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小时候刚跟着老丘编完《大学衍义补》摘要,又不得不跟着老丘修《成语词典》,脑子里别的东西可能没有,名人轶事记了一堆。
这个挨骂的许衡也是个很牛逼的大佬。
据说他小时候就有过这样的著名事迹:那时大家在路边采梨子吃,只有许衡没动手,别人说:“世道乱了,梨子没主的。”他摇着头回答:“梨子没主了,难道我的心没主了吗?”
现在人许衡还在先师庙里被尊为先儒,终明一代偌大的先师庙拢共就这么一个元朝人!
他们明朝现在用的《大统历》,还是许衡他们那批人合力编纂的《授时历》换了个皮继续用来着。
这么个公认很牛逼的前辈,拿嘲讽他的话当谜面不太好吧?
叫人家考生怎么答题哟!
他觉得这题出得挺巧妙,就是这谜面可能需要换一换。
文哥儿认真探讨起问题来,句句都能切中要害,想说服人可太简单了。他本来就不是怕事的人,只是平时没必要事事争先而已,真碰上事后他也不会畏首畏尾。
程敏政听完文哥儿的考虑和建议,点着头笑道:“是我没考虑清楚,这题也不必改了,直接换道新题好了。”
朱厚照在旁听文哥儿分析题意,才明白这题打的是什么哑谜。他正听到兴头上,就接收到文哥儿“你千万别再一句一个‘小先生说’了”的暗示眼神。
他哼哼唧唧半天,没保证自己绝对不会再把“小先生说”挂嘴边。
接下来的出题过程顺利多了,因为朱厚照看了程敏政出的新题,发现自己还是不太懂,选择直接传给文哥儿让文哥儿给他讲里头的典故。
程敏政明显接受了“不人为设槛”的建议,出的题倒是再没有什么生僻出处,文哥儿几乎都是一拿到题就能把题意给朱厚照讲清楚。
程敏政算是明白为什么丘濬和李东阳他们都这么喜欢这小孩了——
不管你用什么典,他都能马上领会;不管你说什么话,他都能明白你的意思。
平日里有这样的小友陪伴,难道还不算是一桩难得的人生乐事?
程敏政心中那一点儿芥蒂此时已经没了。
他同样是神童出身,十岁便被荐入翰林院读书,从小便有令旁人艳羡的际遇,为人自然也颇有傲气。不少人都说他恃才傲物,算起来确实有那么一点。
但他对于真正有才学的人他还是很乐于交好的。
至于那些你说的话他根本听不懂,平日里满嘴陈腔滥调或者空话酸话的家伙,他觉得着实没什么必要往来。
他宁愿去教歌姬读书都比和他们应酬要强,至少亲自教出朵解语花来还能娱心娱耳娱目!
某种程度上来说,程敏政本人平时的人际关系和丘濬、钱福差不多,也难怪他和老丘以前交情还不错。
听了文哥儿关于科举公平性的说法,有几个出身挺一般的考官不免有些感同身受。他们少年时家里穷,很多书他们都没机会接触,若是科举题从那些书里出,他们怕是没机会坐在这里当阅卷官的。
本来他们以为程敏政和文哥儿会起矛盾,都做好了帮劝几句的准备。
哪怕程敏政会不高兴,他们也决定赞同文哥儿的建议。
没想到文哥儿居然把一向颇为自负的程敏政给说服了。
众考官对视一眼,看向文哥儿的目光带上了更多的欣赏。
这小孩进退有度又不失少年人的锐气,不主动惹事却也不怕事,难怪小小年纪便有平步青云之势。
李东阳看着文哥儿时不时给太子一个警告般的眼神,心里直乐呵。
这小子吧,小时候什么都敢干,整出篇《讨金莲癖檄》敢把他们这些人的名字全署上去,偶尔吩咐他写个文章他能给你写成市场调研,从小没少折腾他们这些老师,总叫他们又好气又好笑。
当然,更惨的还是他亲爹王华,王状元养娃的诸多经历都够出几本书了。
现在好了,文哥儿自己的报应也来了。
若不是场合不对,李东阳都忍不住要笑出声来。
出题会议上的小小风波悄然揭过,大家都没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此时贡院外面却起了不小的风波,原来是有江西考生的夸夸其谈不知怎地起了众怒,有人直接把话传到都察院那边去,说是他们还没入场就有人夸口说某某稳中状元,这个某某前些年又正好曾去隔壁休宁听过程敏政的课,说不准有人在发挥“江西传统”来了个先进带后进。
所谓的“江西传统”就是指解缙那会儿一榜录取了百来个江西人,前十更是被江西人占了七个,其中三个直接就是解缙老乡。
可不就是先进带后进嘛!
