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娘她们平时走路都是正常的,他也没太注意这些事,所以他不太了解这方面的情况。
可他知道好好的脚活生生给缠小肯定不是什么好事,老天辛辛苦苦给了一双脚是让大家拿来走路的,为什么要对它做那样的事?
文哥儿想了半天,也想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读了许多史书,也读了许多杂书,上头都没有关于女子缠足的记载。
可见这事不是古来就有的。
那是谁想出来这样的事呢?
大家难道不都想让自己的儿女身体健康吗?
真是个让人难以理解的行为。
谢豆缠着脚回家,走路的异常很快被家里人发现。
谢豆死活不让人上前帮他解开,并照着文哥儿教的那样说了。
只要她们缠着妹妹一天,他就跟着缠一天,除非她们不缠妹妹脚!
别人抓着他了,他两条腿还一个劲地乱蹬,不让人脱他鞋子。
徐氏无法可施,只得叫人去把谢迁喊过来。
谢迁本来正在书房写讲章,得知谢豆干了什么,起身走了出去。
后宅这些事谢迁一向是不管的,自然也不太清楚女儿为缠足哭闹过。见谢豆一脸倔强地坐在那儿,抱着自己两只脚不撒手,谢迁走过去撩袍坐下,问道:“文哥儿教你这么做的?”
谢豆愣住。
他是决计不会出卖文哥儿的,他爹怎么知道是文哥儿出的主意?
谢迁一眼就看穿了谢豆的想法。
自己儿子什么性格他清楚,绝对没胆子想出这样的办法来。
不是文哥儿教他的还能有谁?
谢豆眼里蓄起了泪:“为什么要让妹妹受罪,明明我们就不用呀?”
谢迁顿了顿。
他对女色没什么想法,从不太想那些风花雪月之事,自然不觉得小脚有什么美处。
谢迁思来想去,也只能说道:“世人皆是如此。”
“不这样不可以吗?”想到丫鬟婆子们嘴里说的“不缠足嫁不出去”,谢豆说道,“我要是娶媳妇,我就不喜欢缠小脚的。”
谢迁沉吟。
即使是面对平日里非常敬畏的父亲,谢豆还是鼓起勇气说道:“不管您打我还是骂我,我还是会跟着缠,妹妹缠一天,我便缠一天。若这真是好事儿,娘看到我缠了为什么会生气?”
谢豆感觉自己才缠了不到一个时辰,脚就越来越疼了。他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不是因为疼,而是因为难过,一想到姐姐可能已经受过这样的苦,妹妹还要继续受,他真是太难过了。
谢迁见谢豆如此坚持,想了想,说道:“你先别哭了,我与你娘、你祖母商量商量。”
谢豆听了,泪眼朦胧地抬起头看向谢迁:“真的吗?真的可以吗?”
谢迁道:“我骗你做什么?你做出这种忤逆长辈的事,我难道还会特意哄着你不成?”
一听到“忤逆长辈”,谢豆有点怂了。可一想到妹妹已经吃了好些天这样的苦头,他还是倔强地说:“要是娘不答应,我还是会继续这么做!”
谢迁瞧着眼眶红红却还是努力放狠话的谢豆,叹息着揉了揉他的脑袋,说道:“想不随波逐流,同样要吃许多苦头。你以后能当个给家中姊妹依仗的好弟弟、好兄长吗?”
谢豆抬手抹掉还在往外冒的泪珠子,用力点头说道:“可以,我肯定可以的,一定不让阿姊和昔娘被人欺负了去!”
作者有话说:
好哥哥豆豆:哇哇大哭.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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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恶,晚上补了一觉,全勤差几秒没了(咸鱼瘫
这下救不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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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①解去足纨,别作宫样/奔趋无颠蹶之患/男不许读书,女不许缠足:出自《万历野获编》
按这类说法,宫里自己要放足,也不提倡要干活的“贱籍”女人缠足……
听起来就中中间间的女人受折磨(但是很多人为了让女儿“跨越阶级”也纷纷效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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②疼儿不疼学,疼女不疼脚:参考《采菲录》
民国时期写的中国妇女缠足史料
按照小脚爱好者李渔的描述,脚小到“抱小姐”(要人抱着走)、寸步难行那种程度的,和被剁了脚的残废没什么区别,小脚需要既小巧美观,美到能入画,又要能健步如飞,“男子有时追之不及”……男人想得就是这么美。
第123章
父母是怎么谈的谢豆不得而知。
至少他妹妹第二日就被允许解了足纨,又可以和他一起跑跑跳跳了。
不过经此一遭,昔娘看着家中丫鬟婆子的眼神多了几分戒备,还央着谢豆再寻机到外头给她买把剪子回来。
昔娘以前拿来玩的剪子因为她第一天偷偷把足纨剪了而被没收。要是能再买一把她下次还能再剪!
