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次便是投机客, 但既然是投机客, 已经下注的他们本身就渴望收获,至于担心家族资源外流?没关系, 总归是有办法解决的。
在场之人没有一个善茬, 当他们真的做出选择的时候,就意味着后续一定会有相应的对策。
所有人中反应最为激烈的就是既不重视族中女子,又不曾将女子放在眼中, 连跟风都不愿的那波人, 一听到这样一道圣旨,仿佛跟踩了尾巴一样立马就跳了起来,语气堪称气急败坏,却没有注意到应和之声不过寥寥。
圣上老早之前就已经放出风去了,这帮人不懂得抓住机会,又能怪谁呢?前头那两波人压根不会觉得叶朔不把话说明白有什么问题,如果连这点眼力都没有,被清除出队伍也是理所当然。
只是让他们主动站出来表示支持, 却也几乎不可能,毕竟圣上的决策堪称前无古人,在前路未明的情况下谁都不会轻易就做决定。
叶朔的目的本就不是逼这些人表态,他们能够保持观望对叶朔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剩下的才是需要被解决的。
只是少了上头聪明人的帮忙, 剩下这帮人实在是成不了气候, 就连反对的理由都是那样的薄弱跟不堪一击,翻来覆去不过就是两句话, 第一是祖宗规矩,第二就是女子生来微贱,天生短视,不堪担当重任,那激烈的模样,就好像一旦女子一旦为官,偌大的大周就会在顷刻间分崩离析了一般,更甚至有人连“女子为政乃亡国之象”这种昏话都说出来了。
几乎是话音落下的瞬间,叶朔就抬眸看向了挺直脊背站在那里的邹乌。
邹乌不卑不亢,走上前来,行了一礼。
她本就是当年那批学生里面最出色的一个,尽管蹉跎多年也没能磨掉她身上的锐气,如今身居高位,更是气势非凡。
同样顺着圣上目光看过去的众人就像是被掐了脖子的鸡一样,一下子就哽住了。
邹乌几乎就是为了推翻他们刚刚的话而存在的。
这三年以来,邹乌的能力有目共睹,大概是心里头清楚所有人都在盯着自己,邹乌需要付出比别人多出几倍的努力才行,但幸好,她做到了。
反对之人的言语变得断断续续,像是没看到他们难看的脸色一般,邹乌恭敬道:“启禀圣上,臣有物要献。”
邹乌深知此事不需要自己插手,她只需哟做自己平常会做的事就已经够了。
叶朔早有预料,抬了抬手:“准。”
当看到宫人们小心翼翼捧着若干物件走入殿内时,反对之人心中蓦然涌现出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很快,预感应验。
邹乌掀开覆盖在上面的红绸,为叶朔,更是为众人逐一讲解:“此物名为马铃薯,因酷似马铃而得名,此物名为甘薯……”
“这是胡瓜,这是狼桃,这是落苏……”
所谓胡瓜就是黄瓜,所谓狼桃就是西红柿,至于落苏则就是茄子了。
介绍完可以当成是主食的土豆跟红薯之后,邹乌又介绍起了其他的瓜果蔬菜,只是众人的目光早已被那酷似马铃的物什给吸引走了。
当听到此物经过培育跟改良之后易于种植,且产量极高之后,众人更是一片哗然。
任由谁都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一旦大面积推广,整个大周的百姓都不必担心吃饭的问题了。
粮物足,则天下定,天下定,则盛世定。如此,就算是旧陈与北庭两国旧部心有不甘伺机捣乱亦是无用,这天下想乱都难,自然就不存在乱国之相。
再说眼前这几样东西,最初便是由尖尖公主出海带回,如今又在邹乌手上几经改良才变成了现在能够入口的模样,如此功绩,朝野上下无人能够反驳的了。
看样子圣上早有准备,其他人也终于明白这几年工部那边折腾出来那么大动静,究竟是为了什么了,怪只怪精通此道者太少,不过幸好,虽然他们对改良育种一事不甚精通,但在政事上嗅觉灵敏,不至于如剩下那帮人一般,如今只余下傻眼的份。
果然,但凡圣上决定做一件事,就决计没有做不成的,不论这件事多么离谱。
看着因为实在找不到理由反对而逐渐开始胡言乱语、方寸大乱的反对者们,其余众人眼中不禁闪过一丝怜悯之色,同时他们心里也清楚,这场争斗圣上已然胜出了,更是将反对者们打的毫无还手之力,自己也是时候要站出来表态了。
不出意料,依旧是叶朔的学生们最先响应。
今天这一出同样也给他们上了一课,他们心里明白,来日朝堂之上的竞争会越来越激烈,圣上手底下可用之人也会越来越多,如果他们还如现在一般沉溺在过往圣上赐予的部分知识上面停滞不前,那么他们早晚会被更加优秀的后来者所取代。
眼下女子亦可为官之事一成,距离打破世族垄断,推进全民教育一事还会远吗?从前几人觉得圣上未必能够有如此决心,现在他们觉得那一天的到来几乎是板上钉钉了。
不等叶朔的学生们继续深想,已经是文官之首的大表哥魏温沉默片刻后,上前一步,俯首道:“臣,附议。”
而他这一低头,其余原本就有所意动众人仿佛收到了什么信号一般,也都纷纷表示同意。
底下定王就算再跟叶朔是一伙儿的,此刻也不免皱眉,正待他几经犹豫要不要开口表示反对的时候,旁边的七王一语惊醒梦中人——
“大皇兄,若是弟弟记得没错的话,几位侄儿前程差不多都安排妥当了吧?既如此,皇兄又何必管淌这趟浑水?”
