邝深听会计说这家人口,低头看肉,手里拿刀估着量切。时不时抬头看一下排长队的人,人挤人,都群簇拥着,队伍一眼看不到尾,更别提能看见家里人。
天都黑了,也不知道江芝有没有带他闺女回来。
要是回来了,应该也会在后面排队。
这么热闹的事,家里的两娇娇不可能会错过。
想到这,他眼里不自觉地带着笑,手下动作也越发麻利起来。
“会计叔,杨国柱家的人数不对啊。”
何良柱一贯是个实心眼的,也不讲场合,扯出嗓子给杨国柱办了个下不来台,“他媳妇不是回娘家了吗?人就不在咱们大队,不该分肉啊!”
这话一说,周遭的人“轰”地一下笑起来。
两大队离得虽然有点距离,但小道八卦总是传的最快的。
谁不知道杨国柱媳妇回了娘家之后就不见了,而且他媳妇的娘家弟刚因为赌博被送去公社。
现在村里人都传杨国柱媳妇是被她娘家娘卖了还债。
不然,那么大的一个人咋说消失就消失了。
听说杨国柱今儿上午还去徐家闹了一场,趁机还搬走了徐家的面罐子和糖瓶子,被徐老太迈着小脚追了二里地。
闹得几个大队都知道了,一个大老爷们趁人家里男人下地的时候上门找事,也是丢人的不行。
杨国柱闹了个大没脸,挥着拳头冲人群:“你们懂个屁,那是老子不要她了。呸,再胡咧咧,老子锤死你们。”
何良柱一向看不起杨国柱这样的懦夫,外面看起来人五人六地像个人,背地里却是个只会从比自己弱的人身上找存在感的窝囊废,抠抠搜偶,没责任,没担当。
从前是,现在也是。
出了杨国柱那天堵他邝哥家门的气后,何良柱拿刀重切了肉,也不屑跟这样的人多扯皮,平白拉低了自己。他握着寸劲儿,一丝一毫都不会给杨国柱赚大队便宜的机会。
“下一个。”
杨国柱眼里愤愤,张口就想往上吐口水,被赵武按着胳膊给按下去的。
大队长背着手从背后踹了何良柱一脚:“老实些。”
何良柱差点没被他亲爹踹趴下,缩了缩脖子,没再敢闹事。
邝家的人来得晚,位置在最后面,基本也就到队末了。
江芝换好衣服,姗姗而来的时候,还是乌压压的一片。
除了最前面的那点灯光,完全看不见邝深跟猪肉。
“妈妈,好多人。”糯宝怕黑,小小身子躲在江芝怀里,声音也是小小的。
“嫂子。”邝如许跟子城一起,手里抱着家里的泥瓦罐。
“怎么还这么多人。”江芝回去换了衣服,还想了会儿事情,耽误了不少时间。
她以为自己来的时候,人散得都该差不多了。
“挤在前面不少的都是看热闹的,还有那领完肉不走就等着都切完再捡点漏和骨头。”邝如许小的时候想蹲在前面都没机会。
“我哥在前面切肉,要不让子城也带着糯宝去前面玩会儿。”
“宝贝,你要不要下来跟哥哥去前面找爸爸?”
“不!”糯宝扭着小身子,两只胳膊紧紧缠着江芝,娇地不行,“要、要妈妈!”
“小闹人精。”江芝轻拍了拍她后背,也没让她下去。
好在前面的人虽然多,但真正排队的人已经没剩多少了。
治安队再一维持秩序,队伍移动的速度瞬间更快了。
越往前走,光越亮。
糯宝也敢下来牵着子城的小手乖乖排队了。
“爸爸。”
邝深低头切肉,余光看见破铁案板上费力地伸着一双小手。
他抬头先看见了一个冲天小揪揪,再一抬头就看见了穿着旧袄的江芝。
“爸爸!”
糯糯被子城用力托起来,额头也只刚刚露出一点,看不完全邝深,小姑娘都有点着急了。
江芝把她抱起来,小姑娘乐颠颠地指着案板上的东西:“肉肉。”
“对,是肉肉。”
邝深手脏没碰闺女,利落地切下一块肉:“带咱闺女先回去,别冻着了。”
“我们在家等你,”江芝目光落在他沁出汗珠的额头,停顿了下,“早点回来。”
邝深奇怪地看她一眼,微点了下头,没有做声。
望着江芝带孩子离开的背影,邝深拿刀动作莫名一滞,心里有了两分不好的预感。
他的预感一向是好的不准,坏的贼灵。
分完猪肉,剩下的猪下水一般都是给宰猪帮忙的。邝深作为宰猪的大功臣,自是头一份分了一盆猪下水,外带了点猪血。
整盆端回家的时候,家里已经做了好一桌菜,正等着他带回来的猪下水炖菜。
邝深把盆端到厨房,邝如许跟邝统正在厨房里忙碌。
“你嫂子呢?”
