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元正心中复杂,最后只是讽刺地笑了一声,“你说这么多,是要告诉我只要杀了你就是不义是吧?”
“不。”安临摇了摇头,“朕只是想告诉你,你报仇没有错,可朕也没有做错过什么。”
“此次北行回来,前些天朕翻看堆积的奏折时看到在朕北行期间,有官员上奏让朕发一封罪己诏稳定民心,这是自古以来都有的一个安抚民心的方式,可朕却觉得甚为荒谬。朕发现旱灾以来,又是派出军队协助百姓迁徙避灾,又是到处调粮赈灾,还调派运送鸡鸭去防治蝗灾,自以为该做的都已经做到最好了,却要朕跟天下说旱灾是朕的错吗?”
“百姓遇上天灾想要怪什么很正常,但是朕觉得,总不该去怪解决问题的人吧。”安临意有所指。
安临最后这段话,是借由天灾和对罪己诏的态度来告诉范元正——
你恨皇权恨朝廷很正常,但是也不应该因此就说正在切实地解决徭役问题的她是错的并转移仇恨,仇恨值请认准上一任老皇帝。
范元正复杂地看了安临许久,握着匕首的手掌攥紧又松开,握得手心冷汗黏腻。
他的神思在空茫沉浮间想不管不顾抬起手刺出那一刀,看看这小皇帝会不会因为出乎意料而惊慌恐惧,但是在心里波动时,他的手却重逾千斤,抬不起分毫。
因为他的理智告诉他皇帝说的都是对的。
如果这个皇帝死了,也许这天底下不会变得更好,但一定会变得更坏。
他想不管不顾,却无法不管不顾,正因为他自己经历过世间之大悲,丧父、丧兄、丧母,孑然一身之苦。
“……你赢了,皇帝。”最终,范元正没有刺出那一刀,垂下头看着手里的匕首,松开手之后匕首刀柄的纹路竟已经因为用力而在他手掌中印出纹路。
安临微微一笑,赞叹道,“范先生,不是朕赢了,应当是你的生民仁爱之心赢过了仇恨啊,先生大义。”
她不经意之间改变了称呼。
所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这心便是恻隐之心,也是不忍人之心*,范元正放弃唾手可得杀皇帝的机会,也就是源自于他对百姓的共情恻隐之心。
也因此,安临确定了范元正这个把造反写在特技里的管理金卡还是有底线的,不至于说为了造反报仇真的不顾百姓,能用。
“你这一张嘴确实能说。”范元正放下匕首后恢复成了无动于衷的模样,席地而坐也不再为安临的话而波动了,只是突发感慨,“如果你不是皇帝,当年老夫寻良主时碰到你,大概也不会去卢兴安那了。”
安临为范元正的松口感到惊喜,“现在也不迟啊!”
“但是这个如果并不成立,也不是当年。”范元正平静道,“我的主公仍是陈家公子,你们现在杀了我我没有怨言,若是不杀我,我会自行离去,以后不会再谋反。”
“那要是朕不杀也不放呢?”安临接上。
她听完刚刚范元正说的那一番话,最后听到耳中的就只有“我的主公仍是陈家公子”这一句。
还是陈群青的人=不要她给的名分(官职)
安临战术性后仰. jpg
好家伙,原来管理金卡好这一口啊!可以是可以,就是会不会玩得有点花了?
都要给她干活了,不给个名分好像挺不好意思的。
什么?你说范元正还没答应给朕干活?
他人都被扣在这里了,除了朕身边还能去什么地方?先让他被动地做点小事参与点啥,之后慢慢地自然而然就习惯了。
作者有话说:
挂着陈群青谋士的名头给屑皇帝做事
这又何尝不是一种ntr
名分什么的以后再说w
第171章
两日后, 休沐日。
琼安作为国都,有太学国子监和民学三个学校,依然是时不时就会办一些讲学给学生们听, 尤其是在老臣们依次退休后,空余的时间多了,办讲学的次数也多了起来。
其中太学和民学离得近些, 太学学宫前那个圆形广场格外适合当讲座的场地,所以一般都是在那里举办讲学,这个讲学不管是哪里的学子都可以来听讲,甚至不是学子的人要来听也不会有人拦着。
也就是说这个讲学秉持的是有教无类的原则。
至于举行讲座的人,那就多了去了,并不拘泥于老臣大儒老师, 有时候会请精通某一方面的人来讲特定的科目,就像是民学中有农科这一科目, 有一次讲堂就有农署司农带着一个老农来讲农, 还有专门精通算学的人,商学的人,地理等,甚至在临近科举前一段时间还会安排各年的状元来讲学习备考的方向等。
一开始太学的学子还自持身份只愿意听文学课和状元讲课, 其他的各类杂学课都不大愿意听。
不过在太学老师表现出对杂学的认同态度, 称这些也是一种经世治学后,也就渐渐有太学的学子来听杂学课了。
而今天, 安临专门促成了一场讲学。
由倪惊澜这个去年的状元所主持的讲学, 并且按照惯例提前几天在太学广场前的告示板上进行预告。
这不,没几天, 今年那位女状元要在太学广场开讲学的消息就已经传的整个琼安城都知道了。人们对于这位女状元可都是十分好奇啊, 先是在殿试当场主动揭露自己的女子身份, 又是光明正大地打马游街,这就足够引起人们的好奇心了。
谁知道没过多久,那女状元竟然还出现在北方战役的战场上亲自指挥一万士兵创下一个教科书一样的守城案例,与祁冬寒一起合力赢下那一场北方战役,收回北方。
这不比市面上一些传奇话本要燃?要传奇得多?
