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泽继续道:“后生,你说的那位高永昌是谁,为何如此想得到镇上的配方?遇到先前如此损失,也不愿放弃?”
“高永昌不会放弃的。”郭药师沉声道,“他不但是渤海国的遗民,还有王族血脉,辽东有许多渤海移民,他们不愿意臣服大辽,先后在辽东建立了定安国、兴辽国、大元国。”
“如今契丹各部冲突不断,高永昌在辽东又有人望,只要振臂一呼,便能群起而应之,而起兵需要钱粮,若能将羊毛化为钱粮,他起事便要容易万倍,如若是我,也绝不会放弃。”
“渤海国移民建了那么多国么,为何大宋这边一点都不知晓?”赵士程在一边好奇地问。
宗泽忍不住轻咳了一声,有些尴尬道:“先前,定安国曾与宋太宗相约,共伐契丹……可惜太宗伐辽时,受伤败退,这才错过了时机,定安国也因此灭国,此事不太好听,朝中便也少提此事。”
赵士程恍然大悟,就是高粱河那次嘛,屁股中箭被吓破胆,丢下大军,一夜间从北京市海淀区跑到河北保定,把驴车开得契丹骑兵都追之莫急,以至于现代人送外号,高粱河车神。
宗泽又问了郭药师一些问题,这位年轻人开始还有一些紧张,但随着提问和思考的深入,他那一丝青涩和迟疑很快消失不见,几乎都对答如流。
最后,宗泽摸着胡须,考虑道:“多谢壮士解惑,你奔波劳累,还未休息,不如先在密州歇息一日,再回新镇如何?”
“谢过知州。”郭药师很有眼色地告退。
见他走后,宗泽道:“你如何看?”
“新镇是块肥肉啊,”赵士程把手入在桌上,托着脸,“我爹的身份能镇住大宋的狼,却镇不住国外的野兽,我的想法是,让这个郭药师回到辽东去,给我们打探消息,这样,就算那高永昌真的想来,我们也能有个准备。”
“他只是一个普通平民,如何能与辽国权贵接触?”宗泽问。
“给他一些钱,让他去操作。”赵士程给自己倒了一碗茶,轻抿一口,“他若是能成功,我们便算赚到,若是不能,也只是损失一点钱财罢了。”
这是他对这个郭药师的第一次安排,如果他选择了应该的选择,那就代表是可以用的。
如果没有按他赵士程的选择来,那么,就要在他将来投降时,处理掉了。
宗泽感慨道:“有钱真好。”
他就不敢这样地拿钱去考验别人,那是真的舍不得。
赵士程笑道:“开口闭口谈钱,宗知州你越发铜臭了。”
宗泽哈哈一笑:“还不都是被小公子各种贿赂,老夫这才走上的贼船啊。”
赵士程啧了一声:“若是嫌弃,那你倒是下船啊。”
“这可不行,”宗泽断然拒绝,“这船我住下了,你且死了此心罢。”
赵士程笑出声来,他和宗泽对钱的观念很相似,这些钱财对他们来说的意义,就是帮他们完成理想。
他本身就能获得这个朝代最顶尖一波人的特权和享受,宗泽则对这些享受毫无兴趣,嗯,他们都是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都有美好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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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一个月,各地的消息通过市舶司汇聚到宗泽手里,江浙一带在这个月里落了些雨水,但却只有一两时,且雨水少得可怜。
旱灾的力量初显,南方的早稻遭到重创,缺了水,它们根本无法播种。
土地开始龟裂,大量灾情的札子如雪花一般送到朝廷中枢,各地的米价粮价都开始上涨。
让宗泽微微松了一口气的是,密州并没有在这次的旱情范围内,然而,各地小报传来的消息,却让人心渐渐地提了起来——长江、淮河、荆州、两浙、福建都发生了大范围的旱灾,这次灾情,甚至比当年导致王安石罢相的天灾还要严重。
各地常平仓纷纷开放,但也只是勉强维持。
赵士程早在旱情有苗头时,就让王洋修了许多住宅,打了许多双人床,这次也正好派上用场,淮河、两浙一带的灾民,很多都飘扬过海,来到没有受灾的山东寻求活路,一下子,码头上每天都是一船船逃难的人口,那面黄肌瘦的模样,让人看到就心生怜悯。
人数的增加让新镇的治安一下子恶劣起来,王洋为此忙得掉头发,好在他的老师在信中指点,这些流民给自己修筑房子,加上赵士程手上的粮米还够,倒也应付得来。
就在这时,赵士程收到小舅舅种彦崇的急信。
他求小虎头快给他调两万石粮石到陕西,西北饥荒,他手下要断粮了,急,十万火急。
“发生了什么事?西北那边也大旱了吗?”赵士程十分困惑,一边拿信给山水看,让她估算需要多少钱粮,一边去找宗泽——他的消息是最灵通的。
宗泽听到这消息,不由感慨:“西北饥荒,也是意料之中。”
“为何如此?”