“屋里呢,”邝如许坐小凳子上清洗猪下水,又刚拿了江芝的一块布,心里正是美得时候:“嫂子也在公社忙好几天了,刚还给我们分了礼物。”
“嗯。”邝深刷完沾了血的盆,又很快地洗了洗手,闻着手上的血腥淡了些,才擦了擦手,“我进屋看看。”
“就差一个菜了,二哥你顺便把嫂子喊出来吃饭。”
邝深推门进屋的时候,江芝正给糯宝换衣服。
小糯宝跟在子城后面跑了一晚上,小手也摸了摸刚宰好的猪肉。玩的时候不觉得,一回到屋里就闹着要洗手。洗完手还不行,还得换个衣服。
“现在不臭了吧。”江芝捏了捏糯宝的小手,听见屋里的门响,抬头看了眼邝深,又很快低头给糯宝整理领子。
没搭理他。
邝深再迟钝也感觉到不对了。
他先是闻了闻自己袖子,皱眉换了身衣服,余光看向坐在床上的江芝正低头给糯宝编小辫子。
糯宝手抓着自己衣服上的小球球,稚嫩清脆地喊他:“爸爸。”
“乖。”
江芝还是没搭理他。
早起江芝出去的时候还是好的。他脑子飞快地过着今天发生的事,直到他眼睛无意看见桌子上放着的一沓大团结。
他把手里的衣服放盆里,拿起桌子上的钱看向江芝,并没有开口。
江芝本就不是个能存住气的。再者,她跟邝深比耐心,一定是输的。
“看什么看,这不是你放柜子里的。”
邝深轻颔首:“怎么了?”
他第一反应就是钱真假有问题,警醒地看过一遍。
“这钱是你从你的小金库里拿的?”
邝深聪明地避开话题:“给你的,给闺女留着买东西。”
江芝给糯宝穿好鞋,放她从床上下来,让她出去找哥哥们玩。而后,她关上门,走到邝深面前。
“之前我确实撒了谎,公社的生意不是二哥的,算是我跟二哥一起跟人搭伙干的。那人说是看中了我的手艺,前期又是出钱又是出房的,人手和后路都是早早给我备好。我做出来的东西即使没有人买,也会有公社里的倒爷帮我走街串巷去卖。给我兜底不说,分成也是只要一小部分。”
“我一度以为那人不像个生意人,倒像是天上下来的活菩萨。还是那种不渡众生,只渡我的菩萨。”
邝深听到这,心里已经隐隐明白了。
江芝肯定是觉察到了什么,而且,还是跟桌子上放的那沓钱有关。
但,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
江芝素手芊芊,点了点邝深的胸膛,茂密的睫毛下,杏眼盛满了认真:“邝深,你承认吗?”
她虽没明说,但两人都心知肚明。
邝深眼里除却最开始的一丝慌乱后,心态已经完全平稳下来,甚至还多了几分赞赏。
“怎么看出来的?”
他真的干脆利落承认了,江芝也不会不分好歹的生气,毕竟都做了一晚上的心理建设。
“你说呢?”江芝嗔他一眼,捻起桌子上的钱,甩在空气里沙沙作响。
邝深怎么就这么巧一个下午拿回来的十张大团结,还都是从她手里出去的。而且,她也知道郇米今天是回不来的。
邝深就算是今天跟郇米搭上线,想从她拿钱都没机会。
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颜凛根本没把钱给郇米,直接给邝深。
相处那么长时间了,江芝就算不相信颜凛,还能号不准邝深么?邝深在别人眼里再混、再没前途、再没分寸,可她一直都知道,那人是骨子里都带着他划给自己的线。
“从我手里出去的钱,我做的都有记号。”江芝把手里的钱随意抽了一张递给他看。
“.......”
邝深目光落在背面的几乎与
纸面融为一体的记号,沉默半响,终是忍不住低声笑了。
是他疏忽。
也不怪他,毕竟是个人都不会想到江芝会在钱上做记号。
“笑什么,”江芝推他,脸都红了,“还不许人没见过钱啊。”
邝深占四成,分出去也是小一千了。
穷人乍富,又是这么大的一笔钱,交给只相处了一个多月的颜凛,江芝怎么可能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