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齐书听罢,觉得她爱嚼人舌根儿,把她骂了一顿。
芦花很委屈,她也就是同他摆龙门阵一样那么说说罢了,而且是亲眼所见的事实,怎么就是嚼人舌根儿了?她又不是无事生非编排出来的,他至于这么上纲上线么?
若非看他无聊,自己也整天待屋里,两个人总不好相顾无言不说话吧,聊点所见所闻不是很正常的么?
芦花就回嘴了,两个人便吵了起来。
后来芦花醒过神来,忆起郁齐书跟她吵了一架后神清气爽,晚饭他竟吃了两碗。当晚入睡前以及第二天早上眼睛一睁开,他就再三警告她不可再多管闲事,哪里还有半点要死不活的模样?芦花便一下子GET到了叫他不陷入自怜自艾的诀窍。
但,虽说夫妻吵吵嘴,是平淡生活的调剂,增加色香味儿,可有些话题敏感,吵起来会致两败俱伤,不适合拿来做调味料,否则,感情总有一天会吵淡了、吵没了的。
所以芦花会尽量拣一些不会叫郁齐书拿住话柄伤及二人感情、却也能叫他转移注意力的话题引他参与。
比如此刻,郁齐书主动挑衅,他那样说她,芦花是有些心寒的,但忍住了,她知道他的心理已扭曲。
林大夫欲要离开牛家村,他应该是知道了。
大夫此举是个信号,齐书可能是觉得他的双腿无望治好了,林大夫要撇了他去,跟冯慧茹一个心思,所以他心里很不好受,她怎么会不明白呢?
他正在往不归路上狂奔,她便没跟他在这个话题上一争长短,质问他何故劈头就说她不安于室?
芦花嘴角一斜,近前抖开一床薄毯,为他把下半身都盖好了,口中开始胡扯淡:“都说妈妈爱幺儿,难怪我总觉得婆婆似乎不怎么关心你,原来她怀的是个小幺儿,心思都扑在小儿子身上了。不过话说回来,林大夫是怎么知道你娘肚子里怀的一定是个男丁?比我们那里的医生还厉害呢。”
这话自然是诓骗安抚郁齐书的,听着林大夫的医术高超,那他要引荐的大夫必定比他的医术还高明。
芦花瞄到郁齐书听罢,果见他微微侧首,目光复杂又希冀地看向她,脸上已不见颓靡神色。
芦花差点绷不住开心地笑出来。
生怕他追问林大夫给他娘诊治后具体是怎么说的,芦花不敢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身出去将食盒里的饭菜端出来,趁着郁齐书已无心思去自怜自艾,她坐在床边喂他吃午饭,一壁就将冯慧茹跟她说的事情拿出来唠给他听,正好也听听他的想法。
“娘跟我说,二娘提出要给家里添一个账房先生,还推荐了人选,便是郁齐山带回来的那个长随。据说那薛长亭一直在帮着二房管理各地商铺,是大掌柜,已经为郁齐山做事好几年了。记个账,于他而言完全是大材小用。不过娘说,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是二房夺权掌家的第一步,然后她拉着我把二娘和她儿子骂了一上午。”
郁齐书整日只能待在屋里,丫头婆子小厮是不得主动来跟他八卦的,他也不爱探问,自然兰苑外面发生的事情他都不知道。耳目闭塞,长此以往,他会变成瞎子聋子的,这个家于他,再无归属感。
她每天在外走动,何尝不是想做他的眼睛、耳朵?
偷瞄到郁齐书浓眉微蹙,猜他就要开口责备自己,她可不想止步于此,她要的是郁齐书同她商商量量地讨论家里的事情。
所以芦花故作不见,满满一勺子鸡蛋羹趁机塞进他微张的嘴里,堵了个正着,继续说:“就我说的话,婆婆骂再多都无济于事,家里现在钱款的管理方式有漏洞,这才叫二娘拿住把柄有了说辞。我听说你家里的钱和账都是周保一个人在管,这肯定会出问题的啊。甭管周管家是不是你娘娘家那边的人,也别管他又在郁家和冯家干了多少年,管钱的不能管账,管账的不能管钱,这个是最基本的道理。这个事情啊,还是婆婆做得不太对。倘若周管家真的有什么问题的话,将来东窗事发,到时候你娘肯定会被连累的。”
递到唇边的饭菜被郁齐书避开,他扭开了脸。
这是明显的拒绝,他来气了。
芦花于是将勺子收回来,就见郁齐书也扭回脸来,怒视她道:“你就是这么给娘说的?”
