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霍刘吉也就罢了,居然还来霍霍他们悉心教导的小神童!
真是岂有此理!
本来朱祐樘看了丘濬的奏本还挺生气的,得知个中情由后只觉这都是什么事啊?
两阁老写对子隔空对骂泄愤是人家的事,他两个小舅子居然上赶着卷进去,这是嫌寿宁侯府这个靶子还不够明显吗?
人丘阁老明显连你们间接帮他报仇出气都特别嫌弃!
想到朝堂上接下来可能要针对外戚封爵问题展开一连串激烈辩论,朱祐樘已经开始头疼了。
他能轻松劝刘吉致仕,是因为刘吉自己屁股不干净,两边好商好量也算是平和。
可丘濬不一样,丘濬是他亲自提上来的,现在入阁还不到一年呢,要是他敢为外戚之事把丘濬踢出内阁,只怕会有更多人针对外戚封爵问题上书!
有时候这些个文官们头铁起来,一个两个都是不要命的,往往连廷杖和诏狱都挡不住他们进谏。
倒不如继续把丘濬留在内阁稳定一下他们的情绪。
毕竟丘濬人缘一般,站出来应和他的人估摸着也不会太多。
讨论到最后只要从丘濬那一大堆建议里挑几个能接受的来执行,也算是给足了丘濬的面子,丘濬应该也不至于穷追不舍,非要他断绝一切外戚封爵的可能性不可。
朱祐樘拿定了主意,接下来便就着丘濬的奏本开了几次大会小会,规范了外戚的一些逾矩行为。
丘濬知晓没有皇帝的支持想要废除外戚封爵的惯例无异于痴人说梦,见朱祐樘给了台阶下,他也没再坚持到底。
只不过有了这个奏本打底,下次朱祐樘再想乱封,就得考虑一下会不会有人把这事儿翻出来再议一轮了。
文哥儿这几日都在家里养手,也没人给他讲朝廷中发生的事。
等他手消了肿,就亲自写了封信向张仑说明情况,他还在信后附带上好几样自己记得的猫玩具、猫爬架样式,表示张仑可以照着图样做出来,说不准张仑家猫猫会喜欢这些东西。
他在信里再三道了歉,难过之情在字里行间都是显而易见的。
他是真的觉得对不起张仑这个朋友。
张仑肯定会怪他不知好歹吧?
人家好心好意带他练武,他现在却因为长辈的要求不去了。
文哥儿让金生把信送了出去,得知金生把信送到时张仑不在家还松了口气,只觉不用马上面对这次令人难过的“绝交”了。
结果张仑当天下午就给他回了信,说先试着做了个猫抓板,猫猫很喜欢,猫爬架也已经叫人去做了。
接着张仑表示近日的风波他已知情,不会怪他不再登门,不过文哥儿的练武计划最好还是别落下,他会让教习定时过府指点一二。
这样自然就算不得文哥儿登英国公府的门——反正一个月也就那么两三次,对教习来说不费什么事,就当是这些猫猫新玩具的回礼了。
以后他们在别处再见了面,保证还和以前一样。
当然,文哥儿要是还想到了什么猫猫新玩具,一定要再写信给他讲讲。
文哥儿没想到张仑不仅不生他的气,还要派教习过来指点他,一时也不知该惊喜好还是该惭愧好。
文哥儿决定接下来一定要想办法劝好老丘,给老丘讲讲自己和张仑是坦坦荡荡的“君子之交”。别人对他这么好,他却不能回以同样的情谊,实在令他辗转难眠。
可还没等文哥儿想好该怎么去游说丘濬,就从他爹那里听说了丘濬把对子揽上身的事。
还有丘濬直接扫射全部外戚的壮举。
文哥儿一下子愣住了。
因为已经讨论了几天且已经讨论出结果,所以丘濬的奏本早就经由六科廊房和通政司对外公开,王华见事情尘埃落定,便把奏本直接抄了回来给文哥儿看。
文哥儿安安静静地把整份奏本读完了。
外戚之害古来皆有,明朝算是最小的。
只不过这也是相对于皇室而言,对于百姓而言同样贻害无穷,外戚封爵并不是惯例,替娘家坚辞爵位的皇后也是有的,只是抵不住开了头就有人求。
像张峦得了爵位,还觉得不够风光,上书要求给自己加个勋号,听起来更威风。
这样的封爵直接破坏了军功封爵制度,让本来很值钱的爵位变得轻贱了许多——别人九死一生才能捞到个爵位,你生个女儿就有了,甚至还能代代相传,那咱拼死拼活算什么?
