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男人虽然也偶尔会打她,但都知道轻重,这次也没这么坏良心要把她送到火坑里去。
离她们几百丈远的寡妇王七妹家,其公婆和小叔子们,也正在花言巧语地哄骗她,叫她明天跟着里正一起,去县衙面试。
王七妹是村里有名的泼辣货,很不服管教,他们都有些担心,她会不肯去。
但这种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若是错过了,实在叫人不甘心。
王七妹看着难得对她和颜悦色的婆家人,心中冷笑,当她不知道这些人打的什么算盘。
无非就是想让她走了,他们好彻底霸占郡王分给她们母女的田地。
说是帮她们母女种地,实际却是拿走了她们地里所有的收成,一年才给她们几十斤粮食,若不是她还能织布换点钱,早就被饿死了。
不过,这一次她却没打算继续抗争。
“好啊,我可以去,除非你们给我两贯钱,让我把妞妞带走!”
留在王家村,一辈子也就这样了。哪怕外头前途不明,闯一闯也终归还有些希望。
妞妞是女儿,留在家里也不过上什么好日子,要么被他们苛待饿死,要么侥幸长大了,被他们几贯钱卖掉。既如此,还不如跟着她这娘,不管未来是生是死,她们母女也总归是在一起的。
听到这话,婆家人大喜。
竟然不仅把王七妹这泼辣货给哄走了,还顺带送走了个赔钱货。
讨价还价一番,他们定下口头约定,只要明天王七娘能叫贵人看上,便给她一贯钱,让她把女儿带走。
第二天一大早,来自王家村的十几个女子,都在家人的押送下前往县城参选,走上一条在她们眼中前途未卜的可怕道路。
第99章
据里正所说, 选拔是在县衙里头进行的。
王家村的众人来到县衙外的时候,还没到选拔的时间。此时县衙外却已经聚集了几百人,很是热闹。
这些人里, 有一些是面容愁苦,穿着补丁叠补丁的衣服, 在家人押送下哭哭啼啼的妇人。有些妇人却是穿着干净簇新的衣服,一脸期待的模样。除了这些之外,甚至还有未婚的小姑娘, 也是一副踌躇满志的样子。
没多久, 那墙壁上贴着三个大字的地方,一溜的桌子前面,有几个书吏坐了上去, 然后高声宣布:
“各村里正请注意, 请组织村民有序排队, 依次上前报名登记!”
王家村的里正连忙就来将自己村的几个妇人聚集起来,带着他们规规矩矩地站在一长列的人后头。
在里正们的组织下, 乱哄哄的队伍顿时就变得整齐有序了。
显然, 这些里正们,经过先前的农业知识培训,已经很清楚什么叫有序排队了。
等挨个登记完,县衙的大门就开了, 众人往里一瞅,县衙大堂外的院子里头竟是摆了十多二十架的织布机, 还有一些小桌子, 上面放着布料针线。
县令大老爷亲自坐在上首的大堂里, 下面是站成两排的威严衙役。
“竟然是县令大老爷亲自主持选拔!”
众多从村里来的村民们咋舌, 看了这严肃的选拔氛围, 心下对于可能是骗局的怀疑打消了大半。要去参加选拔的村中妇人们,很多人看到这架势,却有些害怕。很多人紧张得手脚发抖。
王七娘虽然平素泼辣,此时也有些害怕,但她牵着女儿的小手,心中便沉甸甸的,有了无限的动力。
而抖个不停的王四娘却被丈夫一巴掌拍在肩膀上,呵斥道:
“抖什么抖,要是没选上,回去有你好看的!”
巨大的压力之下,王四娘也极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很快轮到他们村去参选。
两人一个是选织娘,一个是缝衣工的,面对熟悉的劳作工具,两人的心都定了不少。
王七娘考试的内容是在规定的时间内织布,而王四娘那边,则是要在一刻钟内缝出一个小荷包。
一刻钟时间到了,站在上首那些监考的妇人,便挨个下来查看她们的成果,跟身后的书吏低声说两句,然后便见书吏在本子上记录着什么。
从上午一直等到午后,县衙的书吏们终于前来宣布选拔结果。
王四娘和王七娘都选上了。
书吏说,要回去准备行李的就去准备行李,明天上午辰时在县衙门口集合,一起坐车去燎原。不需要回去准备行李的,就先到驿站临时进行安置。
得知腊月会放假,王四娘的丈夫嘱咐她年底一定要拿钱回家,便干脆利落地将她丢在了县衙门口,任凭王四娘哭喊哀求也不理会。
而王七娘那里却遇到了些麻烦,带她们去驿站安置的婆子,见她带个孩子,不让她去,说没见带孩子去上工的。
王七娘顿时焦急不已,立刻跪下来哀求婆子行行好。
那婆子为难道:
“你这带着孩子,可就要占两个人的位置,吃两个人的东西。我也是个下头办事的,做不了主。”
王七娘心一横,转头跑回了县衙,直接在县衙门口大声嚎哭起来:
“我们当家的死得早啊……孤儿寡母没活路啊……好不容易能选上去做工,还不让带女儿,这是要逼我们去死啊……”
这一下子就引起了里头的县令老爷的注意。
有妇人在县衙门口大闹,这对县令老说实在不是一件颜面有光的事,大老爷脸色阴沉,把王七娘叫了进来:
“那妇人何事喧哗?”
