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个仇他记下了。
“对了,三哥不知道你身上带没带钱,要是带了,现在就跟我回家一趟,把六爷的医药费给结了。要是没带你回家把钱拿了再过来一趟。”就在她们即将走出小广场的时候,程涛开口了。
不仅如此,他还稍稍抬高了声音,势必让小广场上的每个人都听见他的声音。
程老三觉得莫名其妙,“你啥意思?”
“我啥意思你不知道啊?你把传阔伤成那样,不会想拍拍屁股就走人吧?”程涛温声说道,“六爷的草药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是老人家搁山上采来的。再加上这么晚还要劳烦人家老人走一趟,三哥你没有点儿表示能行?”
程老三刚想松口答应下来,就听见何喜兰的干呕声。
“怎么了?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不碍事,大概是刚刚过来的着急了,所以有些反胃,回家歇段时间就能歇回来了。”何喜兰温声说道,不过微蹙的眉头还是昭示着她的情况和她说的不大一样,看起来不容乐观。
“等回头我再去公社给你买些补品,你得好好补补。之前那些年身子骨伤的很了,不好好补补可不行。”
“我都听你的。”
两人离得远,又刻意放轻了声音,所以这边都没听到他俩在嘀咕啥,只以为他们是在商量。
“这么个事儿还需要商量,程老三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这事儿不管咋看,程老三都必须负全责。
“涛子,不瞒你说,我手里没有几个钱。现在传阔住在你家,要是想给他治你就掏钱,不想给他治就回去,赶紧让罗大叔回去吧。”程老三说完这句话后赶紧走了,似乎是怕后面有人追他。
这话可把广场上的人雷住了。
程老三这是完全把儿子丢给涛子了啊,他们村里就算是再混账的混混都没干过这种事,程老三这不会是被他后媳妇儿和继子下了降头了吧?他咋这么大的脸,能理直气壮的和涛子说出这些话。
人不要脸,可真是无敌了!
“涛子,你放心,事情我会好好和程老三交涉。当初给他出主意的是我,不管怎么样,都不会让你吃大亏。”程相文也觉得不像话,他刚才是想说一定不让涛子吃亏的,想想又开了口,现在看起来,程涛已经吃亏了。
“这不管从哪个方面算程老三都摘不出去。按伦理,他是程传阔的爹,儿子生病老爹出钱,天经地义。按照因果,传阔受这么重的伤全拜他所赐,他就该出医药费。”程相文又强调了几句。
“嗯。不过在那之前,相文哥,我有几句话想和你说。”程涛突然说道。
程相文不明所以,不过还是领着程涛走远了些。
程涛把自己的想法和程相文说一遍。
要说他之前只是猜测,那么他现在至少有七成把握。他之前也纠结要不要再确定下,再把这件事情告诉程相文,现在却是不想再拖下去了。他怕万一,万一他们针对程仓里做了什么该咋办?还是得有点儿提防才行。
程相文是军人出身,对这种事情的嗅觉比常人好太多,只要把疑虑告诉他,依照他现在大队长的身份,应该很快就能布置好。
听到程涛的猜测,程相文大惊失色,反应过来就是不可置信。
“不是,涛子,就凭傻姑的一句话,你是不是想的太多了?”
傻姑那句话听起来是匪夷所思。但是对方是傻姑啊,她的智商都顶不上几岁的孩子,整天糊里糊涂的,她说的话能有几分可信度?
“不全是因为这件事,”程涛沉吟片刻,“我刚刚和李攀图握手的时候,发现他的大拇指指和食指指腹处都有很厚的茧子。”
其他的,程涛没有明说,但是程相文听懂了,多年军旅生涯让他对这两处长茧子的原因再清楚不过。
“相文哥,我确是只是个猜测,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要是什么都不发生那当然好,要是发生了,势必会给集体和个人造成重大损失。不管怎么样,我都不想这样的事情发生在咱们程仓里。”程涛微抿薄唇。
“你应该还记得我爹娘是怎么走的吧?他们用生命守护了程仓里集体财产和人生命安全。作为他们的儿子,我自当有义务继承他们的神圣责任,我也想为这片土地做些事。”程涛说完,适当低下头,似乎是在怀念那些已经逝去的人和逝去的生命。
程相文作为大队长,听到有人说这些自然不能当成啥都没听见,不过他也没想大张旗鼓的去办。
他心里正在合计,要不然从大队挑几个机灵的小辈儿去跟进这事儿,要是真的有所发现,那自然是一网打尽。要是一直都没有发现,就当涛子多想了,反正事情只有几个人知道,最后解释权在他这里。
这还没琢磨出来个具体的实施办法,程涛后面这段话就说出来了。
这要是其他人在自己跟前表态度,程相文点点头,觉得这是个不错的年轻人,就让他回去了。但这是程涛,他是程青松和毛凤莲的儿子。
每一次提起这两个人,程相文,或者说整个程仓里以及在那次事故中获救的人,恐怕都有一种想法,那就是人不是生来就能生活在和平的、没有战争的环境中的,你所谓的平静生活,是因为总有人在为你们负重前行。
当时那件事情中,就是程青松两口子扛下了所有。那么现在类似的事情可能再次发生,而这次发现端倪的是他们两个的儿子。所以,就纵他一次又怎样?