御史等到考生散场时一打听,这么埋怨的人还真不少,尤其是那些考得不好的更是大吐苦水,表示都是题目太偏太难他们才不会做。那些昂首阔步走出考场的家伙铁定是直接得了考题!
倒是也有说公道话的,比如唐寅对这次科举考题的评价就是“今年的题目不难啊,小半天就写完了”,不过他考完后也发现自己判语题出了点小差错,估摸着会影响拿头名。
不过问题不大,顶多就是挺遗憾不能跟文哥儿一样来个三元及第而已。
唐寅信心满满地回住处洗洗睡。
徐经也惊喜地发现今年的题自己基本都会,只是他水平不上不下,考完心里头还是有点患得患失。见唐寅都已经回去补觉了,他也不打算在这节骨眼出去走动了,也跟着睡了个饱觉。
结果他俩第二天一大早就被小厮给嚷嚷醒了:“不好了,不好了,少爷,不好了!主考官程学士被人给弹劾了!”
唐寅和徐经齐齐起身,听小厮细说是怎么回事。
原来这几天考场内外议论纷纷,不少人都对主考官程敏政产生了质疑。
尤其是有人听说程敏政曾经被弹劾归家授课数年,如今又被召回朝中官复原位,甚至还被钦点为主考官主持会试,都觉得程敏政此人德不配位。
你要是没问题,你当初怎么都不为自己申辩几句就致仕归家去了?
你身上的污点都还没洗清来着,咱很难不怀疑你会考前泄题。
传言解缙当年就是看好一个同乡后辈,决定给对方泄题让对方拿个状元,这样对方可以少奋斗好几年,自己在朝中也可以多一条臂膀。
结果对方不识好歹坚决拒绝这种主考官主动泄题的待遇,解缙只好怒而将题给了一个同乡!
谁知道你程篁墩是不是也想来一段这样的“佳话”呢?
御史认为“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外头舆情汹汹,怎么都得上奏一本,启动调查程序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要是程敏政啥事没干,也能还他个清白不是吗?
朱祐樘这段时间的心情一直很不错,每次闲下来就让人汇报一下贡院那边的趣事解闷,贡院里头什么情况他比谁都清楚。
程敏政是他在东宫时的老师之一,对他来说还是挺不一样的,看到御史的奏本后他脸色很不好看。
这些考生自己没考好,居然还怪题目太偏太难?!
简直是胡说八道!
明明难题都被太子否决了!
作者有话说:
大猪:简直胡说八道!
大猪:学不好还怪题难!
大猪:看我儿子多厉害!!
*
足足二更!!
