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件事实在是太隐秘了,他确定除了自己之外没有任何人知道。
一方面是在镜头前羞于说出,另一方面他还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或许这个选手只是在诈自己,她怎么可能连那件事都知道呢?!
小成道:“我没干什么啊姐,丧礼上你不让我笑也不让我冷脸,我是哭也装了,人也喊了,你全程不都在我旁边瞅着么,我能干啥啊。”
“你还嘴硬?大师都说了让你反省!”
见弟弟梗着脖子嘴硬,小溪又急又气。
就在这时顾之桑开口了,她并没有直接戳穿小成,而是看着姐弟两人的面相说道:“我观你们姐弟二人的额面都平整,从天庭穴到边城穴连成了一条线,这一片额面有正中和福堂,用面相上十二宫位来说,就是父母宫和福德宫。”
“二宫平整空旷,又没有明显的父母线,说明你们二人的父母在你们很小的时候就双双去世,这也导致了你们年少时处境不太好,没享过什么福。”
姐弟二人没想到她忽然提到父母,表情都怔住了都。
顾之桑伸出指尖,点了点自己太阳穴靠里的位置,说道:
“有没有说过你们这里的毛发比较旺盛,而且很杂乱。”
“经常有人这么说……”小溪点头道:“我和我弟弟都是从小发际线低的,而且还有一圈胎毛一样的细小绒毛,我弟头发短混在一起不明显,我长发扎头的时候,这一圈绒毛就特别明显,有时候炸毛了就显得有些乱,其实我是不喜欢的。”
顾之桑勾了下唇角,“那一处是天仓位,也是常说的迁移宫。”
“你们姐弟二人迁移宫多杂发,参差不齐,说明幼年时常常变换住地,或寄人篱下或流离失所,这也是你们心中最为难过的一段经历,所以才会具化在你们的迁移宫中。”
“正是因为这些经历,才会导致你们姐弟远走他乡,讨厌回到那个地方,见到那些人,我说的对吗?”
沉默许久,小溪苦笑一声道:“虽然我不知道顾大师提起这些前尘往事做什么,但你都说对了。”
“其实我们家小的时候挺有钱的,我爸妈在县里租了个铺面开面馆,虽然没有在县里买房,但也吃喝不愁,是几个同宗亲戚里最有面儿的。”
在小溪的记忆里,她和弟弟每天都有两三块钱的零花钱,逢年过节回村里也是新衣服和零食最多的小孩子。
然而一切都终止在一场意外中。
“我九岁我弟弟五岁那年,我爸妈外出进货的时候发生了意外事故,双双去世,从那之后我们两个小孩子就被同族的长辈接回了家里,轮番在那些叔叔婶婶家里生活。”
“我们像被踢皮球一样这家住三个月,那家住半年,这种寄人篱下的生活我不用说大家也能想到,总归是要看那些长辈们的脸色生活,后来我高中毕业的时候就带我弟离开那边了。”
小溪说的时候神情冷淡,很显然是和那边的亲戚有着很深的矛盾。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猛地扭头看向身边的弟弟,“你,你不会因为以前那些事,在太爷的丧礼上做什么不敬的事了吧?”
这次小成抿着嘴一言不发。
他被勾起了不好的回忆,回想起小时候那些吃的苦受的委屈,愤愤道:
“他们那些人也称得上亲戚?咱爸妈死了之后他们是怎么对我们的,干过一件人事么?他们都不怕死了之后被咱爸妈戳脊梁骨,都不怕遭报应,我有什么好怕的!”
这几乎是变相承认了,他的确在丧礼上做了什么。
“你!”小溪气得瞪圆了眼,狠狠拍了两下弟弟的肩膀,“我不是说了就去走个过场,以后就老死不相往来了,你怎么就不听话!”
“你要是还认我这个姐姐,就老老实实告诉我你到底干什么了,否则我就当没你这个弟弟。”
眼瞧着唯一的亲人生气了,小成着急了。
“我说,我都招了不行么,姐你别生气。”他犹豫片刻,看向镜头咬牙道:“我知道这件事我做的不地道,节目播出后网友们要骂要说我都认了,但是我今天也得把那些人的脸皮撕下来,让全国人民看看他们是什么狼心狗肺的东西!”