芦花道:“没,我就心里说说,我什么也没对娘说,我只负责竖起耳朵听。”
郁齐书眼里的怒意顿消,点点头:“这件事情你别管,我自会找机会提醒她的。总之你记住,遇事少说多听就好了,祸从口出,明白么?”
芦花欣喜他果然上当,她就是要他这样的表现,忙乖巧应道:“嗯嗯,我知道呢。”
继续喂他吃饭,又吐槽起家中的开销问题来。
就算是在乡下,郁家也各种讲排场,比方说吃饭这方面,若非节日或者宴请,各房都只在自己房里吃饭。那必然,各房的饮食都要分别准备,自然开支肯定要比一家子一锅吃饭要多出好几倍的花销来。
加上其他的分工多,看门护院的、抱狗抱猫的、伺候笔墨的,还有粗使婆子和丫头又绝不混淆,各司其职。
这也是为啥明明郁家的主子没几个,但服侍的下人倒有好几十人的原因。
“我就想不明白,婆婆跟我抱怨每日花钱如流水,怎么就不减少点佣人呢?其实真的好些下人我觉得都没什么事情做,钱都用在讲排场去了。”
郁齐书道:“这事儿又轮不到你操心,有什么想不明白的?”
芦花不满,“当然啦,我一个地位不稳的大少奶奶,操心这个干嘛?反正我又不需要赚钱养家,我还不是就说给你听听罢了。而且也是你娘非拉着我抱怨这种事情啊,也不知道她什么意思。”
“还能有什么意思?”郁齐书轻哼,“你现在在干嘛,她就在干嘛,想那么多!”
“哦,我知道了,就是无聊,找人说点闲话打发时间嘛。”
郁齐书又冷哼,未再搭腔。
芦花就明白他就是自己说的那个意思了,切了声,再道:“听婆婆忿忿说,二娘居然还专门拨了个丫头去服侍那个账房先生薛长亭呢。这下子家里多了个人吃住,还要新买个丫头进来,每个月家里又要增加几两开支了。这事儿,我一开始也觉得过分了。”
“听你的意思,后来你又不这么觉得了?”郁齐书侧目看她,有些感兴趣。
“对啊!”
芦花是想起了初见面时薛长亭同郁齐山相处的模式,觉得他俩不是主仆,倒像是朋友、是兄弟。
那薛长亭又是郁齐山商铺的大掌柜,换个世界和时代,薛长亭不就是总经理么?
给总经理配个助理配个女秘,好像也没啥大惊小怪的,这就是正常操作啦。
芦花待要给郁齐书细说心里的想法,就听到外面一声喊:“嫂子?”
是郁齐婉的声音。
但是怎么听着语带哽咽?
两人愣神的功夫,郁齐婉已迫不及待地跨进屋来,但看到屋里有屏风,估计是怕看见这对夫妻间不欲叫外人看见的好事,她犹豫了下没绕进来,只隔着屏风又朝里急切地大声问道:“嫂子你在吗?”
这次听得更清晰了,她的声音里真的带着哭腔。
芦花同郁齐书相视一眼,“我出去看看。”
搁下饭碗,芦花转出屏风。郁齐婉一看到她,直接扑入怀中嚎啕大哭起来,反闹得芦花有些窘迫。
里面的郁齐书不由得强撑起身体努力朝外望,可惜视线被屏风阻隔,且郁齐婉已抓着芦花去了院里说话,似乎是有意要避着他这个当哥哥的。
郁齐书气闷不已。
没来多久的嫂子,倒比他这个亲哥亲了。
良久,郁齐书终于等到芦花回屋来,急忙问道:“齐碗她到底怎么了?”
