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笑道:“奇怪我怎的知道得这么清楚?”
玉格点头。
东海左右看了一眼,极享受六姐儿几乎写在脸上的惊叹,背着手笑道:“咱们满洲旗的佐领虽说有好几个,不过恰巧我们家归鄂尔泰大人管辖,鄂尔泰大人中举时,我阿玛也是来送了礼的。”
说完,东海又奇怪道:“你们家不也归鄂尔泰大人管?当时你们家就没来贺喜?”
六姐儿咬了咬唇,绞着手不知道该怎么说。
玉格笑着回道:“我小时候身子不好,一直关在家里,不太知晓外面的事。”
此时,一行人已经走出了西林觉罗氏府的范围,玉格又道:“咱们继续叫卖吧,再往前,那一片都是衙门了。”
东海立即点头道:“对对对,辰初到辰正,正是大人们到衙门上值的时候,也最是好卖东西的时候。”
第20章
几人走到胡同口的栅栏处,又遇到两个值班的官兵,不待玉格上前打点,其中一人已经先对着南山唤道:“南山,今儿过节,你不在家待着,到这里来做什么?”
南山上前回话,东海侧头小声对玉格道:“是南山隔了一房的表哥阿吉嘎。”
南山回道:“今儿学里放假,我和堂哥一起出来帮朋友做买卖。”
阿吉嘎看了东海一眼,东海连忙给他见礼,“表哥好。”
阿吉嘎点了点头,又随意的看向玉格,玉格上前拱手见礼。
阿吉嘎一眼扫到二姐儿推着的小车上的字,复又回过头来看向玉格,“你也是满人?”
玉格笑着回道:“是。”
阿吉嘎皱起眉头,“既是满人,做什么买卖?”
他话里带出些对经商的轻鄙,六姐儿低着头,生气的鼓了鼓腮。
玉格脸上丝毫不见怒意尴尬,只平常的笑着回道:“家里出了些变故。”
阿吉嘎没有细问,看了南山一眼,挥手道:“行,你们去忙吧。”
说完又对南山道:“听说你进了官学?进了官学就好好读书,别一天到晚只知道玩。”
南山忙顺从的点头应了。
阿吉嘎虽只是远方表哥,可已经成年当差,因年岁差得太多,南山拿他当长辈敬着,他对南山,连带着对南山的堂哥、朋友,也全然是长辈的姿态。
东海有些不高兴低着头没吭声,推着小车就要走。
玉格拉住他,“等等。”
玉格往锅里下了四块炸牛乳,炸好串好,送给阿吉嘎和他的同僚,“两位大哥冬日当值辛苦了,吃点热乎的暖和暖和。”
阿吉嘎意外的看了玉格一眼,再挥手让他们过时,表情和善了许多。
见玉格还笑着给那个瞧不起他们的人送东西吃,六姐儿更气了,闷着脑袋好一会儿没有说话。
玉格发现了,但没有说什么,这样的世情,既然决定做这样的事,这些都是可以想见的。
东海也发现了,不过顾忌着南山,也不好说什么,只越发卖力的吆喝叫卖着。
当官的到底阔绰,随着到各公堂衙门当差上值的官吏越来越多,他们炸牛乳的生意慢慢火热起来。
临近辰正的时候,玉格和二姐儿两个人炸都有些忙不过来,东海和南山也顾不上叫卖了,拿了长筷子帮忙穿签子,五姐儿和六姐儿的叫卖声也因为要收钱而时断时续。
不过摆摊车前围着等着的人就是最好的招牌,无论是去正阳门内东边户部等衙门当差的,还是进大清门内千步廊坐班的,经过时都要往他们这处瞥一眼。
多尔济走到这处时,也被同僚拉着说过去看看。
“满人炸牛乳?倒是新鲜,牛乳如何能炸?你们满人还有这样的吃法?走,咱们也过去瞧瞧。”
多尔济如今囊中羞涩得很,哪里愿意去凑这样要花钱的热闹,忙道:“我也不知,我就不去了,昨个儿衙门里有件事没办妥当,我得先去瞧瞧才能安心。”
同僚不再劝,自去了。
辰正时分,便是最晚上衙的一拨官吏也到了签到点卯的时候,玉格几人的买卖霎时冷清下来。
不过,二姐儿瞧一眼卖完的空托盘,眼里已是心满意足又喜之不尽的欢喜。
六姐儿却很是失望,“才卖完了一托盘,还有三托盘呢。”
几人正说着话,大清门的三个大门尽数打开,兵马旗帜威风凛凛的从里头鱼贯而出,是宫里到天坛祭天的仪仗。
玉格远远的瞧了一眼,对六姐儿笑道:“今日才刚开始呢,不着急,今儿冬至,想必外城的百姓们也很愿意花钱吃些好的。”
六姐儿犹豫着有些不信,她们家还是旗人呢,都吃不起这样的东西。
她还是觉得在这些衙门前头卖妥当。
东海点头赞同道:“对,我阿玛也说了,那些汉人生意上头极精明,都富得很。”
玉格笑着拉了六姐儿一把,“走吧,今儿衙门里放衙也早,午时咱们再来。”
说完,玉格几个推着车,随着人流往正阳门外走。
今儿街上的人是真多,因为祭天的仪仗把中间的路占了,更显得街道两边拥挤热闹得很。
人是多了,可,六姐儿转头看着玉格问道:“咱们能吆喝吗?”