从小成的口中,众人听到了两人童年遭遇更细致的版本。
原来他们家是四世同堂。
两人的爸爸有三个兄弟一个妹妹,上一辈一共五个孩子,他们爸是五家中唯一一个走出山村,在县里落脚生活的,当时家庭条件最好,平时逢年过节都照应弟妹,对此妈妈虽然颇有微词但也并没有阻止。
而他们的爷爷辈中,只有爷爷一个孩子,再往上就是爷爷的父亲太爷,一大家子人当时以太爷为大家长。
父母出事后,小溪才九岁多,而小成刚刚六岁;
两个孩子有亲戚有叔伯,自然不可能送到福利院去,于是太爷和爷爷就把家里其他人叫来,商量着几家人一起把两个孩子养大。
从前接济他们的时候一口一句兄弟,如今一听要养孩子,几家人都开始推脱了。
恰巧害死他们父母的事主是当地一个开厂子的,找到家里说要私了,两个大人一共赔偿二十万。
十多年前的二十万对黄土村民来说,无异于天降巨款。
尽管爷爷坚持要报警,但家里的几个叔伯婶婶都不停地劝阻,说他们的爸妈人都死了,还不如要些赔偿也好养大两个孩子。
最后他们求到了太爷爷的面前,沉默不语的老人看着破败的院头,面黄肌瘦的孙辈,最后敲板私了。
小溪小成姐弟俩懵懵懂懂,就被安排好了以后的命运。
几家商量好,用这笔赔偿款一起养孩子,拍着胸脯保证绝对不会让兄弟留下的孤儿受苦受难。
但实际上两个孩子只是勉强温饱,家里的表哥表姐吃肉他们只能喝喝汤,也再没了零花钱新衣服。
还要打扫家里的卫生,喂鸡养鹅,被各家的小辈欺负嘲笑。
甚至有一年姐弟俩偷听到,某个叔叔说村里有个光棍,想让小成过继过去给自己当儿子,承诺给他们家五万块的‘过继费’。
他们大吵大闹,跑到爷爷和太爷爷面前戳破此事,说他们姐弟绝对不会分开。
两个老人的确很生气不同意,把那叔叔骂了一顿,但自此之后两个小孩儿的处境就更难了。
每每他们开口要书本费的时候,是觉得最难堪的时候,叔伯婶婶会指桑骂槐地说他们偷偷圈钱,连声叫苦说养一个孩子有多亏本。
但他们看到的却是几个叔伯家短短几年,用不知道哪里‘赚’来的钱盖了新房子,买了新家电。
太爷爷手上留着的所谓的‘未来给他们读书’的钱,也被其他孙子孙女软磨硬泡,‘借’了个精光。
他心疼其他孙辈,所以默认了这些行为,可是却寒了姐弟俩的心。
到小溪高三毕业的时候,她的成绩特别好,可以去一个很不错的一本。
但是要到拿学费的时候,家里一个婶婶竟然让她别上大学了,说已经给她在村里相了门好亲事。
那婶婶说:'你以为我们哪还拿的出钱哦,把你和你弟弟养那么大已经很良心了,你不要揪着什么二十万说事情,现在二十万能干个啥子?再说了你一个女孩子家家,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最后不还是要嫁人!我给你介绍的这个人你别看是中专学历,可人家家里可有钱了,就你这条件要不是年轻长得还不错,人家还看不上嘞……’
听了这话的小溪气得直留眼泪,最后一咬牙带着弟弟离开了大山。
她打零工打暑假工,又问以前的高中老师借了钱,才租了个小公寓凑齐了学费了。
这几年她的学费和小成的学费,大头都是她平时兼职加暑假工挣出来的。
小成说到这儿已经哽咽了:“我和我姐从小到大就没吃过几块肉,家里的活儿都是我们干,就这样他们还想祸害我姐!这种人根本不配称为亲戚,我看见他们都觉得恶心!凭什么死了还要我们回去哭丧?”