“西北军中耗费,都是由东南商人供应。”宗泽解释道,“王公变法后,让商人送粮草至西北,换取盐引,再回京城换成青盐,做为运送收益,大商人常常是从常平仓中购买陈粮,再送至西北……”
“所以,这次大旱,东南粮食告急,粮价大涨,商人嫌弃赚不到钱,所以不去运送?”赵士程惊呆了,“是供应边境的军粮啊,这都能承包出去吗?”
宗泽无奈摇头,又叹息道:“若南边大旱不能缓解,怕是整个西北三路,都要闹饥荒……”
赵士程也头痛了,和宗泽一起谴责了朝廷诸公的不负责,便各自去想办法。
回到家里,赵士程看到山水正在打算盘。
“公子你回来得正好。”山水停住手指,“我们的粮食是足够的,可这送粮最麻烦的,就是途中的耗费。我们密州送一斤粮到西北,有六斤都要消耗在路上,损失极大。”
赵士程也无奈:“是啊,可是没办法啊。”
总不能看着小舅舅饿死吧?
“那公子有没有想过,粮过去,不空船,带些人回来呢?”山水认真道,“这样,两边都能减少些负担,咱们也不必担心新镇人少。”
赵士程道:“你的意思是,要买、不,送多少人过来?”
“两石一人,我觉得一万人的话,性价比最高。”山水拨打着算盘,“对了,最好再加上一百个老兵。”
第60章 像一只蜘蛛
在这个时代, 运输是非常困难的事情,一辆粮车,从山东走到陕西, 需要近两月的时间,而骡马和民夫路上都会消耗绝大部分的粮食, 能送到陕西的,只是其中很小很小一部分。
山水说的送一斤粮食途中耗费六斤粮食,已经是在大宋水网密布、绝在部分路程都是靠水运的条件下了,如果是在京杭大运河没有贯通的秦汉时期, 根本不可能将山东的粮食直接运到陕西, 那样在途中就会全部消耗掉,而是需要逐级建立粮仓, 像金字塔那样地一点点向前运送。
赵士程翻看了山水的计划。
将两万石粮食送过去,那么至少要准备二十艘船, 这个问题并不大, 大宋拥有古代历史上最密集的水网,从北向南, 海河、黄河、泗水、沂水、长江、钱塘江、都被这张水网连通, 也是这些水网, 让大宋商业繁茂无比,岁入惊人。
等到过上二十年, 杜充决开黄河,黄河会夺淮入海,从而淤平汴京附近的所有人工运河, 等到元朝时, 朝廷重修运河, 不再绕道洛阳, 也是为了减少那近一千公里开河的人力物力。
但船夫的耗费、沿途纤夫、码头的使用费、还有沿途驿站的费用,都是少不了的,以及黄河中游并不是什么优秀的航运河段,三门峡到风陵渡口这一截河段,水流湍急,很容易翻船,这些损耗也要算上……
唯一比较好的就是,这些都可以用钱解决,而不是用粮食抵扣,否则山水一时还调集不到那么多的粮食。
“一万人,会不会太多?”赵士程有些迟疑。
“看着多,其实也就两千多户人家,”山水放下算盘,笃定道,“南方大旱,常平仓想要恢复,怎么也要明年去了,江南的钱粮运送去太过困难,所以,饥荒还会持续,咱们这也是为了给他减轻负担。”
“你说得好像有道理,”赵士程立即支持了她的看法,“你还可以把新镇的一些西北民户派去收拢人手,有他们在,这件事会容易很多。”
“那山水便去办了。”山水点头起身,顺手拿起了精致的小算盘。
她可忙了。
赵士程则有些头疼地看着那张运费单子。
古代的运输,着实太坑了,所以,一个普通人,可能一辈子都没有离开过自己的村落,认识的人维持在很小的范围,到了灾难来时,只能茫然地找着一个方向逃亡,死在路上的比比皆是,他们没有一点抗风险能力。
这同时也是宋朝的大军最坑的地方,靖康之时,各地勤王的大军来到汴京的有二十多万,每天都要消耗天量的粮食、木炭,宋钦宗供应不上,只能将这些大军遣返回去。
而第二次金军南下时,将整个汴京包围,物资供应被切断,京城里的一百多万张嘴要叫的饭是不能断的,所以,人口,有时并不全是红利。
所以,还是要点蒸汽机的科技树吗?
