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首都的领导时间有些紧,没有去肉联厂食堂吃饭, 想着再去隔壁制药厂看看新的生产线。
如果可行那就推广一下,毕竟不可能全中国的猪胰子都弄到这边来。
南雁也陪着一块过去,毕竟那生产线是她一手抓起来的,解释起来也更方便一些。何况她又是工程师, 没人比她更合适。
大概是因为来自工业部的缘故,江副部长兴趣更浓厚一些, “你是怎么想到做这个的?”
那么多肉联厂, 合理利用猪胰子的倒也有,但毕竟少数。
有些还在引入国外的生产设备来搞胰酶, 对比而言陵县这个小小的肉联厂倒是走在了前列。
“想起这个也是偶然, 这跟我们褚厂长化工专业出身有关, 除此之外还请教了几位相关方面的……”
“领导,领导,我要举报制药厂的褚怀良和高南雁。”
章天德那急促的声音打断了南雁的话,惹得江副部长和孙副部对视一眼。
市里陪同的领导没认出这就是那个八面玲珑的章主任,“怎么回事?”
骆主任一下子慌张的厉害,他怎么忘了那件事。
南雁和干校的人来往密切,这事怎么可能瞒得住作为前厂办主任的章天德?
如今章天德是面子里子工作都丢了,哪还会顾及过去的情谊?
鱼死网破的挣扎。
骆主任忽然间觉得背上冷汗淋漓,饶是他一贯机敏却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情况。
县革委会的李主任是知道一些的,但是他没想到章天德把这事捅到首都来的领导面前。
眼下的革命斗争虽然不像之前那么如火如荼,但首都那边形势依旧紧张,如果两位部委来的领导假装不知道……
这怎么可能嘛。
李主任连忙开口,“这是怎么回事?”
一句话先把自己撇出去了:他并不知情。
市里来的领导见状有些无语,其他本事没见的有,撇清关系倒是快得很。
只是这事还真是有些难办,他们也不好说什么。
不小心就把自己牵扯进去,完全没必要啊。
混出这么个前程来多艰难啊,谁都不想因为旁人而毁于一旦。
外贸部的孙副部招了招手,“你是谁,这又是什么个情况。”
章天德一改过去几日的狼狈,掸了掸衣服上的灰尘挺直腰背过了来,看向南雁的眼神带着几分得意。
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明明他都那么求人了还不给自己一点余地。
那就别怪他揭老底。
这种自得在看到部委副部长后收敛起来,起而代之的是微微的惶恐,章天德说话都有些不太麻利,“这个高南雁她和肉联厂的褚怀良,还有我们厂的褚怀良跟干校里的那些反..革..命勾结,领导们千万不要被他蒙蔽了呀。”
“哦?”孙副部笑着看向江副部长,“我这上了年纪记性也不行了,肉联厂的厂长不是姓钟吗?”
“是钟胜利。”江副部长扫了一眼章天德,“怎么你们陵县还有两个褚怀良?”
章天德越发的慌张,“我之前说错了,领导我紧张不小心说错了,就是他们相互勾结,和干校的那些学术权威有牵扯,我们纯洁的革命果实怎么能被他们染指?”
李主任一行人脸色微微发白,这话越发的严重,要是不妥善处理,只怕整个陵县乃至市里的领导班子都要地震。
难怪首都来了领导市里的龙主任都不露面呢,不露面意味着不知情,大概率就能从这件事中脱身。
领导到底是领导,在这种事情上高瞻远瞩,自己不能及其一二。
李主任正想着怎么兴师问罪,就听到江副部长开口,“这么说,这些新药品都是干校的那些同志弄出来的?”
章天德想要添油加醋,趁着这机会把南雁甚至褚怀良摁得死死的。
但冷不丁的听到一句“说实话”就又怂了。
“也不完全是,但高南雁经常去干校,之前还狡辩说自己没有,以至于害得肉联厂的一个女同志跟丈夫离了婚。”
姜玉兰和汪解放的事情他听说了,当时还真以为是姜玉兰栽赃陷害,没想到高南雁还真敢。
“这又是什么事?”
章天德这会儿口条顺畅许多,连忙了这段旧事。
“照你这么说,都是半年前的事情了,当时你怎么不给那两位同志说清楚呢?”
江副部长的话让章天德有点慌了,这怎么还怪起自己来了呢。
“这这厂子里是褚怀良的一言堂,他搞专..制压根不让工人们说话。”
江副部长带着困惑,“是吗?我刚才在车间里问了下,工人们对小褚的评价挺好的呀。”
“那是因为他们长期生活在褚怀良的淫威下,不敢说实话,不信我去找几个工人过来,可以当着您的面跟他们对峙。”
骆主任觉得不太好,章天德既然敢这么做那肯定是有所准备,他准备了什么那还用说吗?