谢豆见昔娘眼底少了几分明媚快活顿时心疼不已。他坚定地说道:“你放心,我再不会让你吃这样的苦头。”
昔娘道:“哥哥你又不能一直在家要是你去读书了她们又给我上足纨了呢?”
昔娘年纪小,人却聪明得很。
阿娘和她讲了,过了四岁生辰上足纨是叫她先适应适应,过几年会绑得更严实。
眼下因为兄长的死乞白赖爹劝服了娘先帮她解了足纨,焉知过几年不会再给她用上?她还是想要一把剪子,时时把它磨得锋利一些,她们给她上一次她便剪一次一定要剪得碎碎的再也拼不起来的那种!
谢豆答应下来:“好我肯定会找机会给你买!”
兄妹俩就此说定了谢豆心里还是不太得劲。
他思来想去没琢磨出更好的办法只得拿起书认真读了起来。爹说了,想要不随波逐流也要吃更多苦头他比妹妹大了四岁是个大孩子了接下来读书得更刻苦一些才是。
他早一日考上功名,就能早一日成为妹妹她们的依仗!
另一边,谢迁上过早朝回了翰林院,文哥儿正好结束他的晨诵课。
谢迁把文哥儿拎到一边。
文哥儿的眼神开始闪烁。
怎么办,给别人儿子出主意,被亲爹堵住要说法了!
不管是对是错,大人总是不喜欢小孩子和自己对着干的。
不知怎地,文哥儿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他曾找过老师说他上课讲错了,老师很生气,说他什么都不懂净瞎说,一点都不尊师重道。
可是明明是错了啊!
明明就是大人错了,也是不许小孩子说出来的。
无论什么时候都是一样的吗?
面对谢迁投过来的目光,文哥儿只得乖乖喊人:“先生。”
谢迁瞧见文哥儿耷拉着脑袋的小模样,把人放到石头上问:“昔娘缠足的事,是你给豆哥儿出了的主意?”
文哥儿听谢迁语气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不像是很生气的样子,忍不住偷偷抬眼偷觑谢迁的脸色。
冷不丁就对上了谢迁望过来的双眼。
没有愠怒,没有责备,没有气急败坏。
老师和老师也是不一样的!
文哥儿点头,老实承认是自己出的主意。
“缠足根本不是好事儿。”文哥儿说道,“我看隋唐起便有禁止‘福手’‘福足’之事的记载,怎地到了如今这样的太平盛世,竟要主动去把脚缠小了,叫人走路都走不快呢?”
所谓的“福手”“福足”乃是隋唐时期百姓苦于徭役过重,时常有自残手足让自己身体残疾以躲避徭役的情况。
在重重苛捐杂税的压迫之下,残疾对寻常百姓来说竟也成了一种“福气”,叫他们称呼自己伤残的身体部分为福手福脚!
好几百年过去了,他们世道不该比隋唐时期清明吗?他们粮食不该比隋唐时期多产吗?
为什么现在还会有这种“金莲”呢?换个称呼,难道坏的东西就能变成好的了?
那“福手福足”尚且还可能有躲避徭役的“福气”,“金莲”又能得到什么呢?
谢迁耐心地听文哥儿讲出心中的疑惑,眉头蹙了蹙。
他不贪女色,不去那些个风月之地,也不读甚淫词艳曲,自是不会去探究女子脚大脚小,更不会太关心“金莲”是如何缠束出来的。
对上文哥儿满含不解的目光,谢迁想了想,也只能说道:“确实是个无用的习俗。”
这东西本来只流行于官伎舞姬之间,她们跳舞时为求舞姿曼妙,有“凌波微步”之美,便把双足裹得纤细过人,求其灵活轻盈。可寻常女子又不习舞,学着那些官伎舞姬把双足缠细做什么?
文哥儿道:“既然无用,不如改掉!”
谢迁叹着气说道:“约定俗成之事,哪有那么容易改掉?”
移风易俗从来都不是易事,何况谁又会为女子之“金莲”出来振臂高呼,呼吁天下人一改旧俗?说不准会有许多好事者编排你饱读圣贤书,却只盯着那小小的“金莲”。
归根到底,这对许多人而言确实不是什么大事。
正经人谁会去关心妇人之足呢?
关心的便只有那些“风流才子”了,可惜他们大多只会夸好夸妙,并不会觉得女子在受苦受难罢了。
文哥儿听谢迁这么说,略有些失望。不过人能解决眼前的难事已不容易,想解决天下的难事岂止难如登天?
文哥儿问谢迁:“那师母不会再给师妹缠足纨了吗?”
谢迁看了文哥儿一眼,说道:“你撺掇豆哥儿做出那样的事,你师母怎么敢再给你师妹缠足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