反正凡事留个心眼儿,可能没有多少好处,但绝对不会有坏处。
“行,这件事情我知道了,一会儿我就喊人到大队部开会。”
程涛点点头,他没有问程相文到底要怎么做,在这些事情上,他是个门外汉,程相文以及经历过类似事情的老一辈来说,可以说是经验丰富。他们自当知道在可能出现这种事情的情况下应该怎么做。
“你过去旁听旁听?”
程涛摇摇头,“我不是大队部的人,过去显得刻意。要是相文哥你信得过我,回头就让传杰或者李顺给我传个话儿,也让他们多来家里和传阔聊聊。之前我让传阔跟了李攀图的一段时间,虽然没搞明白他到底在做什么,但是对他日常的行动路线还算了解。”
“嗯?”程相文顿住,“涛子,你这是从以前就看出什么来了。”
程涛摇摇头,难道他还能说?他去后山挖赃款的时候,回来的时候举起棍子夯了一个人,寻遍整个程仓里都没有找着人,只能往外人身上考虑。
主要这事太新奇,他那一闷棍打的不轻,就算没有伤着根本那也得痛好几天,村里愣是没有丁点儿风声传出来。他甚至还去罗大叔那里打听了,根本没人去拿跌打损伤的药。这时候,他就听传阔说他这个新弟兄整天不着家。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何喜兰原先嫁到了外地,死了丈夫之后,没法生活才领着儿子回到的万福公社。何喜兰对这里肯定不陌生,当然如果她真的是何喜兰的话,但是对李攀图来说,这可是异地他乡。
出来乍到,不说战战兢兢那也得老实两天。这就好比是去亲戚家里做客,不管怎么样都得先老实的,等摸清情况再说其他的。
更不用说李攀图在程老三家里的身份太尴尬了,说是亲戚也是亲戚,但除了何喜兰,他和家里其他人都不沾边儿。这样的情况下,他就开始上山下河,夜不归宿。不是程涛多想,李攀图表现得实在不像是一个跟着母亲嫁进新家的儿子?
当然也不排除这个人特别,人就是喜欢这么干,那你有啥办法?但是李攀图是嘛?
他不是。
虽然仅见过几面,甚至前几面连招呼都没打过,但是程涛就是敢这么确定。
李攀图真实情况下应该是一个极其自负的人,当然他的自负和程锦驹还有几分区别。后者因为是作者的亲儿子,就算他把脾气挂在了脸上,其他很多纸片人还是会选择视而不见。他要和程仓里其他人表现得都不相同,因为所有人都是他的对照组。
李攀图就不能这样做,他的工作要求他必须低调,只有这样他才能保住性命,完成任务。但是很显然他的修炼还不到家,不知道是年龄太小的缘故,还是在这种家长里短的环境里待的时间长了,让他觉得自己高高在上。
在和人说话的时候,他的眉眼会下意识上挑,这是种俯视人的视线,李攀图他从心里看不起他周围的这些人。另外当他被怼、被诋毁的时候,他眉宇间的怒气并不是恼羞成怒,而是“就凭你也敢这么说我”的愤怒。
相反,何喜兰在这些方面做的就非常好,被人抢白、被人直接怼,她当然也会不高兴,但她会利用自己的优势来掩盖这些,比如流泪,比如微笑,每当这时候总会有人站出来帮助她,她就会趁着这会时间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可以这么说,她是一个很擅长操纵人心的女人。
程涛是不觉得农村一对普通的夫妻能养出这样的女儿,可能是她嫁出去这些年接触了其他东西,也可能被专门培训过,甚至就像傻姑所说的这个人根本就不是她姐姐。
每一种都有可能。
但是为什么?
程仓里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村子,或许在几十年后这里是会被开发,但是现在说什么都太早了。而且,如果是想在这方面取得先机,也不是他俩这个做法呀。
哎,等等,程涛似乎想到了什么。
他记得他和奶奶回到程仓里的时候,这里并没有全都被开发,村里的人还都安安稳稳生活在这里,不过每家每户都盖起了二层小洋楼,整个村子看起来富庶又整齐。
那个被开发的地方好像是他家,以及后山那边?
“涛子,涛子?”