*
注:
①程敏政出的题:出自他自己整理的《篁墩文集》,上章记错了一点,殿试才是一道策,会试第三场应该是五道策(毕竟要写一整天并加时
原题:【问:学者于前贤之所造诣非问之审、辨之明则无所据以得师而归宿之地矣.试举其大者言之:有讲道于西与程子相望而兴者或谓其似伯夷;有载道而南得程子相传之的者或谓其似展季;有致力于存心养性专师孟子或疑其出于禅;有从事于《小学》、《大学》私淑朱子者或疑其出于老.夫此四公皆所谓豪杰之士旷世而见者.其造道之地乃不一如此后学亦徒因古人之成说谓其尔然.真知其似伯夷、似展季、疑于禅、疑于老者果何在耶?请极论之以观平日之所当究心者.】
有问题的就是第四个人:【有从事于《小学》、《大学》私淑朱子者或疑其出于老】
这个说法按照明朝人的研究,出自刘因的《退斋记》,但是原文只说是有的人【置己于可以先可以后、可以上可以下、可以进退可以左右之地方,始而逆其终,未入而图其出,据会而要其归,阅衅而收其利,而又使人不见其迹焉,虽天地之相荡相生、相使相形、相倚相伏之不可测者,亦莫不在其术中】【是术以往则莫不以一身之利害而节量天下之休戚,其终必至于误国而害民,然而特立于万物之表而不受其责焉!而彼方以孔孟之时义、程朱之名理自居不疑,而人亦莫知夺之也……】
全文并没有点名说许衡,算是非常冷门的出处,学生根本没办法得知这些拓展内容。所以当时的说法是“士子多不通晓”。
既然连题目里说的是谁都不知道,自然没办法把题答好了,偏偏唐伯虎和徐经都答得很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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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人笔记《尧山堂外纪》八卦:【程主考日,其第三问策题,程所出,以“四子造诣”为问,计鲁斋一段,出刘静修退斋记,士子多不通晓。程得一卷甚异之,将以为魁,而京城内外盛传其人先得题意,乃程有所私,为华给事中昶等所劾,谓私徐经、唐寅等。上命李公覆阅,迟三日始揭晓。言路复论列,欲穷治之。上怒,下都给事中林廷玉等于狱,落言官数人职,而程亦致仕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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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这道题出得挺有意思……除了看不懂以外没太大毛病!(bushi
第395章
文哥儿并不知道缺失了唐寅这么个主角舞弊案还是照常进行。他趁着夜里没旁人在场,腾出空做起了小猪崽子的思想工作。
你是东宫太子,你血厚得很,就算满朝文武喷你你都能扛住可我还小才十来岁且是个官场新丁,在场所有人都是我前辈你这天天帮我树敌我早晚得辞职回老家去了!
朱厚照不是很懂,郁闷地说道:“你又没有说错!孤也没有!”
明明程敏政把他?婲们的意见听进去了。
文哥儿无奈地说道:“很多事不能单纯从对错来考虑。”
他给朱厚照说起关于晁错的记载。
晁错这人吧,也是年少得意和汉景帝在东宫的时候就交好,算是汉景帝的好朋友兼老师。
汉景帝登基以后他更是锋芒毕露直接上了道《削藩策》,表示藩王势大必须削弱一下,并且大刀阔斧地主持削藩工作。结果怎么着,七国之乱来了满朝文武一商量觉得咱先把晁错砍了平息七王之怒吧。
只要砍了晁错七王就出师无名了只能灰溜溜地回自己封地去!其他诸侯知道朝廷没打算削藩自然也不会跟着造反啦。
牺牲一个晁错,换来大汉和平多么划算!
这种情况很难不让人怀疑晁错在朝中根本没有朋友。
据说晁错跟包括丞相在内的诸多老臣都有很深的矛盾所以出了事连个肯捞他一把的人都没有。
朱厚照听到这里忙追问道:“那汉景帝呢?”
文哥儿笑了笑。
汉景帝算是个贤明皇帝了吧有名的“文景之治”说的就是汉文帝和汉景帝两代人了。很多人认为正是文景两代人累积了丰厚的家底接班的汉武帝才能霸气十足地南征北战,要不然根本没钱打仗!
汉景帝面对七国之乱是怎么做的呢,他派人去晁错府邸说要宣见晁错。晁错很高兴地穿好朝衣准备入宫和汉景帝商量应对之策,结果他在半路上直接被人拉去长安东市腰斩了。
这就是有名的“朝衣东市”了。
好歹君臣一场,最后结局却是这样骗他去死。
所以说,皇帝是靠不住的!
朱厚照听得睁大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