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准备住院。”
陶研新低眸看他,又说:“身份资料都带了吧?没带的话让家里人尽快送来。”
“来得急,什么都没带。”
孙河挠挠头,“那我现在马上给家里打个电话,把东西送过来。”
陶研新点了下头。
孙河看着儿子,打电话之前又回来,在病房前弯腰握了下他的手,“别害怕,爸爸很快会回来。”
苏雪桢注意到,孙飞扬被爸爸碰的时候,身体下意识收缩了下,她觉得有点奇怪,眯起眼盯着孙河。
孙河借用儿科诊室的电话,拨通了家里的号码,对着电话里的人说了几句,很快又回来了,守在病床前,一副慈父的模样。
苏雪桢觉得事有蹊跷,摔下楼梯导致肱骨干骨折倒不是没可能,可是导致骨盆骨折这就有点难了,骨盆是环形结构,有多种骨头和韧带组成,稳定性很强,一般不会轻易骨折,除非是遭受了强烈暴击。
她走了过去问,“你说飞扬是从楼梯滚下来的是吧?你们家楼梯是几层啊?”
孙飞扬眼睛闪了闪,“大概八.九层。”
苏雪桢依然难以打消心中的疑虑,继续问道:“飞扬母亲呢?飞扬发生这么大的事情她不来吗?”
“她前天刚回娘家,这不是事情发生突然嘛!我还没来得及告诉她,刚才我就是给她打的电话,估计再过一两个小时就来了。”
孙河摸着儿子的头,目光慈爱:“妈妈一会儿就来看你了。”
苏雪桢从掌握心声技能以来,很少主动去使用,实习这段时间经常作为助手,需要触诊,经常会听到一些小孩子的心声,刚才给孙飞扬检查的时候,他也有一些心声冒出来,不过都是在哭诉身上太疼。
她想再试一下,伸出手再次抓住了孙飞扬的手,温柔问道:“飞扬,医生阿姨问你,你是怎么摔下楼梯的啊?”
心声并不会实时反馈她想知道的内容,毕竟小孩子的心思没那么复杂,很直接,孙飞扬起先是回了她两声呜咽声,随后断断续续地说,【没有……楼梯。】
苏雪桢还想继续问,孙河看她一直抓着儿子的手,心生不满,看她又问一些跟治疗无关的问题,马上开口打断了,“你不给我家飞扬治疗,一直抓他手干嘛?”
“没看到飞扬现在这么痛苦吗?他现在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你还一直问他,到底是不是医生啊?”
陶研新走了过来,及时替她解了围,“雪桢,到饭点了,你下去吃饭吧,顺便给我带一份回来。”
“就要你刚刚说的凉面。”
哪怕知道眼前的人有嫌疑,此时苏雪桢也不能明着说出来,何况她现在也没有证据,她对孙河礼貌说了声对不起,“不好意思啊。”
说完,听陶研新的话去食堂打饭去了。
走在去食堂的路上,苏雪桢是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心声不会有假,孙飞扬已经四岁了,是有基本的表达能力的,那么既然没有楼梯那他为什么会摔下来?
这说明孙河在刚才的采集病史中说了谎,她越看越觉得像是家暴。
心里揣着事,天气又热,苏雪桢吃饭的时候感觉也没什么胃口,她自己吃完以后,用饭盒给陶研新打了一份凉面。
这是食堂的饭盒,用完洗干净再送回来就行。
陶研新这会儿正在办公室吹风扇,苏雪桢推开门走了进去,把饭盒放到他面前,“陶主任,这是您的凉面。”
“行,辛苦了。”
陶研新把饭盒打开,拿起筷子开始吃,这是他单独的办公室,以往饭送到苏雪桢就该走了,但这次她一直留在办公室,似乎有心事要说。
陶研新抬起头看她,“怎么了?”
苏雪桢犹豫了下,还是小心说了出来,“主任,我感觉刚刚的患者家属有点奇怪。”
凉面里放了豆芽和黄瓜,吃着口感脆脆的,陶研新反问道:“怎么奇怪了?”
怀疑要有根据,苏雪桢说起自己疑惑的点,“他说家里的楼梯只有八.九层,按理说这个高度摔下楼梯不会导致这么严重的骨盆骨折。”
陶研新气定神闲,放下了筷子,“所以说,你觉得刚刚的患者家属说谎了?”