另一方面,这些外戚封爵后一没实职,二没本事,根本不能参预军事,得了爵位就到头了。他们平时闲着没事只能收收贿赂买买田,再倒卖倒卖盐引,反正正经事又干不了,不纵情享受、放肆敛财还能咋滴?
这样有爵位在身的外戚多了,难道还能是好事不成?
既然不是好事,那就该说出来,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说得叫谁都没法反驳。
不管会得罪多少人,更不管皇帝喜欢不喜欢,要是会得罪人就不说、会让皇帝不喜就不说,那还有什么事是可说的?
照理来说,丘濬对于待他有知遇之恩、把他提拔成尚书乃至于阁老的朱祐樘应该给几分面子,尽量不会让朱祐樘太下不来台。
毕竟丘濬在宪宗皇帝手底下干了那么多年一直在闲职上面打转,最有实权的官职还只是去国子监当个校长,还是朱祐樘继位后才给了他仕途上的第二春,不叫他六十几岁还只是以国子祭酒的身份致仕。
可现在丘濬还是上了这么一本朱祐樘肯定不会喜欢的奏章。
文哥儿知道老丘为什么这么做,老丘是在告诉他这才是直臣应该做的事,哪怕前面已经有人磕得头破血流,他们也还是该前仆后继地去做,哪怕自己同样头破血流也在所不惜。
为人臣子应该忠君吗?应该的。
可他们最大的“忠”不是皇帝想听什么他们便说什么、皇帝让做什么他们便做什么,而是辅佐皇帝成为一代明君,让江山社稷变得更好更稳固、天下百姓生活得更好更安乐。
这才是他们“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的意义所在。
丘濬给他上的这一课,赌上了他的仕途和圣心。他入内阁还不到一年,手里分到的事情本就不多,若是不得圣心往后便只能当个空有阁老之名的闲人,过个一两年说不准也会和刘吉一样被“劝辞”。
丘濬不知道这个可能性吗?丘濬肯定是知道的。
可他还是这么做了,他还是做出了大家都觉得他在掀外戚锅的事。
文哥儿放下奏本,跑出了家门。
外面天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天气也闷得厉害,已经略带些春末夏初的暑热。他一路跑到丘家门口,脚步一下子又顿住了。
他们对他都太好了,他得了别人给他的这么多这么多的好,以后到底能拿什么来回报他们呢?他以后要是没有变成很好很厉害的人,他们会不会后悔现在对他这么好呢?
这时候凉凉的雨滴从天上落了下来,老大几滴雨落在文哥儿头上、脸上、肩上,叫文哥儿一下子回过神来,咻地一下径直跑进丘家家里去。
他一见着丘濬就凑过去让人瞅瞅砸到他脸蛋上的大雨滴,嘴里还嚷嚷:“下雨了,好大的雨!”
要是自家儿孙这般没规矩,丘濬早就开骂了。可文哥儿就是这性格,谁都没法拘住他,皇帝老儿都不成,丘濬便也不说他了,只叫人拿巾子给他擦头擦脸。
文哥儿道:“就几滴,我跑得快,它淋不着我。”
丘濬不吭声。
文哥儿道:“我想好了,只要有空都来给您校阅稿子,咱俩一起把这本《成语词典》编好。”
丘濬这才看了他一眼,示意他接着说说。
文哥儿没有欺瞒丘濬,把自己忍痛写断交信给张仑的事和丘濬讲了,把张仑不怪他还要派教习指点他的事也和丘濬讲了。他越说越小声,小心翼翼地征求丘濬的意见:“我这样能算是没登他家门、没应他邀约么?”
