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猛地愣住,他似乎没料到她会是这样的回答,顿了顿询问:“你是觉得,穗侧妃这个身份低了?”
程弯弯笑了笑:“若臣妇喜欢王爷,哪怕王爷让臣妇当洗脚婢,臣妇也甘之如饴,若臣妇不喜欢,哪怕八抬大轿娶臣妇为王妃,臣妇也不愿意,这样说,王爷能明白吗?”
秦王的眸子眯起来:“你竟然不喜欢本王?”
他长得好,有权有钱,是大宇朝除了皇兄之外身份最高的男子,她竟然敢不喜欢他?
她知不知道,只要他一句话,她这个穗恭人就做到头了?
她该不会是以为,有了那些功劳,就能压过他这个王爷吧?
他的脸上盘踞着怒气,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难不成,他用强权威逼一个女子从了自己?
他虽然风流,虽然流连花丛,但所有和他有关系的女子,都是自愿跟他。
这事儿要是传出去,他秦王的名声就全毁了!
两人目光对视,空气里弥漫着看不见的硝烟,谁也没有退让半分。
气氛剑拔弩张之时,齐婆子匆匆走进花厅,面色大急:“恭人,朱婆婆不行了,想见恭人一面……”
程弯弯猛地扭头:“你说什么?”
齐婆子忙道:“朱婆婆快不行了,怕是熬不过今晚,恭人还是赶紧过去看看吧。”
程弯弯哪里还顾得上秦王,立即跟着齐婆子往外走,走到外头才发现风雪变大了,她连忙裹紧了披风,深一脚浅一脚的朝朱家走去。
天色黑沉,风雪无情,席卷着这一片天地。
第669章 朱婆婆寿终正寝
朱家两年前就富裕起来了,推了原来的屋子,盖了一个青砖瓦房的大院子。
朱家并不是只有朱老婆子和朱虎子二人,还有当年张寡妇留下来的三个孩子,这三个孩子失去亲娘后,变得格外懂事,如今成了虎子的左膀右臂,朱家的生意全靠他们几个孩子互相照拂,才有了如今的规模。
这会儿刚过了晚饭时分,原本村里人该在家里唠嗑说闲话,或是为即将到来的除夕做准备,可是现在,大家都是一脸悲伤的站在院子里,看起来人多,但没有人说话,一个个沉默着,任由悲伤蔓延。
程弯弯一来,人群就自动让出了一条路。
她抿了抿唇,迈步走进屋子里。
在来的路上,她已经听齐婆子说了朱老婆子的情况。
前儿个的晚上,朱老婆子的身体就不利索了,请了郑郎中开药,天天躺在床上没出门,这几天除了吃药,几乎水米未进,今儿早上郑郎中来把脉,又开了一些药,但朱婆子喝一口就全吐了……虎子没法子,只得去县里请最好的大夫来看。
那大夫看过之后,就说了一句,油尽灯枯,准备后事吧。
朱老婆子今年七十八岁,一直健朗,突然发病,就好像掏空了整个身体,整个人无力的躺在床榻上。
看到程弯弯进来,她一片死灰的脸上终于有了些许情绪,艰难张唇:“大、大……”
“我在,我在呢。”程弯弯连忙走过去,坐在了床边上,握住老人家干枯的手,“朱婆婆,有话慢慢说,不要着急,我听着呢。”
朱老婆子用全身的力气握紧程弯弯,用低低的气音道:“我、我真的不行了……大、大山娘,虎、虎子还小……”
“虎子我看着长大的,我也会一直照拂,朱婆婆就放心吧。”程弯弯笑着道,“虎子今年十五岁了吧,也该说亲了,我之前还想着把隔壁村一个勤劳踏实的姑娘介绍给虎子呢,不过一直忙,这事儿就搁置了,朱婆婆得快点好起来,帮虎子把把关才行。”
朱老婆子的脸上露出笑容,她唯一担心的就是这件事了,有了大山娘的保证,她可以安心闭眼了。
她睁着眼,看向头顶的床围,想到了许多年前的事情。
她是朱家村的人,当初朱家村逢大难,他们一家子被迫背井离乡,老头子在路上死了,等好不容易逃到了大河村安定下来,她的三个儿子和两个闺女却没有福气,全都生病死掉了,其他的大孙子大孙女也染病一个个走了,只剩下虎子这个唯一的小孙儿……
当时虎子才两岁,那么小的孩子,没了爹没了娘,就剩她一个年纪大的阿奶……
她多少次想带着虎子一起走了,都被里正察觉救了下来,靠着大河村的接济,她艰难的将虎子带大了……
他们家的生活是越来越好了,她也有脸去见朱家的列祖列宗,因为她为朱家保留了唯一的香火。
是不是因为她泄了那口气,所以一生病,就挺不过来了呢?