定王的几个儿子都差不多已经有着落了,就算是以后要卷也卷不到他跟他儿子头上,也就是说小九眼下的决策再离谱也跟他还有他一家没什么关系,七王觉得这个时候大哥去得罪小九纯属想不开。
定王觉得道理的确是这么个道理,但他毕竟也得为大周的将来考虑不是?
显然,定王明显属于觉得女人成不了大事儿的那类人。
然而下一瞬,定王就见七王仿佛是猜到了他心中所想一般,以一种惊奇又玩味的目光看了他一眼,好似在说“没想到大哥你竟然如此高风亮节,连亲儿子的前程都不顾了也要反对此事”,定王忍不住一阵恼怒,但同时他也歇下了反对的心思。
老七说的没错,自己要是真贸贸然开口了,说不得之前的努力全都白费了。
在大周的未来跟亲儿子的前程之间,定王果断的就选择了后者。
而他这一缄默,就导致了早就被夺去了宗室领导权的两位老王爷在一边急的跳脚也是白搭。
五王跟八王对此倒是有话要说,但还不等两人说出口,突然之间,大殿之上变故陡生,原来是一位老言官见大势已去,圣上金口玉言,心意已决,断没有改口的可能,情绪激动、满心绝望之下,脑子一热,直接就往柱子上撞。
刹那间,鲜血四溅,满堂皆静。
老言官以为自己可以用性命阻止,以为自己才是正确的,直到意识最后一瞬都还是大义凛然、铁骨铮铮。
几乎是瞬间,反应过来后所有人都下意识的看向龙椅上坐着的圣上,却见圣上就只是叹了口气,然后摆摆手让身边的大太监赶忙去叫太医过来救治,其余的半个字都没说,更没有要改变主意的意思。
五王跟八王立马就闭嘴了,他们俩现在的地位也不比那言官高多少,还是算了吧。
其余反对者也算是看明白了,没有一个有决定权的大人物站在他们边,今天就算他们全部碰死在这儿也是白搭,说不得他们一死反倒给别人腾了位置,这么一想,其他人立马老实了。
被老言官这么一闹,这件事反而顺理成章的定下了,如果老言官不死,后面知道了这件事,不知道会不会彻底被气死。
退朝之后,众人缓步而出,大约是知道如今自己正处在风口浪尖之上,邹乌十分识趣的落后于众人几步,不打算去讨嫌,同样也不想听到某些她不愿意听到的议论声。
而就是这样慢几拍的动作,叫她走出宣政殿时,不经意间瞧见了这样一个场景——
见只见早已离去的圣上如今正站在角楼一隅,一边拢着袖子正眺望着此处,一边唇角开合,似乎是在说着什么,而圣上身边,站着的……应该是三位小公主吧?
