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笑着打个哈哈:“我能打什么主意?丽娘这么聪明,不发挥出来不是可惜了?你放心,丽娘是你妹妹,我怎么可能强迫她呢——要是她不想,那也就算了。”
元娘觑着他,说:“你可别骗我。”
朱元璋嘿嘿嘿:“咱从来不骗人!”
又正色道:“好啦,叫丽娘过来,我单独跟她说几句话,用不了多少功夫。”
元娘警告他:“不许吓唬我妹妹!”
朱元璋赶忙摇头:“哪儿能呢。”
元娘这才作罢。
姜丽娘听闻死神召唤,心知成与不成就在这一哆嗦了,不间断的在心里边提醒自己——嘿,没事儿!
姜行,不怕不怕,你很棒,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糟糕!
她迈着沉重的步伐来到姐夫面前,抬头对上那双乌沉沉的眼睛,先前做的那些心理建设瞬间就打了水漂……
怎么可能不害怕啊!!!
姜丽娘眼泪汪汪的叫了声:“姐夫。”
朱元璋给逗笑了:“你别哭啊,难道姐夫看起来这么吓人?”
姜丽娘抽着鼻子摇了摇头。
朱元璋“嗐”了一声,试探着伸手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妹子,姐夫跟你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人生在世,谁还没几个秘密在心里边藏着?只要心是正的,许多事情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姜丽娘眼眶发湿,脑子转的倒快,听这话就知道没事儿了,起码现在没事儿。
她马上又叫了一声:“姐夫。”
朱元璋“嗳”了一声,说:“就冲着你叫我一声姐夫,我还能害你?妹子,把心放到肚子里,好好干,姐夫不会亏待自己人的。”
姜丽娘的心安了七八成,眼睛里终于又有了光芒:“真的?”
朱元璋道:“我有什么骗你的必要?你是元娘的妹妹,那就跟我亲妹子一样,我怎么可能叫你吃亏?你难道不知道我向来最护短吗?”
这倒是。
姜丽娘心想,一旦被朱元璋划分到自己人这个界限里边,他还真就是掏心掏肺的对你好,看看明朝的宗室吧……
她彻底放心了,只是心头尤且有些疑惑。
问出来吧,怕死。
不问呢,能憋她一辈子。
姜丽娘踌躇了好一会儿,终究还是没忍住,捅破了那层窗户纸:“姐夫,你是怎么知道我能看到……”
朱元璋微微怔了一下。
【姜行主动向你展示了自己的秘密,你是否选择倾听?】
空间里边,皇帝们也惊了。
李世民喃喃道:“怎么还有羊主动往人手里递剪刀呢?”
朱元璋马上露出一副万事了然于心的神色来,照搬了之前嬴政给出的答案:“咱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在门口停的时间有些久,同我印象中你的性情不太相符,而你在进入房间之后,往我头顶上看了九次,往裴仁昉的头顶看了四次,每次看完,神色都有变化,这还有什么猜不到的?”
嬴政不由得问了句:“你怎么知道她分别看了几次?”
朱元璋厚颜无耻道:“我编的,这样听起来不是显得我格外厉害吗?”
嬴政:“……”
姜丽娘已经呆住了。
天啊,这就是普通咸鱼跟知名皇帝的区别吗?!
他们才只是见了一面啊!
亏得她不是什么违法乱纪的不良分子!
那边厢朱元璋已经和蔼的问了出来:“我倒真是很好奇,你在我头顶看到的是什么?”
姜丽娘犹豫着要不要如实告诉他。
直接说朱元璋——这个时代也没有朱元璋啊!
这要是暴露出来,不就直接把她不是这个世界原住民这个底儿给掀了吗?
姜丽娘面露难色,而朱元璋见状,却也没有刨根问底,只笑着说:“你不方便说,那便罢了,我向来不做强人所难之事。”
姜丽娘心头一暖。
皇帝姐夫知道自己身上有秘密,但是并没有强迫自己说出来!
而朱元璋则觑着她的神色,趁热打铁:“你能看到所有人头顶的字吗?”
姜丽娘对他正处在信任期,闻言不假思索的点了点头。
朱元璋心满意足——人形官吏质检仪!
好妹子,以后姐夫能用到你的时候还多着呢!
姜丽娘得到了安全保证和工作环境,乃至于优良的后勤保障,朱元璋得到了他理想中的打工人,大家都有美好的未来!
第64章
该怎么来形容自己的穿越生活呢?
就开局来说, 姜丽娘觉得,不算是地狱模式,也绝对不能说是友好。
贫穷农家女出身, 一家子人身上榨不出二两油,还有个陈世美式的未婚夫……
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家里人人品都还蛮好。
打从第一次见到秀才兄头顶上那“陈世美”三个字,姜丽娘就猜到了之后的命运走向, 但她能怎么办呢,要死要活缠着家里边退亲?
她也很无奈啊!