之前褚怀良处理了那几个办公室干事还有仓库的人,肯定是找他们。
他们能有好话?
“江部长,这事并不像是章天德说的这样,他因为工作的事情……”
江副部长做了个手势拦住了骆主任,“耐心点,等等看。”
章天德很快把几个人喊了来,脚下生风似的带着几分得意。
“领导你问他们就好,他们说的肯定都是大实话。”
对褚怀良有怨言,但敢怒不敢言。
如今有了机会还不有仇报仇,此时不报更待何时?
江副部长看了看几位工人,“听这位同志说,你们对小褚同志有些怨言?怎么回事,能跟我说说吗?”
几人被叫过来还有些莫名其妙,听到这话就更怕了。
有两个瞪了章天德一眼,你他妈的找死干嘛非要拖我们下水?
“没有的事,领导您别听他胡说八道。”
章天德:“……你们在胡说什么?这是首都来的领导要听真话实话,难道你们被扣工资被调到车间里干脏活累活不都是褚怀良的报复?”
“我们做错了事接受惩罚那是应该的。要不是章主任你克扣高工的物资险些耽误生产,厂长又怎么会处置你?你别在这里红口白牙的诬陷,你要说这事我还有的说呢。”
几个工人之前都是坐办公室的嘴皮子麻溜,三言两语就把章天德做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个清楚明白。
孙副部听到这话白了一眼,可真是庙小妖风大。
章天德没想到这些人不把握机会弄死褚怀良,竟然还把自己的老底揭了出来,他脸上一阵红白交织,“可可就算如此,高南雁跟干校里的反动学术权威勾结是事实!”
江副部长听到这话笑了笑,“谁说那些是反动学术权威?”
“他们在干校,不是反动学术权威是什么?”
江副部长招了招手,秘书拿着公文包过来,把一份报纸递过来,“这是最新的人民日报和中国财贸报,中央高度表扬了新华制药厂在布洛芬研究领域取得的重大成果,对参与到其中的一些专家高度表扬。其中来自陵县五七干校的夏秋生、佟敏行两位专家得到了主席的赞赏……”
一直没说话的南雁听到这话瞪大了眼睛。
布洛芬研究取得重大成果,得到主席的赞赏。
褚怀良还真搞定了!
不止是把布洛芬的制作搞定,更实现了对佟教授他们的承诺。
他们不再是被人喊打喊杀的干校知识分子,而是为国家做出贡献的科研人员!
不行,等佟教授回来后她说什么都要让佟教授请客吃饭。
南雁的兴奋落到孙副部眼中,外贸部的二把手嘴角扬起——小褚说得倒也没错,这个小同志年轻但格外沉得住气。
是个好苗子啊。
哪能被这小人毁掉。
章天德看着报纸上的名字,整个人抖得如筛糠。
所以首都来的领导早就知道了,他们就这么看猴戏似的看他表演……
制药厂前厂办主任一脑袋歪过去跌倒在地上。
把李主任吓了一跳。
亏得自己刚才没说什么过分的话,真是没想到干校的那帮子人还能被中央表彰。
他兢兢业业二三十年都没这待遇。
江副部长将报纸递给南雁,“你们厂长倒也是个有魄力的。”
做出成绩来自然一切都好说,不然还真就被这小人给拿捏住了。
南雁看着头版头条上的新闻,人民日报相对简单,只是说了句“我国科研人员攻克布洛芬研制难题”。
倒是中国财贸报有大篇幅的报道,其中就有对佟教授他们的表彰。
不止是赞赏,中央更是高度赞赏了夏教授他们转行搞研究的实干精神。
就是工业救国工业兴国嘛。
这年头工业才是硬道理。
何况夏教授转行真的超级了不起,值得中央的高度表彰!
南雁仔仔细细看了这篇文章,不愧是机关报的手笔,一句废话都没有。
真好。
“听小褚说,搞布洛芬还是你给他的灵感。”
南雁觉得自己正在被审视,她轻咳了一声,“也不能这么说,只是看着工友因为身体不舒服疼的死去活来还只能忍着,我觉得我们既然是制药厂就应该做点什么。这事是厂长拿的主意,听说还有外贸部帮忙,我不敢居功。”
江副部长笑了笑,“你看还在给你们揽功劳。”
孙副部神色颇是愉悦,“你们现在这个发展模式还是很不错的,咱们一起吃个饭详细说说?”
领导想听,南雁便原原本本说了起来。
回头搞出口少不了外贸部这边给批文,现在说清楚领导一高兴,直接把批文给了,那他们回头就省了不少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