反正安临回京,北方战役的消息传回琼安之后,安临已经看到不少写文很快的话本写手创作出了相当一批《女状元传奇》《女状元奇智定北方》的话本了。
要问安临为什么会知道,这当然是因为宋菱格外喜欢收集市面上这类的话本,安临的皇后号恰巧在宋菱给小阳毓安利的时候撞上了,为了不让宋菱带坏勤奋搞发明的小阳毓,安临就把那几本话本给没收了过来,顺手翻了那么一翻。
还别说,有几本还是写的不错的,凭着想象写得比现实跌宕起伏多了,虽然为了避嫌把主角的名字改成了其他的,不过一眼就能看出来原型是她亭瞳爱卿,安临笑呵呵地看完之后还给倪惊澜看了。
——当着宋菱的面。
宋菱:别说了,就是很社死QAQ女神不会以为我是什么奇怪的人吧?
咳,话说回来。
说这么多只是想表现,倪惊澜要讲学的这个消息传出去后,有不少人都在好奇之下想要来看看。
其中当然就包括了听到这个消息的宋菱、池子昂,以及安临特意让其知道的赵东来。
宋菱嘛,是绝对不会错过她喜欢的每一个偶像的讲学的,而池子昂被宋菱告知后当然也不会错过。
至于赵东来,他的心情就有些复杂了,但在复杂之后,最后还是选择了悄然前往。
池子昂跟着宋菱去参加讲学的地方,看到太学广场前有一张小桌子,每个进去听讲学的人都要先到那个小桌子那里登记什么,宋菱也领着他往那边过去,就问,“这是要登记?”
宋菱点头,“嗯,对,进场前都要登记名字。”
池子昂有些惊奇又有些生疏地用毛笔字写下自己的名字,而登记名字的人并没有因为他的字丑表现出任何轻视嘲笑的意味,只是递了一个小木牌给他,“你的位置在三排从左往右数第七个位置,请找准自己的位置,不要坐到别的位置上去。”
“哦哦,好!”池子昂应下。
宋菱也上前一步写下名字,池子昂站在旁边等待,四处打量这个太学广场,看着看着目光又回到了那个登记名字的纸上,然后发现并不是只有他的字丑,除了他以外,也还有一些看起来才学写字没多久的人,而且看名字也是比较质朴的那种,此外疏狂的,工整的,端正的,随性的字体,还有秀气的簪花小字,在这一张登记名字的纸上都能看到。
由此可见来听讲学的人有多广泛。
池子昂突然目光一凝,注意到在他名字上面十几位的位置上,有一个并不陌生的名字。
大气随意的字勾出“赵东来”三个字。
池子昂瞳孔震了震。
这个赵东来?是他知道的那个赵东来吗?
——先前在丹林郡的时候,在池子昂火速白给前安临就把想跑路的赵东来给控制住了,所以池子昂白给之后跟随倪惊澜来琼安的途中并没有见过赵东来,况且就算见过那么一面两面的,人家不报名字他也不知道就是赵东来啊。
这还是池子昂穿越之后第一次看到赵东来这个名字——在他知道的历史中,倪惊澜辅佐的主公。
宋菱往上看了一眼,也看到了这个显眼的名字,“哎”了一声,“这不是那个谁——”
宋菱的第一反应是想到自己知道的历史,第二反应才是想起来池子昂说过的他那边的历史中赵东来还在乱世争霸过,倪惊澜还给他当军师去了。
说实话,宋菱对于池子昂说的那些是没什么实感的。
因为在她的印象中,赵东来是个著名军事家,人称宣国金牌HR,最出名的首先是他给明帝陛下介绍了不少不知道从那个犄角旮旯里扒拉出来的人才,其次才是他的战绩。
总之就是现在知道平行世界的不同发展,宋菱觉得还挺微妙的。
就是不知道明帝陛下知不知道这个了,不过感觉就算陛下知道好像可能也还是不会介意继续任用他?