再等几天,就是过年了,她怎么就没熬过去呢……不过她好像也太贪心了,她都七十八了,是村里年龄最大的人,她活够了本,也该走了……
朱老婆子眼中的光华渐渐散尽。
“阿奶……”
虎子跪在地上,膝行过来,趴在床头,呜咽哭出声。
张寡妇的三个孩子也都跪在地上,每个人泪流满面。
程弯弯感受着朱老婆子的手渐渐失去力量,她亲眼看到朱老婆子慢慢阖上眸子,亲眼看着一条生命就这样老去,就这样亲自送走了一个那么相熟的人……
虎子嚎啕大哭起来。
外面的人也知道朱婆婆是真的走了,响起一些压抑的啜泣声。
除了虎子,没有任何人跟朱老婆子有血缘关系,可是大家还是感受到了难以抑制的悲痛。
全村人一起走过了最艰苦的岁月,好不容易日子好过了一些,却……
“都哭啥呢。”赵老太太走进来,“活了七十八年,是咱们村最长寿的人了,这是喜丧,有啥好哭的?虎子,你赶紧别哭了,去把你阿奶准备的寿衣拿出来,我得赶紧给老姐姐换上,免得下去了被人笑话说这辈子没穿啥好衣裳……”
她老人家走到床边,看到程弯弯似乎还没回过神来,拍了一下她的后背道,“老大媳妇,你就别在这里杵着了,这次朱家办喜丧怕是得不少粮食鱼肉,你帮忙赶紧把这些都买回来……”
程弯弯从悲伤中抽出身来,点头道:“好,我这就安排人去办。”
朱老婆子去世,而朱虎子年纪小还未成婚,朱家的丧事就交给村部来办了,村里有空的人来协助。
程弯弯回到院子,让赵大山去帮把手,她的心莫名有些闷闷的。
其实人活到七十八岁,没有病痛的离去,是一件很享福的事,这确实是喜丧。
可她还是难以接受,一个好好的人,没有任何征兆,就这么说走就走了。
赵老太太和赵老头子,年纪也越来越大了,是不是未来某一天,她也得亲自送走这两位老人?
想到这个,就莫名抑郁起来。
她从商城里买了些自己上一世爱喝的酒,闷闷不乐的喝起来。
也不是说有多难过悲痛,就是很惆怅,喝了些酒,或许心情会好起来也说不定……
喝着喝着,一道阴影突然从上方笼罩下来。
她抬头看去,是秦王。
凝蓝跟在秦王身后,解释道:“奴婢说要进来通报一声,秦王却强行要闯入……”
程弯弯明白这秦王的无赖属性,自然不会怪凝蓝。
她扬眉,淡声道:“怎么,秦王这是还要继续之前的话题么?”
秦王直接在桌子边上坐下来:“一个不相干的人死了,也能伤心成这样,穗恭人还真是多愁善感。”
他随手拿起酒杯,喝了一口,顿时一愣,“这是什么酒,本王怎么从未喝过?”
程弯弯有些庆幸,幸好她从商城里购买东西,都是选那些古朴的包装,不然这会儿都无从解释。
“自家随便酿的,不是什么上的了台面的东西。”她继续喝了一口,“我只是感叹一下生命无常而已,算不上多愁善感。”
“生命无常……确实是无常。”秦王似是想到了什么,情绪瞬间低落下来,闷头连喝三大杯酒,“当初她死的时候,我就是天天喝酒买醉,喝了三五年才终于从那种悲痛中抽出身来……死,真是一件可怕的事,哪怕我是大宇朝最尊贵的王爷,也无力让一个人复活……”
程弯弯拿酒杯的手顿了一下,缓声道:“王爷所说的她,可是当初的心上人?”