苏雪桢结合种种迹象猜测,肯定地点了点头,“我觉得他应该是说谎了,我看飞扬像是被家暴导致的受伤。”
陶研新反问道:“如果是家暴导致的,你觉得我们应该怎么做?”
苏雪桢想了下,神色坚定:“报警。”
陶研新意味深长笑了笑,“雪桢,你知道吗?我们是儿科医院,面对的病人基本都是无法准确描述自己病情的小患者,所以需要家长来进行叙述前因后果,让家长代替他们发声,这就导致我们很难在初期正确采集患者病史,而在这所有的科室里面,骨科是你尤其需要注意家长言行措辞的。”
“因为有家暴史的家长几乎100%会在门诊时隐瞒病史,他们说的话基本不可信。”
往往家暴导致的受伤,不是在普外科就是在骨科就诊。
原来不止她一个人注意到了异常,苏雪桢心里稍微放心了些,“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做?”
针对家暴的处理是一个复杂的过程,不是警方单方面能解决的,也不是他们医生的职责,他们能做的有限,陶研新低下头继续开始吃饭,淡定道:“等孩子母亲来了再说吧。”
苏雪桢从他办公室退了出来,走到病房又去看孙飞扬,有了止痛,他神色已经没那么痛苦了,看着她的眼神有些胆怯,睫毛眨啊眨,回避她眼神。
孙河因为刚才的事情对她很警惕,站了起来,“怎么又是你?”
欺负小孩子算什么本事,这种人就是欺软怕硬,苏雪桢语气冷了些,也懒得跟他客气,“他身上有多处骨折,需要实时监测身体状态,避免陷入休克状态,否则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孙河有点慌了,心里不太相信,面露怀疑:“这不会吧?”
“他才四岁啊,骨盆不稳定骨折你知道会造成多么大量的出血吗?刚才我们有多努力给他进行止血你没看到吗?稍有不慎,他可能就失血过多而死了。”
“人的盆腔内有大量神经穿过,这些分别控制着不同的分区,神经损伤是不可逆的,很可能会给他造成终身的运动障碍。”
剩下的诸如合并脏器损伤,苏雪桢已经不想赘述了,跟责任护士交代了几句,抬脚走出了病房。
孙河显然被吓到了,嘴巴张了又合,许久都没说话。
作者有话说:
查资料的时候,有关小儿骨科那章,开篇就写了家暴或者意外事故中的受伤患儿在进行病史采集时要尤其注意家长表述病史的真实性,家暴为了逃避道德谴责和法律制裁会说谎,意外事故受伤是因为受伤儿童、肇事司机和病儿家属出于不同考虑叙述病情可能会出现截然相反的情况。
倾听患儿想法很重要~
第127章
苏雪桢回到办公室坐下没多久, 孙飞扬的母亲卢雨兰接到电话后匆匆赶来,问前台的护士,“我儿子在哪?”
护士问她, “叫什么?”
“孙飞扬。”
“他现在在105病房。”
看她神色焦急, 六神无主的样子,护士领着她过去,“注意安静,他现在需要静养。”
卢雨兰使劲点头, 到了病房以后,看到儿子的那一刻, 她眼泪瞬间就下来了, 看到护士警告的眼神又不敢哭太大声, 只能小声啜泣,“我的儿啊!”
孙飞扬看到妈妈来了,眼眶也红了,一声声喊着妈妈。
他浑身是伤,身上插了好几个管子, 还输着血,卢雨兰现在都不知道该往哪看, 听到儿子喊疼更是心如刀割,“没事, 妈来了。”
孙河双手背在胸前,看着老婆, “我就说你不该回娘家这么久, 要不是你不在, 他能会摔下楼梯?”
卢雨兰转头瞪了他一眼, 没说话, 静静的安抚儿子,坐下陪孙飞扬说了好一会儿话,有妈妈在,孙飞扬慢慢睡着了。
看到儿子睡着,卢雨兰这才站了起来,扯着孙河的胳膊往外走,压低声音道:“跟我出来。”
孙河被她一路扯到走廊,“病房不能没人,你拉我出来干嘛?”