赵士程相当头疼,他学的煤化工是要学一些工程机械知识,但那只是皮毛,学的是化工方面的器械,机械动力转换方面只知道一点皮毛。
不过,为了将来,还是得把这个科技树点出来才是。
其它的不谈,哪怕是最粗劣的蒸汽船,也能让一艘大船的橹手减少到三五人,运输途中的粮食耗费大大降低,同时军队也会拥有极高的机动性。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必须要等后勤到了,才能形成战斗力。
蒸汽机的原理小学生都知道,无非是烧开水,但如今解决密闭和功能转换,才是改良蒸气机引发工业革命的最大原因。
密闭要靠精密加工,功能转换,死磕零件和润滑……材料也是问题,至少得是钢才能经得住那样高强度的工作环境,延长寿命……
就在他苦思冥想时,他的书童突然道:“公子,辰时了,您该去学琴了。”
赵士程忍不住低咒一声。
他才五岁,怎么就要开始受这素质教育的苦了!
有没有天理了!
于是一番学习后,他让书童提着琴,在老爸的院外,找了个就近的地方,就开始练琴。
这两个月,他已经初会一些谱子了,磕磕绊绊能弹,同时也不仅于那些传唱甚广的词牌,偶尔也会弹一些前世的曲子,不过老爹的接受度好像不是很高,一音三叹,余韵悠长的古琴让他弹出了几分摇滚的味道,老赵每每听到,都忍不住出来指责,那反应,比先前听他的魔音还大。
赵士程才不管这些呢,老赵让他不开心,他当然要回馈一二。
他可是一个孝顺的宝宝呢。
……
新镇的码头有很多的商船,他们早就与山水形成一个人际关系网,在这种人脉下,山水很轻易地换来了调来了需要的船,来运送羊毛的海船将粮食运送到泗水河口,再花钱,将粮食从海船搬运到江船上——和海船不同,江上风浪小,江船的船底是U形,而海船的船底是V形,后都是不能入江的,否则容易搁浅。
随后,江船会十船组成一个编队,通过泗水,顺着鸿沟进入黄河,再顺着黄河上游前去陕西,两万石粮食并不是一个太大的数目,差不多也就一个州县的粮食,一点都不起眼,要知道,每天顺着运河运送到汴京的粮食就是一个天文数字。
大宋已经造出了万石大船,但这种船数量稀少,而且多有大订单在身,山水只能先用千石的普通货船来送。
这种货船长有五丈,宽有一丈,有十三个货仓,是运河上最常见的货船。
上船之前,韩七在码头与妻子道别。
并没有什么无语凝噎,这次的分别,充满了烟火气。
“给老舅家的咸鱼,他在军中当差,肯定是没法过来的,你记得要送到!”
“知道了。”
“给七婶的茶叶,这可是灵隐寺下天竺香林洞的香林茶,记得名字,回来把她的表情给仔细讲给我听。”
“知道了,不就是当年笑咱家喝不起茶叶嘛,看你这小心眼……额,看我这嘴,为夫错了。”
“泼五的礼钱,算算时间,他应该和白家姑娘成亲了。”
“行了行了,我都记得,再说船要开走了。”韩七大包小包地挥挥手。
“路上警醒些,要不是有孩子,我定和你一起回去……”韩夫人叹气道。
韩七已经飞快走上甲板,在船舷上和妻子挥手,这些粮食干系重大,他的都头任务暂时交给副手,同时也有招揽军士的任务,后者是选他出去最重要的原因。
粮食上船后,山水就的控制的力就暂时管不过去了,中间会不会吃拿卡要,被船夫调包,这些都是要自己人去看着的。
其他的,山水也管不到了,这就是古代的不便之处,通讯极不发达,以她的身份,也无法用官驿来传递消息,只像开奖一样,等着韩七回来,或者等那十天半月一封,写不了多少字的信送过来。
这让她有些焦躁,吵着要抱抱小公子都能缓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