是真真切切生活在这个朝代的人,依托着自己的成长见识预言到了未来,相比之下,后者要来得很难很难。
这才是历史上的德妃,从包衣宫女一路到了妃位,再成了太后。
不论后世的评价如何,说她偏心眼也好,说她疯也好,不能否认的就是她确实是一个赢家,一个聪明的女人。
云秀并不觉得姐姐是偏心眼,也不觉得姐姐疯,她从来都相信命运冥冥之中自有定律,每一个选择都会带来不同的结果,或许在某一个平行时空,她的姐姐郁郁而终了呢?
这是谁也说不明白的事情,但也不用想得太明白,她只要看当下就好了。
当下就是太子彻底被废了,以后都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了。
说真的,云秀很难不松一口气,这么些年的夺嫡让她隐隐觉得窒息,太子一被废,她有了一种事情终于结束的感觉。
从康熙二十六年到现在的五十一年,接近三十年的时光,整个朝廷都在动荡,从明珠和索额图的两党之争,再到直郡王和太子的激斗,再到后面胤禩的出现、四八之间的暗斗,这三十年来,你方唱罢我登场,简直叫人眼花缭乱。
牺牲了太多人了。
整个大清的节奏就被这一场内乱给拖慢了,上一次她给牛顿写信的时候,西方都已经快开始工业革命了,而大清呢?最开始的时候是外敌,后来又变成了内乱,到现在仍旧被西藏牵扯住了自己的脚步。
去年的时候,她听说朝堂上有人再度提起海禁一事,若不是胤禛他们听自己说起过海禁的危害,在朝堂上据理力争,或许这一场海禁就会被倡导着实行,到再解开的时候,或许就是很多年后被敌人的大炮轰开的时候了。
云秀想了很久,大清的弊端不是一时半刻形成的,难道那点败落只在清末吗?其实从根本上,就是因为内乱牵制了发展,后来经过几百年的发酵,逐渐现出弊端,从一开始就落后了,后来拼了命地追也追不上了。
而要改,也不是她一个人能改的,就算她提供了无数的现代的东西出来,想必也只会加速大清的灭亡罢了,大清灭亡以后呢?是新的王朝还是近代?她不敢赌,也不能赌。
她唯一能做的也只是循序渐进改变帝王的看法,比如胤禛,他就意识到了要时刻跟进外头那些国家的发明研究,而他也在用这些想法影响自己的儿子们。
或许这样仍旧拯救不了大清,但至少以后不会带来太多的伤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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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被废,仍旧拘禁在咸安宫,太子一党分崩离析,托合齐等人也都各以罪论处。
胤禛的脸色好了很多。
不过他为人谨慎,即便看着很有希望也没有任何喜形于色的表现,显然时刻谨记着前头兄弟们的教训。
局势越明朗,他就愈发的掩藏自己,整天都在圆明园了侍弄田地,自己做,也带着福晋儿子女儿们做,不知道的还以为他cos农夫上瘾了。
连带着永和宫和康熙也收到了不少他送上来的收成,比起最开始种的那个让人说不出是什么味道的失败品,后来送来的味道可好了太多太多。
朝堂上的人也都摸不准这位四爷到底想干什么。
康熙也不知道懂不懂,反正是没给什么反应,从二废太子以后,他的身体愈发差了。
云佩常在乾清宫走动,康熙召太医也从不避讳着她,也从来不掩饰自己的头痛。
大部分时候云佩都是在侍疾。
这天刚喂康熙喝完药,就听他叹了口气:“朕都已经六十了。”
云佩一怔,转头放下药碗,又端了一碟甜杏给他缓和嘴里的苦味:“再过几天就是皇上的大寿了。”内务府已经在筹办了,只是拿捏不准该不该大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