芦花看看他。
找件事情给他操心也好,省得他每日挑自己的刺儿。
便一声轻叹,如实道:“齐碗喜欢上了那个账房先生,不过被拒绝了。”
第91章
郁齐书听罢, 脸上有几秒钟的怔忪。
继而震惊到失言:“她疯了吗?她怎么如此不知……”
郁齐书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浑身散发的低气压笼罩着她,芦花没敢说话。
其实她也不知道该如何接这句话。
先前听到郁齐婉告诉她这件事情的时候, 她也是愕然无语的。
脑子转了转, 然后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这个世界, 女孩子怕是没有主动追求男人的权利吧?齐碗敢去当面表白, 不由得给她暗暗竖个大拇指。
想自己对郁齐书表达“我喜欢你”也都是在她上大学了后才有的勇气,说得还那么委婉,幸得齐书一听就懂, 也许这就叫心意相通, 所以他们之间的言语不需要十分直白。
回想了想薛长亭的样子---回来郁府后芦花就再未同那男人照过面,一向都是二房的人在招待他---但是, 到现在, 芦花还是对那个男人的印象深刻。他长倒是周正,高高大大,国字脸, 一脸正派, 有点儒雅范。记得初见面时听他言语虽有些轻佻,可也只是对郁齐山说话时才那么样子,对她却是正正经经, 十分客气。
不过,就是,他看上去年纪有些大了,怕是要三十岁往上数。
而齐碗, 半大不大, 叛逆期的小姑娘, 最多也就十五六岁吧。搁自己这世界, 就是个中二的小女孩儿。
情窦初开的年纪,骤然遇到了一个成熟睿智的、看上去彬彬有礼的中年男人,极易受到吸引,做出冲动的事情出来。
并未觉得这件事情很严重,只当齐碗拿她当树洞,吐露了一番心事罢了。
芦花震惊过后,很快就释然了。
又想,若是两人身份一对调,薛长亭是个富家少爷,而郁齐婉不过小民小户人家的女儿,齐书未必反应就这么大,兴许还只担心齐碗高攀不上,他这个做哥哥的还要想法子帮她高攀成功,哪里会像此刻这样一脸怒容?
也许他未尽的话是“她这大户人家的小姐,怎么如此不知羞耻?”不过碍于那是他的亲妹子,他不好当着自己的面叱骂出来吧。
可转念又一想,他如果当自己是关系亲密的人,那即使是他的亲妹妹,又有什么话是不能在夫妻之间说的呢?
无法交心,可见,终究,还是,他对自己有几分疏离的吧。
心思辗转反侧后,芦花就有些失落,有点怅然,默默地在床沿上侧坐下来,端起碗待要继续喂郁齐书吃饭。
手指触到碗沿冰冷,又站起身来:“饭菜已经冷了,我去厨房给你热一热。”
郁齐书不耐烦地道:“这个时候我哪里还有心思吃得下饭?你别折腾了。”
你吃不下,可我还没吃呢。
不过算了,她也心情失落得没胃口。
芦花把饭碗收拾收拾装进食盒里,放桌上等着婆子们过来拿走,又去墙角边架子上拿了帕子,用水打湿后给郁齐书擦拭了嘴脸和双手,然后重新在床边坐下来,隔着一层被子轻柔地给他按捏着小腿。
两个人默默相对一阵。
芦花瞥到郁齐书把她看了好几眼,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知道他想说啥。
赌气想不理他,于心又不忍。
芦花低眉顺眼,一边给他按捏,语气平平,一边就道:“你不用太过紧张焦虑,我觉得齐碗她就是常年待在深宅大院里,没见过什么像样的男人,这冷不丁家里来了个成熟又有点魅力的大男人,就产生了好感。但喜欢同要交付终身那可是两码事,她受过良好的教育,这一点还是拎得清的。平时我们多关心关心她,再给她多灌输些……”
“芦花,”郁齐书却张了张口,犹豫的:“你,你是不是还没吃晚饭啊?”
“……”芦花差点绷不住就想哭出来。
死死咬着唇,抬眼瞪去,“你也晓得了?”
郁齐书斜倚在棉被上,睇视着她道:“我刚才好像听到你说薛长亭成熟又有点魅力?你是怎么知道得如此清楚?”
“……”
芦花怔楞了一秒钟,下一刻,俏脸胀得通红,捏起拳头便照着他的胸口,雨点般地捶打起来。
郁齐书难得开怀一笑,他捉住了她的手,柔声道:“你先去吃饭。”
芦花忿忿地甩开他的手,重重地哼了声,“算了,我也吃不下。”
郁齐书也不追去,顺势就放开了,依旧笑着:“是忧愁齐碗这事么?”
“不是。”芦花自不可能袒露心事。
“长嫂为母,你担心她,是必然的。”
哎,算了,不跟他争辩,管他怎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