“啊,”程涛回过神来。
“怎么说着话,说着话就走神儿了,想什么呢?”程相文觉得好笑,刚才说的康慨激昂,把他都说的有些感动了,结果这小子自个发呆去了。
到底还是年轻啊,说一出,想一出,干一出都不带重样的。
程涛摇头,“我是觉得咱们村儿在几十年后肯定不得了,说不定家家都能住上二层小洋楼。”
“说啥呢?”程相文一把扯住程涛,“这话当着我的面儿说说得了,在其他人跟前可千万别说。知道你根正苗红谁也动不了你,但也别太给自己找麻烦。”
现在住二层小洋楼的都去哪儿了,蒙省农场、大荒农场,就算是下放到他们村里来的,现在都还在羊圈旁边住着呢。
“嘿嘿。”程涛笑,“社会变化很快的,也没准儿过几年政策风向就改变了。”
程相文看着程涛,没有言语。他现在终于能理解程大江在面对程涛的时候总会在动手不动手之间反复横跳了,有时候程涛行为做派就是叫人觉得手痒痒。
心里这么想,眼睛却不自觉弯了起来。如果有这样一个兄弟,也是挺好玩的吧?他看程大江就乐在其中。
想到这里,程相文的眼神变得幽深,如果他的兄弟现在还活着,大概他也会这样,但是现在他是永远都感受不到了。
所以他怎么可能会原谅程相良一家?
“相文哥,这些事情你就看着办吧,我先回去看看传阔的情况。”事情有人跟进,那他可以就放心了。
“行,去吧。”
程涛往回走,抬头就看到正抱着程小墩的卢蓁蓁,凑在卢蓁蓁身边那个人,如果他没看错的话,是程锦驹吧?
程涛走到卢蓁蓁身边,伸手把小墩接过来。“蓁蓁,把墩子给我。”
他语气熟稔,与其说是感谢人家替他照顾孩子。更像是丈夫和妻子说话,语气非常平和自然,还带着难以察觉的亲近。
卢蓁蓁这才注意到程涛回来了,她把程小墩往他那送送,崽子却不愿意离开。
“爸爸,姑姑香香的!”言下之意是他还没闻够。
程涛把他锁在卢蓁蓁脖子上的胳膊掰开,提留着胳膊肘把他抱进自己怀里,“也不想想自己现在的吨位,再压到了你蓁蓁姑姑,以后你可就吃不上好吃的了。”
手指擦过卢蓁蓁的脖颈,似乎有一股电流在城头的指尖流转,让两人心尖儿上都麻酥酥的。
程涛忽视指尖的感觉,终于是把程小墩抱了过来。
“爸爸,你胡说,窝不胖。蓁蓁姑姑最喜欢我了。”程小墩抗议,转头朝卢蓁蓁寻找认同。
“没错,我也觉得小墩一点都不胖,你对孩子太苛求了。”卢蓁蓁拉拉程小墩带着窝窝的小手,随声附和。
程涛失笑,腾出一只手来拍了拍程小墩的屁股,“好啊,你竟然都知道请支援了?”
“嘿嘿。”程小墩讨好的看向程涛。
两人旁若无人的说话,可把一个人气的不行,就是站在卢蓁蓁旁边的程锦驹。
鉴于他前几天表现的良好,再加上家里人看出他意已决,甚至没有任何转还余地,所以这两天对他的态度还可以。不过只要提到工农兵大学生,他们就懊恼的不行。那些话明明都不是对着他说的,但程锦驹就是莫名介意,觉得他们是在指桑骂槐。
关于这件事到现在还没有说出去,一来是他爹娘还抱着侥幸心理,想着他哪时哪刻回心转意。这二来是没法跟村里和公社交代。他当初占用的名额来之不易,不管是公社还是大队都希望村里有人能走出去,以后是留在外面工作,是他们公社的一张名片。
他这样一声不吭的不准备回省城,也不准备做分配到的工作,想也知道一旦传出去势必引起非议。他现在还没有做好准备迎接这股子冲击,不过他已经做好安排了,到时候一定会尽量把影响降到最低。
身上一堆事,还得抽空追卢蓁蓁。这是他上辈子的执念,重来一次,如果连上辈子一生的心愿都没有办法满足,那他回来还有什么意思?
刚才他刚走到小广场,就看到卢蓁蓁正哄着程小墩玩。
撇除其他一切,程小墩确实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孩子,起码比起村里其他跟黑瘦猴一样的孩子来说是这样的。四短的身材,白胖肉乎的脸蛋和身体。一边和卢蓁蓁说着什么,一边还手脚并用的比划着,瞧着就让人忍俊不禁。
卢蓁蓁很有耐心,朦胧的煤油灯光撒在她身上,让她看上去更加柔和,唇角微微上扬,可以看得出她的心情非常好。
这样也不错,卢蓁蓁喜欢孩子。他们结婚以后可以多生几个,反正以后他会有万贯家财,就算多生几个儿子也能几辈子衣食无忧。
这样想着,程锦驹走上前去。
“蓁蓁,”他笑着和她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