卢雨兰左右看了看,发现没人,揪着他衣领,厉声问道:“是不是你干的?”
孙河狡辩道:“你说什么呢?”
“孙河我告诉你!你平时那么对我我忍了,是我命不好遇上你这么个烂人,但飞扬可是你亲生儿子!你居然敢这么对他!”
卢雨兰目眦欲裂,孙河对她常年的家暴积压,在这一刻全部爆发,她缓缓靠近孙河的脸,眼睛直勾勾地瞪着他,“再有下一次,我会先杀了你。”
“我说到做到。”
孙河其实在动手那一刻就后悔了,他没有想到自己真的会对儿子下重手,混起来完全丧失了理智,他自己都不懂气性怎么会这么大,此时听到一向懦弱的老婆这么说,怂了不少,“是我脑子不清醒,手太贱,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这么做了,老婆你原谅我。”
“你放心,咱们家飞扬肯定会治好的。”
卢雨兰松开手,理都没理他,径直回了病房。
殊不知,他们俩这一番话全被骨科的一个护士听到了,护士看他们俩走了,马上去跟陶研新汇报,把自己刚刚听到的全部说了出来。
陶研新经验丰富,什么意外会导致什么伤他心里其实门清,打从孙飞扬被送进来,他心里其实已经能猜出七七八八,冲她点了点头,“好的,我知道了,你先好好做自己的事,不要声张,交给我们处理。”
陶研新看着桌上他们一家三口的资料,若有所思,原来这个孙河还是洪江市粮食收购站的员工。
到了下午三点,孙飞扬的生命体征总算稳定了下来,苏雪桢被派去辅助他做CT和X光片,因为身上骨折严重,孙飞扬只能用担架来移动。
卢雨兰生怕出了什么事,一直寸步不离守着,但毕竟拍片她不可能一直都在场,苏雪桢找到机会,再次抓住了孙飞扬的手,小声问道:“飞扬,你告诉阿姨,真的是你自己从楼梯上摔下来的吗?”
孙飞扬摇摇头,欲言又止。
心声却是在说:【不是】
这么小的孩子经历了这么残忍的事情,施暴对象还是自己家长,心里肯定很难承受,或许一定程度上还曾经多次目睹过妈妈被家暴的过程,苏雪桢温柔安慰道:“不要害怕。”
孙飞扬感受到医生身上散发出来的善意,不过还是不想跟她沟通自己爸爸的事情,眼睛眨巴两下,依然没有开口说话。
孩子不愿意说的话,她是没办法强逼着来进行沟通的,苏雪桢只能寻找别的方法来试图拉近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她想到平时平平安安对故事很感兴趣,随口跟孙飞扬说了几句故事书的内容,看到他脸上表情缓和了不少,才小心问道:“爸爸是第一次这么对你吗?”
孙飞扬再次摇头。
原来是惯犯,苏雪桢继续问道:“那爸爸会打妈妈吗?”
说到妈妈,孙飞扬脸上的表情明显有了波动,很轻地点了下头,“会,妈妈会哭会疼。”
苏雪桢本来想问问孙河平时是怎么对他们的,转念一想让这么小的孩子来回忆自己和妈妈被打的过程未免有些太残忍,她犹豫了一下就没问,摸了摸他的头,“医生阿姨会陪着你检查的,不要紧张。”
因为孙飞扬身上有多处骨折,需要拍摄的影像检查也比较多,一番检查下来,一个多小时过去了,好在今天医院的患者不多,结果到明天早上就能出来。
检查结束,众人抬着孙飞扬回病房,苏雪桢跟卢雨兰走在一起,笑着说:“飞扬是个很懂事的孩子,刚才检查的时候一点都没闹,也没哭。”
听到医生夸儿子,卢雨兰欣慰一笑,“是啊,他一直是个很懂事的孩子。”
话题引出来,下面的问题就方便说了,不过眼下苏雪桢也不好跟她说的太直白,“有些事情啊,其实有一就有二,习惯是很可怕的。”
“一味的容忍退让,反而是在纵容,给了他下次继续伤害你的机会。”
卢雨兰愣了下,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出她的话外之音,她叹了口气,“有时候退让也是一种成全。”
“对恶人退让,不是成全。”
苏雪桢看着她,“是助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