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回田三婆子一出现,村里人忙相互吆喝,把孩子赶回家了。可不能让孩子们跟着田三婆子学坏了。
田三婆子看到沈家村的人见她像是见到虱子一样,心里可不得劲儿了。
“什么啊,”她和田大队长道,“大队长,你说他们是不是闲着没事干?”
田大队长没好气道:“我看你们才是闲着没事干。”
田三婆子不敢还嘴。
几人一路来到沈家村的村办公室,里面的领导都挺齐。
沈青松和顾细看到田大队长,态度和之前没办,笑着迎上去:“田大队长。”
田大队长心里一松,热情上前握手:“沈大队长,不好意思,我今天又来打扰你们了,放心,我都和他们说过了,这是最后一次,以后再也不会这样。”
沈青松一脸无奈:“这就好,田大队长,我也很理解你。你说这一天天的,有这工夫,我们都用在生产上多好。”
“就是就是。”田大队长一副无比赞同的样子,回头瞪田三婆子一家子。
顾细看向田三婆子他们,“几位,跟我来吧,大云还在坐月子,总不能让一个坐月子的产妇出来见你们吧。”
田大队长立马道:“那当然不行,我们去看望一下大云。”
田三婆子的话咽在嗓子眼。
她被沈青松和顾细这么同时一瞥,心中有点不好的感觉,总觉得现在十分相似,让她想起那晚不得不把家里的钱都送出去的场景。
她有点后悔,是不是来沈家村一趟是个错误?
可是田草根的脚步太快了,快到她都喊不住人。
几人一起来到大云家外面,好家伙,外面已经围了一层又一层,像是千层饼那样。
沈青松皱眉,点出几个人,让他们维持秩序,一会儿无论听到什么,发生什么都不能乱。
“一定不要推搡。”他叮嘱道,“必须谨防踩踏事故。”
几个青壮有一种肩负重大责任的错觉,就差拍着胸脯保证了。
另一边,顾细把田婆子三人带进院子了,就不让他们进去了。
“咋了?”田三婆子不解。
顾细严肃道:“你们说孩子的爸爸,是孩子的爷爷奶奶,能不能上点心,刚出生的孩子抵抗力弱,不能让人随便进去看的。”
田三婆子皱眉:“以前怎么不见有这种规矩?我们还不是一样好好带大了孩子?”
“那你怎么不说以前的孩子有多容易夭折呢?”顾细正气凛然道,“别拿你的经验当成正确的经验,这是科学。”
大云娘和大壮从里面出来。
双方一见面,田三婆子就顾不得和顾细斗嘴了。
大云娘和田三婆子,可以说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大云娘咬牙切齿,田三婆子怒目横眉,沈大壮在一旁生气地盯着田家父子,两个人的气势完全压过了三人。
更何况,大壮和大云娘不是两个人在战斗。一整村的人都和他们站在一起。
“大云呢?”田草根犹犹豫豫问道。
沈大壮:“你还是知道问起大云啊?”
田草根嗫嚅低头。
田三婆子嚷嚷:“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大壮眼睛瞪得像铜铃,“字面上的意思。”
顾细站出来,引导谈话节奏,别耗费太长时间和田三婆子这种人讲话,要不然一大半时间都是废话。
“田三婆子,你们今天来的诉求是什么?”她厉声道,“要是不好好说,那你们就回去。”
经历过上午的撵人事件,田三婆子深知,顾细说得出做得到,她连忙道:“我来问问大云到底还回不回去我们家。”
沈大壮想也不想,拒绝:“不回去。”
田草根眼睛立刻红了,朝关闭的房门喊道:“大云,你说句话啊。”
里面不多会儿传来大云的声音。
“我也是同样的想法,田草根,我们离婚吧。”
田家一家三口完全愣住,这……这完全出乎他们的意料,他们没想到大云的态度会是这样。
田三婆子首先想到的是,“慢着,你生下的是男孩还是女孩儿?”
田老三和田草根顿时流露出极其真实的关心表情。显然,他们也很关心这个问题,比大云的安危更加关心。
大云嘲讽道:“你们到现在都没关心一句我的身体,都没关心一句孩子的身体,只关心是男是女,田草根,你扪心自问,这样的你,我还能和你过得下午吗?”