王七娘这下不敢闹了,而是哭哭啼啼地讲起了她的难处。家中田地被婆家占了,她和女儿吃不饱穿不暖,为寻求一条活路才来应选的,现在怕女儿在家被苛待,所以想带着女儿一起去燎原。
上首的县令想了想,道:
“你倒是个慈母,其情可悯,本官便准你带着女儿一起前往燎原吧。到了燎原,本官也会令人向厂里说明你的情况,不过,厂里若不同意你带女去工人宿舍住,你就得自己想办法了。”
又严厉警告道:
“去了燎原你代表的就是整个县的颜面,切不可再像方才那般哭嚎打滚做泼妇状,去了厂中也一定要服从管教,否则本官决不轻饶,明白了吗?”
郡王仁德,若得知他特许这寡妇带女儿去厂里做工,说不定还对他另眼相看。但这寡妇动不动就撒泼,容易找人厌烦,他必须得敲打几句。
王七娘有些害怕,赶紧点头。
她也不是真的想撒泼,而是寡妇门前是非多,她又带着女儿,不泼辣些,根本立不住脚。
见县令同意她带女前往燎原,又赶紧千恩万谢地磕头,然后带着懵懂瘦弱的女儿住进了驿站。
第二天一早,她们便在县衙的组织下,六人一组地带着行李登车了。
他们这一车,有她女儿,由她抱着,坐了七人。都是那些村里来的妇人,个个和王四娘一样以泪洗面。王七娘想着自己的烦心事,也无心理会。
路上走了两天,风餐露宿的,终于在第三天中午到了燎原城。
下了车,她们便看到一块挂着匾额的牌坊,里头是很大一片房子,外头则是密密麻麻的人,还有许多拿着长矛配着军刀,大声呵斥着让人排队的士兵们。
因为有士兵们不断在维持秩序,虽然外面人很多,车马也很多,却并不算杂乱。
看着这些威风凛凛的军爷们和他们腰间的军刀,王七娘前所未有地忐忑起来,哪怕她平日里再泼辣,可面对官府还是心中发虚,现在她越发担心起服装厂若是不让她和女儿进去住,她该怎么办。
像在县衙一样撒泼吗?她真怕那些凶巴巴的军爷会直接抽刀砍了她。而且来之前,县令老爷也警告过她。
怀着忧虑不安的心情,她一步步挪到了登记台前。
那登记的妇人看她带个孩子,又是寡妇,眉头都没皱一下,直接就道:
“你这孩子有四五岁了吧,那算是听得进话了,不用单独安排。你自己平日管好,不要让她吵到室友。白日上工前,把她送到托管所去,厂里有专人照顾。另外,她的伙食费要另算,每天两文钱,管三餐,从你的工钱里扣。听明白了吗?”
王七娘难以置信地呆在原地。
完全没想到,自己愁了一路的事,竟然这么简单就解决了。
不用她撒泼打滚,也不用她到处求人,厂里直接就安排得妥妥帖帖了。
不仅允许她带着孩子住,白日里还可以在她上工的时候帮她照看孩子,竟是什么后顾之忧都解决了!
至于孩子的伙食费另算,一个月六十文,就算是在乡下请个人照管孩子也要这么多钱啊,更何况还管孩子的三餐。
以后她每个月保底都有两百文的工钱,加上计件,少说有四百多,吃住还厂里都管了,没有别的花销。六十文算什么啊。她甚至可以把其他钱都存下来,给妞妞做嫁妆。
想到这样光明的前景,她激动得热泪盈眶,连连向那登记的妇人道谢。
那妇人笑着道:
“谢我做什么啊!你该感谢咱们郡王给的好政策,若不是郡王体恤你们,哪能有这么周到的安排。”
王七娘愣了愣,没想到这竟是郡王的吩咐。
高高在上的郡王,竟然还会想到她们这些不起眼的妇道人家吗?
可仔细想想,郡王好像确实会想到他们,先前分地的时候,可不就是连女子也同样分五亩地么,这是哪朝哪代都没有过的事情。
为着这,那些生了女儿的人家,都不想着拿去溺死了,不管给多少吃的,好歹是打算把人养大的。成百上千的女婴,因为郡王得以成活。
头一次,王七娘觉得她们这些女子被当成了人。
也唯有郡王,才会把她们当成人。
难怪村里的男人们都在说,如今郡王当政可真好,大家都过上了好日子。现在她也由衷地这么觉得。
而哭了一路的王四娘,登记后,和许多人一起被安排去洗澡换衣服。
人生头一次,她洗上了热水澡,用上了胰子。洗完澡,篦完头上的虱子,她被分到了一套粗布衣服。
虽然是粗布,却是簇新的,还是两层。在暖烘烘的暖房里烘干了头发,所有人又被分发了餐具,让她们去食堂打饭。
一进食堂,她就闻到了香喷喷的饭菜味道。
等排到她的时候,打饭的妇人直接给她的木盘子里放了两个粗面馒头,往她碗里盛了一勺酱菜。然后道:
“汤在旁边,自己盛。”
王四娘往那旁边的装汤是大木桶里一瞧,里面竟然好多蛋花,上面还飘着一层肥肉碎粒和满满的油花,那香味飘过来,馋得人口水都要掉下来了。
她赶紧给自己打了满满一碗汤,还特意舀了些碎肉粒,也没人来呵斥她。
端着自己的盘子来到已经坐了很多人的长条形桌子上坐下,她立刻就狼吞虎咽地吃喝起来。
吃完饭,摸着前所未有胀鼓鼓的肚子,回味着嘴里香喷喷的油水味,她那颗忐忑不安的心,渐渐地安定下来。
她做梦也没想到,来服装厂的第一天会这么好,不仅没有人打骂她,还有新衣服穿,甚至能吃上一顿饱饭。
而且,刚才吃饭的时候她听旁边坐着的人说,她们每天可以吃三顿饭,每顿都可以吃这么饱。甚至每七天还会给她们吃一顿肉。
她很难相信世界上会有这么好的事,但不知道为什么,很多人都深信不疑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