又是三年时间过去,三位公主逐渐长大,身量拔高的同时,眉眼也逐渐长开,尤其是最为年长的定宁公主,如今已经颇具圣上还有皇后娘娘两人的风采了。
邹乌看得分明,圣上虽然主张有教无类,择优录取,并不在意对方是男是女,但若是没有三位公主的话,圣上未必会如此果决。
邹乌隐约猜到了圣上的心思,也不介意成为公主们的政治资源,亦或者说,她十分高兴,甚至很荣幸能够成为公主们的手中剑、盘上棋,只盼望着,公主们不要叫她失望。
大约是察觉到了三位公主投来的视线,邹乌不疾不徐,遥遥朝着角楼的方向行了一礼。
除却两个还懵懵懂懂的妹妹,藏在殿后,将今日朝堂之事听了个完整的定宁对这位大人同样感激,待邹乌起身之后,定宁很快回了一礼。
两人虽未正式见面,却已然将对方牢牢记在了心底。
半柱香后,看着邹乌逐渐消失的背影,定宁终于忍不住,说了一句:“父皇苦心儿臣心中明了,定不会忘记今日之事。”
定不会忘记,有人宁愿豁出命去,也不愿让女子为官。
前路漫漫,道阻且艰。
这种根深蒂固的思想,即便他是皇帝也无力改变,不过幸好他的女儿还算聪慧,并非愚钝之人,叶朔没说话,只是抬起手来摸了摸定宁的脑袋。
如今这只是个开始,来日麻烦还多着呢。
叶朔心中哀叹,这一刻多少也体会到了当初他爹的心情。
同样看完了全程的安宁永宁只觉得心里头闷闷的,要多不舒服就有多不舒服,然而还不等她们琢磨过味儿来,就见大姐含笑望了过来,说出来的话却是那么无情:“今天也玩的差不多了,该去读书了。”
就算如今有邹乌大人,有徐小侯爷,有何太后,有母后,有姑姑也还是太少了,此前定宁多少有点跟两个妹妹争宠的心思,今日一见形势严峻,得,还是先解决会要命的问题吧,其他的都是小事儿了,外头那么多问题都没解决呢,就先别忙着内讧了。
起初安宁跟永宁还有点受宠若惊,后来在发现自己上当了之后,再想跑已经彻底来不及了。
与此同时,叶朔的诏令一出,再一算下一次科举的时间,整个大周凡学问不错的女子们一下子就急眼了。
她们不知道未来会如何,但她们清楚朝令夕改非明智之举,抱着这次科举可能会是唯一一次机会的想法,她们可谓是彻底豁出去了。
距离上京千里之外的某小镇,正躺在高高树冠之上闭目养神的女子一如往常那样,百无聊赖的听着不远处酒肆来往行人的喧嚣之声,当听完朝廷新颁布的政令之后,几乎是瞬间,她就翻身从树上一跃而下。
在底下人战战兢兢的表情下,让对方又重复了一遍刚刚他说过的话,确定不是自己听错了之后,女子忍不住挑眉。
做官么……?
似乎还不错的样子,突然就来了兴趣了呢。
第339章 恶心
然而理想很丰满, 现实很骨感。
毕竟是第一次科举,加上准备时间又短,故而这次的结果并不如人意, 前十名里头只有两名女子入围, 前三名更是一个都没有,不过对于这个结果, 叶朔已经相当满意了。
除此之外, 这次的武举也出现了不少女子的身影啊……
这个世界可是有武功的,男女体力上的差距远没有内力差距大,只是各家敝帚自珍, 修习方法从不外传, 更不在贫民百姓间流通,所以整体情况才会如此,只要打破其中障壁,想要改变现状就不难了。
这么一看,未来就更是可期。
待叶朔将这一批的前十名都给安排妥帖之后,便知道自己该进行下一步的动作了。
邹乌如今只管科研,其他人在走上官场之后却是逐渐放弃了继续向上探索,既然如此, 那有些事情他们就不得不做。
大约是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天,故而在叶朔宣鲁目他们入宫的时候,鲁目等人并不觉得意外,只是大概知道接下来有一场硬仗要打, 故而精神却是不受控制的紧绷。
叶朔见状也不多言, 只是将早已准备好的东西一字排开, 让人一一拿给他们看。
鲁目等人下意识的弯腰双手接住,入手的纸张不似宣纸那般细腻柔软, 但也并不十分粗糙,足够书写之用了,再看一旁的……应当是叫做笔的东西吧?
几人顺手一划,看到在纸张上面留下的清晰的痕迹,纸张微微润湿也不会晕染,心里便有数了。
要想打破世家对知识的垄断,首先要解决的就是纸笔的造价问题,让其不再只属于贵族专享才行,而如料想的一样,眼前的这几样东西用料廉价,成本极低,上京之中即便是普通平民也能够用的起,其余地方上的百姓虽不如上京百姓富裕,但负担也绝对要比现在小很多。
除此之外就是活字印刷术了,这才是今天的重头戏。
当文字不再仅限于手抄的时候,世族与世族之间联手制造出来的壁垒自然会随之瓦解。
叶朔适时开口,道:“朕虽有意建立学堂,却也不想与世族交恶,你们可能明白?”
并非是叶朔对那些人有什么好感,对于有时候连皇帝的命令都敢阳奉阴违的地方豪强,叶朔自然是生不出什么仁慈之心,只是如果他们一旦闹起来,最后受苦的还是百姓,叶朔也就更愿意用温和一些的手段,如非必要,叶朔亦不愿再起兵戈。
只是这话听在鲁目几人的耳朵里,却叫他们有些犯难。
这是要砸世族的饭碗,却不让他们反抗,这……实在是强人所难。
换位思考一下,如果这事儿落在他们身上,他们定然誓死不从,到时候肯定想尽一切办法也要让圣上成不了事儿,哪怕刀兵相向、反上天去也在所不惜。
说到底,直属朝廷管辖的学堂一旦建成,世族的贵族地位势必跌落,这比杀了他们还要让他们难受,他们怎么可能会接受?
这么一想,他们此次前去,能不能有命回来都还是一回事。
见鲁目等人面色几经变幻,叶朔仿佛猜到了他们心中所想一般,不由得叹了口气,道:“你们都是朕的学生,朕自然不会让你们白白枉送了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