田草根心虚低头。
沈大壮握紧拳头:“妹子,别跟他们多废话,咱们直接离婚。”
田三婆子却紧紧抓住这个话题不放:“那你们倒是说是男是女啊。”
大云不吭声,沈大壮不坑定,大云娘也不吭声。
这是顾细之前交代好了的,一定不能说出任何实质性的证据,只需要误导田三婆子往一个方向猜想就好,然后他们死不承认。
这个法子,对别人可能没用,但是对田三婆子这种疑心病重,并且十分不喜欢大云的婆婆来说,十分奏效。
田三婆子往四周看去,突然看到角落处有块红布,她眼睛一亮。
这片地区有个习俗,要是生了个女生,就会在院子里挂上红布,要是生了个男生就挂上弹弓。
这不明摆着是女孩吗?
田三婆子失望透顶,呸了一口:“生了个女孩儿吧?要不然怎么到现在都不说出来呢?肯定是羞的。”
在她顽固的观念里,生女孩是见不得人、抬不起头的事情。
所以她觉得其他人也是这样。
大云娘一口否认:“我们可没这样说。”
“你们就是不敢承认!”田三婆子得了鸡毛当令箭,更加觉得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要不然,早就宣扬出去了。”
越想,她觉得自己越对,十分英明神武。
“怪不得我到现在都没听到你们的消息。呵呵,原来是生了个丫头片子。”她冷嘲热讽道。
田草根和田老三无奈垮肩。
不得不说,他们很失望,相当失望。
大云娘没有回答田三婆子的话题,而是道:“无论大云生的是男是女,我都疼她。你们给我滚回去,不对,是立马和我闺女离婚!”
田三婆子狭隘的思想再次上线,大云娘这样说,肯定是在为大云找补。
她极具优越感,扬起下巴:“没生出个儿子,当然不好意思出来见人了。你就疼她一辈子吧,我们田家留不下你们这尊大佛!”
沈大壮看起来忍耐到了极致:“我们当然要好好疼大云,离婚吧。”
田三婆子:“离就离!”
田草根不干了:“娘!”他还是很喜欢大云这个媳妇的。
田三婆子苦口婆心道:“儿子,她生不出儿子的,你和她离婚,娘再给你找个能生出儿子的姑娘来。”
沈草根抿唇,还是不死心:“娘。”
顾细在一旁幽幽道:“田草根,你要是真的为大云好,还是离婚了,要是不肯离婚,天知道你娘以后会怎么对待大云。”
田三婆子大言不惭:“她都没生出儿子,有什么底气在家里?”
顾细呵呵两声:“说得好像生出儿子就与众不同似的。”
田三婆子:“那可不!”她一辈子最自豪的事情,就是生出草根这个带把的男孩儿。
顾细十分真诚地问道:“那你生了你儿子之后,你的人生变得不同了吗?你活得比生儿子之前更好了吗?因为生儿子,你赚到钱了吗?改变人生了吗?你活得更舒服了吗?”
田三婆子被逼问得步步倒退。
顾细质问的这些问题像是一块块石头,砸进田三婆子的心里。
她被问得哑口无言。
没有。
全都没有。
田三婆子心里突然浮现出答案。
因为生儿子,她吃了很多药,自己像是浸在苦水里,家里也被药钱掏空了,变得更差。
至于草根出生后,他们的负担更大,又不舍得让草根操劳,他们必须付出更多的劳动,才能让一家三口勉强吃饱。
草根也和村里的孩子没什么不同,读书差,人也懒,更不见得长得有多俊,毕竟她和田老汉也没长得多好。
田三婆子突然心慌慌,她坚持一生的信仰似乎崩塌了。
她从喉咙挤出声音:“不,不是你说的那样……”
“你也是女人,”顾细却没有因此放过田三婆子,她说这话,同时也是说给田老三和田草根听,说给村子里重男轻女的人听,“却如此嫌弃女人的身份,所以,你很厌恶很憎恨你自己吗?”
田三婆子茫然地炸了眨混浊的眼睛,说不出如何话来。
她嫌弃她自己吗?是这样吗?
“你憎恶你自己,”顾细恶魔低语,“可你却活在了这个世上。想想那些被你亲手断送生命的女婴,那些女婴,每一个都是你……”
田三婆子被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如坠冰窟。
那些女婴……是的,她的确生出了好几个女孩,每一个都是她自己动手,把她们投进河里,闷在被子里……
田三婆子眼冒金星,抬头看向顾细的时候,却发现她看见的人不是顾细,而是一张张女孩儿的脸,每一张脸都在猩红的、诡异的,用阴森木然的眼睛看着她……
周围的一切似乎都消散了,这个世界只有她在,还有那些女孩儿在。
田三婆子突然“啊”一声,大叫出来。
其余人被她这诡异的反应都给吓到了。
顾细有点意外,却又半点不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