再之后的事情就更抓马了,虽然没经历过天灾, 也没遇见过人祸,西堡村这个出生点对于她来说相对友好,但是在诸如生病、劳役之类不可抗力的影响下,她穿越之后前十五年里日子也过得苦哈哈。
直到她发现堂姐头顶的“富贵命”变成了“皇后命”, 紧接着自家兄妹三人又被当朝司徒石筠收为弟子。
姜家时来运转。
彼时姜丽娘觉得, 那是自家飞黄腾达的开始。
然而若干年之后回头再看,她近乎悲悯的察觉到, 自己身上的棱角被整个世界所磋磨,无力的想要与历史大势逆向而行,正是从那一年开始的。
在她还是姜行的时候, 她接受过良好的教育。
她清楚的知道历史的走向,知道从原始时期奴隶社会到封建时代,再到资本主义萌芽和近现代的一整个历程。
她学过马哲, 知道资本论, 但知道跟懂得之间,本身就隔着万丈深渊。
譬如说人知道世界上有连环杀人犯, 且不在少数,但当有一天突然知道自己隔壁的邻居就是一个穷凶极恶的连环杀人犯, 卧室里摆着几十具尸体时,所受到的震颤与在新闻媒体上听闻某地发生这种事情时所遭受的震颤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最开始给姜丽娘造成这种毛骨悚然的震颤的,是青红。
在那之后,她与老师长谈良久,最后敲定了目标——尽自己所能改变这个时代,发展生产力,加快历史的前进路程!
她当然知道这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但她觉得,能加快一丁点也是好的。
堂姐大婚之前,姜丽娘就入驻了皇帝姐夫专门给她设置的工作间。
起初还是每天往返,最后她嫌麻烦,又舍不得这样后勤火力全开、每一个想法都能得到落实的工作环境,索性就开始在庄园里常驻,每隔五天回家一趟。
姜丽娘很享受这样全身心沉浸在工作里的感觉,这让她觉得,自己的确是在为这个时代,为这个时代的所有人做一些有益的事情。
直到她在庄园里见到了几名被征召来的铁匠。
铁匠身后跟着一个半大的孩子。
那时候姜丽娘刚从工作间里出来,觉得有些累了,便在湖州的陪伴下,沿着庄园里的小径漫步,冷不丁瞧见一个八九岁的孩子,不禁心下暗奇,近前去问了一声:“你是来这儿做什么的?”
那孩子有些局促的看了她一眼,惶恐不已的后退了几步,与其余几名满面风霜、脸庞透着焦红色的工匠站在一处。
姜丽娘微觉诧异,看旁边有穿着差役服制的侍从在,正想问他一句,不想下一秒差役手里的鞭子便狠狠抽了过去。
“大胆,贵人问话,你怎么敢如此躲闪?!”
“啪”的一声脆响炸在耳边,姜丽娘不由得打了个冷战,那孩子被一个与他有些相像的工匠护住,那一鞭却结结实实的落在了他身上。
几个人诚惶诚恐的跪在地上,不住地给她磕头。
姜丽娘心头发冷,那差役见状还要再打,却被她含怒喝住,就在此时,那工匠突然按住孩子的后脖颈,转过脸去,“啊啊”的说了句什么,然后父子俩一起抬起头,谦卑又恭顺的朝她张开了嘴,脸上讨好的笑。
他们都没有舌头。
姜丽娘魂飞天外。
那对父子是被征召来的铁匠,原本是某个大户家里的私奴,本朝虽说盐铁官营,但总有些零星小事自家做起来方便,所以豪门大族里边也有养几个工匠,以备不时之需。
窦敬倒台之后,大户遭到清算,这对父子作为家仆,自然而然的落到了朝廷手里。
姜丽娘心有余悸的问管事:“他们的舌头——是怕他们泄密吗?”
管事说:“早些年冶铁这活计是绝密,主人家谨慎起见,所有工匠的舌头都是要割掉的。”
姜丽娘又问:“那个孩子……”
管事了然道:“工匠是贱籍,卖身为奴,他的后世子孙当然也是贱籍,同样是主人家的奴隶,长大之后要接手他老子的活儿,所以也会被割掉舌头。”
他显然很熟悉这里边的门道:“小的时候是不能割的,一来小孩儿太嫩,容易死,二来要是成了哑巴,难免就笨拙,学东西慢,多半都是等稍大一点的时候再割。”
姜丽娘久久没有做声。
那么小的孩子,活生生割掉舌头,该多疼啊!
做父母的自打儿女生下来,就清楚的知道他们将会面临的命运,又该有多疼啊!
姜丽娘叫了那对父子过来,有心说些什么,却都觉得单薄。
她的话之于他们已经定型的人生,又顶什么用呢。
那个孩子本就是奴婢出身,早就知晓应该如何面对主人,先前在外边见过姜丽娘一次,知道她是贵人,此时再见了她,便小心翼翼的露出一个讨好的笑。
姜丽娘别过脸去,默然半晌,才问那铁匠:“你就这一个孩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