第670章 我要等他回来
人喝了酒之后,情绪会变得外放,那些深埋在心底的悲伤似乎找了个出泄口,纷纷往外涌。
秦王拿起酒杯猛灌一口酒,唇瓣带着苦涩的笑容:“她从小入宫陪母后,和我们这些皇子一起长大,和我们每个人都很熟悉,全京城的女子都羡慕她有那么多皇子护着,可谁又知道她身在其中的苦呢……当然,我也是许久许久之后才明白,原来她从入宫后,人生就已经注定了结局……”
三十多岁的大男人,喝了酒之后絮絮叨叨个不停。
程弯弯也差不多听懂了整个故事,秦王的心上人姓穆,是穆家嫡出的千金大小姐,因为高贵的家世背景,五岁后便进宫陪伴当初还是皇后的太后,因此而与宫内一大群皇子熟识。
从秦王的视角来看,他和穆小姐两情相悦,在合适年龄就可以成婚,可在他成年后,先皇身体突然出现问题,于是,原来和睦友恭的皇子们开始暗暗争夺皇位,宫内变得不平静,他的婚事也被搁置。
他以为迎娶心上人只是时间问题,却没想到,他的心上人亲口告诉他,她喜欢的是三皇子。
他这么骄傲的人,怎会放低姿态祈求。
就这样,他眼睁睁看着心上人嫁给了三哥,成了三皇妃。
可那位穆小姐嫁过去还不到半年,就暴毙而亡,因此惹怒了穆家,整个穆家与三皇子为敌,将三皇子拉下马,至此,三皇子也失去了争夺帝位的资格……
“后来我才明白,原来、原来是皇兄让她嫁给三哥的……”秦王眼眸赤红,“皇兄告诉她,若三皇子一家独大,那么与皇兄一母同胞的我,将会成为三皇子的眼中钉,再加上母后一直施压,她便踏进了这夺嫡的漩涡……她怎么那么傻,怎么就做了这样的选择,男人争天下,她进来瞎掺和什么……当年的她才十七岁啊,十七岁就病死了……”
程弯弯叹息了一声。
这位穆小姐的一生短暂而悲惨,也不怪秦王一直念念不忘。
算算时间,这已经是十八九年前的事儿了,这么多年过去,秦王却还能记得每一个细节,分明也是个多情人。
但说他多情吧,这些年他又如此荒唐。
或许,荒唐是他的保护色,亦是他对太后和皇上当年逼迫穆小姐嫁人的愤恨吧。
但是也不能荒唐到她身上来吧。
程弯弯低头喝了一口酒,缓声开口道:“我的丈夫,也是年纪轻轻就死了……他是一个很好的人,嫁给他之后,我从来不用为生活忧心,只要他在,生活就很安稳。”
她努力从脑海里搜刮关于赵有金的信息,然后整理成舒缓多情的语言说出来。
“十六七年前,宫里的皇子们争夺皇位之时,边境也乱了起来,朝廷四处征兵,我的丈夫也参军了,参军后,他回来的就少了,战事繁忙时,一年回来一次,得空时,一年能回两三次。每次他离开时,我好像都在怀孕,等孩子生下来之后,他就回来了,我和孩子们都在大河村,我想,他永远都不会忘记回家的路。”
“可是,四年前,他战死了,再也回不来了……”
程弯弯低着头,头抵着酒壶,声音很低。
“四蛋生下来之后,他就再也没回来过,每次写信都说等战事停了就回来看看最小的儿子,就这样一直等啊等,等啊等,等到了四蛋九岁,等回来的,是朝廷发放的抚恤金……他死了,死在了沙场上,连尸骨都没找到……”
“他就这样抛下了我们孤儿寡母,他是个骗子……”
“可是我说好了要等他,等他一辈子,哪怕他死了,我也要在大河村等他回来……”
听着她低沉悲伤的话语,秦王微不可查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