两人落座之后等了有一会儿,太学广场中的石座都坐满了人,多的人则是站在后面的台子上看,而深受众人期待的倪惊澜也准时抵达,站上了讲学台,开口,“诸位早,我是倪惊澜。”
开始了!
宋菱也顾不上其他,眼睛亮晶晶的盯着讲学台上听起来。
倪惊澜名义上是作为今年的状元给明年就要进行春闱的科举学子们讲科举经验和备考方向,不过也并不是只讲这些,讲过科举有关的就话风一转,讲到民学兴起,民学修习科目对以后科举的影响来。
然后又引申时政讲起这一次北方旱灾的影响,朝廷赈灾之下各部门如何统筹才能如此有效地控制住局面。
倪惊澜讲得深入浅出,不论是有学识的人还是知识面一般的老百姓都不会有理解困难,都能从中学会一些东西。
池子昂在发问环节注意到讲学台附近安置有两张小桌子,从开始讲到现在一直都有两个人在那里奋笔疾书,就好奇地问宋菱:“那两个一直在写的人是干嘛的?”
“难道那是……差生专座?就跟老师讲台两边那两个位置一样的?”池子昂产生了一些奇怪的联想。
这个打比方可以说十分形象了,随着池子昂的话宋菱脑子里都浮现出了高中教室的样子,她摇摇头把这画面挥去,“这两个人是专门记录讲学内容的,讲学目前只在琼安开放,其他地方的人听不到,就专门安排了速记学官这个职位,负责把每一次讲学的内容都记下来,之后在传抄到其他地方的民学让各地的学生也能看到讲学的内容。”
池子昂若有所思,“互联网式的知识分享?”
他正思考着,有几个学生起身问了一些问题后,偏前面一点的位置上忽然有人站起来对倪惊澜问了一个问题。
“你认为,现在宣国最大的威胁是什么?”
所有人的目光都往提出这个问题的人看去,池子昂也同样,他乍眼一看这个人,就觉得这人似乎颇为不凡,眉宇间虽然有些郁气,但眉眼桀骜锋锐,怎么说呢,放在电视剧电影里看的话,就是那种“一眼主角”的感觉。
倪惊澜目光动了动,考量地打量着这个人,也就是突然问出这个问题的赵东来,略想了一下开口说,“现北方已定,恰经大旱,正是修身养息之时,主修内政民生,然此消彼长,宣国强大应是邻国诸国不愿见到的,若我是奉国官员,必然会劝国君试探宣国情况。”
众太学学生听着连连点头。
赵东来却再次说,“可再往北还有草原部族,自古善于征掠,倪师觉得草原部族的威胁要小于奉国吗?”
“草原部族……也并非没有可能。”倪惊澜思索道,“北方里古城往北与草原有接壤的地界,交战时我见北方战马健硕,不像是本土战马,应当是与草原部族有马市交易。不过里古城,昭苏城,析津城等地严寒,物资贫瘠,多驻守将士,草原部族若是想南下劫掠,就要渡过泛江。”
“我知道了,奉国也在泛江以北,草原部族如果是想劫掠,比起跟我们的军队隔着泛江僵持,还不如先选择奉国,对吧?”倪惊澜都已经点到这种程度了,学子们有不少人被点通。
这些话,与前世倪惊澜的分析一模一样,赵东来心中释然地松了一口气,既是高兴,又是叹息。
高兴的是他知道他的军师前世待他确实是尽心尽力,没有欺骗,他原本因为这一世倪惊澜转投荀富贵而想了很多,进而疑心前一世军师对他有所保留,实在不该。
不过由此也可见,前世草原部族来得确实是突然而反常。谁也没想到草原那些大大小小的部族竟然能被一个部族统一,趁着这边乱世的时候南下入侵中土。
赵东来没有继续说下去,表示自己已经问完了,坐了回去。
倪惊澜突然开口,“这位学生,你叫什么名字?”
“赵东来。”
场内的人没有一个人觉得这个问答有什么问题,池子昂的表情却一下子凝重起来。
“你怎么了?”宋菱偶然间一转头被池子昂的表情给弄得一愣,“怎么表情这么严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