玉格左右看了看,虽然因为人多,大家自在说话并不用收敛音量,可也好像确实没人这时候叫卖。
玉格伸手往头顶上指了指,笑道:“这么多人都在路上走着呢,不用叫卖,咱们的招牌已经顶在头上了。”
“唉,”六姐儿叹了口气,“那么多人,也不是人人都识字啊。”
玉格笑了一下,还挺不好哄。
几人顺着人流走了好一阵,六姐儿对零零散散的客人很不满意,尤其这稀稀拉拉的客人里头,还有许多问了嫌价贵不买的。
“唉,”六姐儿小小的人儿皱着眉头嘟着嘴,叹气声一声接着一声。
东海走到六姐儿身边,劝道:“这会儿大家都只顾着瞧热闹去了,等祭天的队伍走过了就好了。”
说完又问,“六姐儿你从前看过宫里祭天的仪仗没有?左右这会儿没人,咱们也到前头瞧热闹去?说不定还能看见皇上阿哥们呢。”
六姐儿扬起小脸,有些得意,“哼,我早就看过了。”
“咦,什么时候?”
“就是前儿,我和……”两人说着已经开始往前头挤。
玉格连忙伸手拉住六姐儿,“别挤了,这会儿挤也没用,咱们本来就走在仪仗后头,两条腿哪里追得上他们四条腿的?等他们回来的时候再看吧。”
几人又这么沿路随意做着买卖,只是少了噱头,生意确实大不如早上,不过五文钱一小块的小吃,能卖得出去,就已经是占了节日的便宜了。
边走边卖,几人倒是慢慢的占到了好位置,只等仪仗回返,准能站在第一排瞧热闹。
祭天为大祀之首,按祖制一般为皇帝亲祭,是故礼节极为繁缛。①
康熙今年已年过半百,繁重的仪式过后,精神有些不济。
人精神不济时,闭目养神或是远眺最能歇眼睛,康熙揉了揉眉心,透过帘子的缝隙往外瞧。
外头街上人头攒动,熙来攘往,一派繁忙热闹景象,因是冬至佳节,街道两旁的店铺挂上一串串大红灯笼,更添喜气和繁华。
再没有什么比这些更叫一个帝王觉得舒心畅快。
康熙眼底氲起浅浅的笑意,突然康熙的视线落到一处。
满人炸牛乳?牛乳也能炸?还是满人的买卖?
因着奇怪,康熙多瞧了两眼。
马车旁边原本凑近了等吩咐的太监,见皇上看向某处,忙也转头看去,看到满人炸牛乳,太监微愣,底下的手动了动,一个小太监悄悄离开了队伍。
第21章
玉格几个没有注意到康熙的视线。
虽是特意站在路边等的,可仪仗队伍太长,皇上的车驾前面还有无数骑兵队列,他们等了许久没有等到,于是先被卖糖葫芦的吸引了视线。
可巧那卖糖葫芦的还就站在他们旁边。
六姐儿仰着脖子,双眼盯着糖葫芦串,不自觉的小口吞咽,可能是知晓了滋味,再瞧糖葫芦,竟觉得比从前还要诱人十分。
东海见她眼巴巴瞧着怪可怜的,便道要去买,可他们今日是来帮忙的,玉格哪能再让他花钱请吃糖葫芦,便道自己请。
六姐儿听到两人的声音,回过头来小声问道:“咱们能同他换吗?”
玉格挑了挑眉,笑看着她。
六姐儿指着冻奶块眨了眨眼,她记得玉格儿说一块的成本不到一文钱来着。
这小丫头真是精灵完了,玉格笑着伸手推了推她的额头,“可以,你去说吧。”
六姐儿眼睛一亮,于是玉格几个都只顾着瞧六姐儿和卖糖葫芦的商量,用两块炸牛乳换他五串糖葫芦。
等再转过视线来,皇上的御驾已过,面前又是无数的车马队列。
所以,当一个官兵模样的人来到他们面前,明着说买炸牛乳,闲谈间打听他们家世背景的时候,玉格心里很有些奇怪。
她原本想着这一天皇上出来,应该没官兵敢在街上胡乱收税,不想……
“回兵爷的话,我叫色赫图·玉格,是镶蓝满军旗人,他们几个是我的姐姐和朋友。至于为何出来做买卖,”玉格看了隐隐想要告状述委屈的六姐儿一眼,眸光往下掩了掩。
惭愧道:“其实皇上对咱们满人极好,不说刚入关时分的土地房子,就是逢年过节、国有乐事,也少不了打赏,只是。”
“只是什么?”听到玉格说逢年过节能领赏,官兵便知他家里有人在朝廷当差,于是更添了两分耐心。
玉格苦笑道:“我是后辈,不好说长辈的不好,只是祖上不善经营,又、欠了些债,所以才。”
玉格说得含糊,官兵听得却明白,入关后,被京城的繁华晃花眼的不是一家两家。
玉格接着道:“我阿玛愁得很,我如今这样,虽然名声上有些不好听,可我私心里觉得,能让阿玛和额娘少辛苦几分,比这些个虚名要紧。”
官兵听得有些动容,瞧着玉格意有所指的感慨道:“你是个有孝心的,以后少不了福气。”
玉格眸光微动,笑道:“官爷过誉了,不过是为人子的本心罢了。”
官兵听得一笑,指着托盘里未炸的冻奶块道:“你这些,放油锅里炸一炸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