要不是那些不要脸的叔伯拿他们去世的父母说事,说他们这是大逆不道不孝顺,爹娘在地底下都要被祖宗骂,他们才不会回去参加什么丧礼。
顾之桑说道:“所以你其实一直心中有怨,你讨厌他们每一个人,这份厌恶直到下葬的前一天晚上,到‘打绕棺’的那个时刻达到了顶峰。”
小成深深看了她一眼,点头道:“对,我觉得他们每个人都很可笑可憎!”
原来在他们那个山窝窝里,在‘打绕棺’的时候还有一种仪式,就是在死者棺材前放一个铜盆子。
在绕棺的过程中,小辈们会在阴阳先生的带领下一边绕圈,一边把真金白银的人民币往盆子里丢。
据说这是在祈求死者在地下保佑他们财源滚滚。
往盆子里洒得越多,财运就越好,他们那儿也叫‘转金盆’。
事后这个‘金盆’里的钱,阴阳先生会抽走三成作为辛苦费,剩下的就当作第二天抬棺下葬,或宴请宾客的钱。
或许是为了在大半个村子面前的展示自家过得好,有钱,又或是真的孝顺太爷,真的相信丢得越多财运越好,那几个叔伯每家都在‘金盆’里丢了不少。
有六千六的,还有一两万的。
这么粗略一估计,那阴阳先生做一趟法事就能拿到一两万块!
周围的村民们都在咂舌于这家的后辈有钱,孝顺,但小成在一旁听着却很不是滋味。
他作为父亲这一脉的代表人,要站在最前头。
当前面的阴阳先生敲锣打鼓,绕着棺材转起圈时,他觉得这种所谓的仪式真的很可笑,也很蠢。
小成眼角的余光能看到后面的表弟妹也带着笑,跑着洒着,手里红艳艳的钞票飞了满地,周围是村民和那些叔伯的喧哗声。
他看着那一张张脸忽然觉得很不公平。
凭什么他和姐姐每天累死累活,只为了活下去,而爸妈用命换来的钱却被这些所谓的亲戚拿去挥霍,盖房子享受?
他们还在为了明年的学费努力时,这些人办个白事就给阴阳先生送几万块。
小成心里的愤怒愈发强烈,那一刻他萌生出了一个念头。
“我拿了那个盆里的钱。”
小成说出来后,心头一直隐隐压着的大石头反而松懈下来了。
他苦笑一声道:“我知道这样做是偷,是不要脸,可是我并不觉得我做错了,这是我爸妈的买命钱!是我该得的。”
'金盆’里的钱要倒扣在棺材后的地上放一夜,那天凌晨两点多,小成起身去了灵堂。
灵堂黑漆漆的,正中的棺材格外阴森,他心中有些害怕,但还是咬着牙钻到了棺材后头。
小溪:!!
“你怎么能干这样的事情?!你是要气死我吗?”
小溪眼泪气得直流,是恨铁不成钢。
当问清楚弟弟拿了多少钱后,她反而哭得更厉害了。
小成面对盆里的几万元只拿了三千八百块。
他的成绩不是特别好,再加上高中期间一直想打工减轻姐姐的负担,心思并不在学习上,最后只考上了一所普通二本院校。
听到学费一年要七千多还有住宿费,他当即不想读书了,想直接出去打工。
因为小溪一个人要付自己的学费,要付两人的生活费和房租,就算加上他打工的钱,还是差四千元左右。
但小溪不同意,坚持说绝对不能不上学。
前些日子她一直在愁怎么凑上这笔钱。
小成也因为自己的学费问题,每天打完工躺在床上,一闭眼就在想要怎么凑。
所以那天晚上他才鬼使神差地去动了那个铜盆子。
他心想:
是太爷爷以前自己说的,要把那笔钱留着给他们姐弟俩当学费,可是太爷爷却食言了;
自己现在只是在履行当年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