他真是个贪心的坏小孩,什么都想要。
丘濬没想到张仑竟有这样的心胸,瞧见文哥儿那可怜巴巴的模样,沉默片刻才说道:“行,那你以后得空便过来吧。”他看了眼文哥儿的手,又问,“手好了吗?”
文哥儿手疼了几天,这两天才缓过来一点,被丘濬这么一问登时又想起了挨打的滋味。他怂了吧唧地答道:“好了。”
丘濬道:“好了就早些回翰林院读书去,功课别落下了。”
文哥儿连连点头。
丘濬看外面的雨一时半会还停不了,便叫文哥儿留下吃了饭再回去。
文哥儿和丘濬说好了,心情顿时松快起来。他见雨下得这般大,猛地记挂起他的辣椒苗苗和枸杞苗苗,赶忙跑到窗边往外张望。
只一个多月的功夫,辣椒苗苗已经长得很健壮了,说不准再过一段时间就能长出花骨朵来。
枸杞苗苗也长了许多青青嫩嫩的叶子!
文哥儿见它们没有被风雨打折的危险,才终于放下心来,兴冲冲地和丘濬分享新鲜的枸杞小知识:“我听人说枸杞叶也可以做汤,而且把叶子捋光光再把梗插回地里去,又能长出另一株枸杞来!等天晴了,我们来试试看!”
丘濬道:“枸杞叶有什么稀罕的,想试便试。”
作者有话说:
文哥儿:和好如初.jpg
*
注:
①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古代戏文常见俗语
第177章
朝廷发生的诸多变故到底与小孩子无关,哪怕有人知晓一点内情,也只觉得是王家小神童年纪小,嘴巴没上栓把人丘阁老私下讲的对子给泄露出去了。
人大佬吵架你瞎掺和什么挨打了吧?!
虽然对文哥儿挨打的原因各有猜测不过大伙的想法基本都差不多: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罢了!
文哥儿重回翰林院不少人都对他的爪子予以深切慰问(尤其是钱福这家伙,还写了首《挨打歌》该诗详细描述一个小孩挨打时的感受虽然没直接说挨打的是谁,却让大家一读就知道写的是谁)。
看着这些家伙幸灾乐祸的嘴脸,文哥儿对着他们哼哼唧唧了半天下午便气咻咻地和谢豆一起去摆摊。
几天不见的小神童再次出现,大家都闻讯而来对文哥儿予以关切慰问。
街坊邻里都很朴实地认为文哥儿是真生了病,和钱福他们这些家伙完全不一样!
文哥儿接收到大伙的关怀,心中非常感动,当即又抽空给他们开起了神童小课堂。
见者有份来者不拒包教包……会不会随缘。
能在这会儿出来晃荡的要么游手好闲不务正业要么年事已高不用再干活学习能力和学习效率自然都很有限。
瞧着文哥儿很努力地想教会自己,一遍教不会就认认真真教三遍大伙听着都挺惭愧的都决定看看自己家里有没有比较聪明的晚辈改天拎过来给文哥儿教。
文哥儿倒不觉得有什么他连懵懵懂懂的弟弟妹妹都有耐心教,何况是这些愿意好好听的大人。
临近下衙的点,文哥儿收拾收拾,正准备收摊走人,就看到他哥和元思永相携而来。
文哥儿跑上去喊哥。
王守仁一手把人拎起来抱稳了,一手去抓文哥儿的爪子,想瞅瞅上面还有没有挨打的痕迹,很遗憾自己没能亲眼见证文哥儿第一次挨打。
文哥儿:“…………”
可恶,他早该知道的啊,他哥肯定也是个幸灾乐祸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