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可以下令惩处有罪的宗亲,因为他是周氏的族长,但倘若有人越俎代庖,意图夺取独属于他的权柄,就一定会被他亲手绞碎!”
昌华公主恍然大悟,深深点头:“娘,我记住了。”
皇后又道:“不要相信别人的话,尤其是挑唆你跟贵妃和六皇子关系的话。他们只是想让你做出头的椽子,替他们做开路先锋,你真的被碰了个头破血流,只有娘会心疼你啊!”
昌华公主眼眶一热,哭着用力点头。
皇后并没有跟女儿灌输太多东西,今晚说的这些,但凡她能够记住,便足以保住性命和富贵了。
到第二日,她令人找了自己昔年读书时候的笔记,开始亲自教导女儿读书。
一句一讲,嚼碎了喂给她。
亲信匆忙寻过来的时候,皇后向外看了一眼,见到来人脸上神情,忽然发觉一事——这段时间,好像经常有人慌里慌张的带着坏消息来找自己呢。
想到这儿,她不由得笑了。
事实上,连皇后自己,此时都有些惊异于自己居然能笑出来。
让昌华公主继续看书,她自己走了出去,心平气和的问:“又出什么变故了?”
亲信赶忙将玉真子家眷被劫走跟六皇子带着玉真子往国丈寿宴上去的消息告知于她。
皇后听罢,却没有急于作声,仰头对着天空失神良久。
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玉真子身份的?
六皇子前脚劫走玉真子的家小,后脚就马上带着人往自己母家去了吗?
这时间掌控的未免太过于微妙。
自己得知的玉真子家眷被劫的时间,真的就是真的吗?
如果不是,又是谁帮助根基不稳的六皇子完成这一切的?
那个人又是否知道,且默许六皇子带着玉真子往自己的母家去了呢?
真是没意思啊!
近侍女官在旁低声道:“其中会不会有诈?娘娘还是见一见底下人再说吧?”
皇后回过神来,淡淡一笑:“何必呢。”
略微顿了顿,又轻叹口气:“我是真的……真的有些累了。”
“让人去准备车马吧,”她说:“我要出宫。”
亲信为之变色:“娘娘,内宫之人出城,须得报知陛下……”
皇后低声道:“做了一辈子泥塑木偶,有什么意思?”
继而又抬高声音,吩咐道:“去备车,陛下处,我自有说法!”
左右不敢违逆,只得听从。
一行人轻装简行来到宫门前,果然被人拦下。
戍守宫城的士卒神色为难:“皇后娘娘,虽然您是皇后,可是这也不合规矩啊。”
车驾的帘子被宫人从两侧掀开,皇后庄重威仪的面孔显露出来。
她没有为难这个士卒,只是道:“让你们将军过来。”
士卒松了口气,从令而行,不多时,今日戍守宫城的将领便快步来到皇后车驾之前,恭敬见礼。
却听皇后开门见山道:“陛下难道没有交待你,本宫今日会出宫吗?让他们让开吧。”
守将为之默然,又行一礼,向下属们挥一挥臂,那道沉重的宫门缓缓打开,露出一条通往宫城外自由之地的道路来。
皇后讽刺的一笑,忽然自袖中取出一柄短刀,在所有人错愕的目光之中,割断一缕头发,用手帕包好,丢到了地上。
“拿去给他吧,二十八年夫妻之情,今日恩断义绝!”
守将不意皇后竟会如此,愣愣的将那张手帕捡起,瞠目结舌。
回神之后,又急忙道:“皇后娘娘,您不顾惜自己,难道还不顾惜——”
皇后平静的道:“他可以毫不留情的摧毁我的母家,可以漠视我的亲生骨肉的生死,可以无视我与他夫妻相伴多年——他没有任何可以威胁我的东西了。事到如今,他还想让我继续维持帝后和睦的假面,榨干我最后一滴血吗?”
“不过这也很好,终于有一次,是我先于他弃置我之前,先一步弃置了他。”
马车辘辘驶出这座禁锢了无数人的宫城。
皇后的声音从车驾内冷静的传了出来:“我十五岁与他结发,一生都想要做个与他匹配的皇后,最终还是徒劳。就像他可以将亲生骨肉的生死置之度外,我却做不到一样。”
说到最后,她摇头失笑:“周国的皇帝,真是豺狼一样的君主啊!”
第211章
皇后离宫的消息很快传到了皇帝耳朵里。
而他在听闻之后, 神色冷漠如初,甚至于连眼睑都没有动一下。
只说了句:“知道了。”
别的什么都没有说。
旁人可能不知道皇后今日为何离宫,但三省这样的内侍总管却有所了解——他是皇帝的亲信之一, 皇帝的意志正是经由他这样的亲信传到宫外,乃至于这偌大国度的每一个角落里。
刚得知六皇子用皇帝的人手去劫走玉真子家眷的时候,三省着实吓了一跳, 这种事情,是能让陛下知道的吗?
娘娘好容易翻了身,若六殿下因此触怒陛下, 致使娘娘再度落入深渊,却未必能够有再度起复的好运了啊!
可六皇子不愧是陛下选中的后继之君,要论及对于天子心思的揣摩,胜过他们这些与陛下朝夕相处的奴婢万千。
陛下闻讯之后也只是交待了一句“把事情都办妥当”, 旁的竟是什么都没有说, 一副听之任之的样子。
皇后发觉六皇子对于长生之道的痴迷,以此为饵引他入彀, 六皇子察觉之后却没有揭发此事,甚至于明确的拿到了人证跟物证之后也没有揭发此事——
可想而知,他一定是在酝酿着一个相较于直接揭发这阴谋更能对皇后一系造成打击的反击!
从前三省猜不到六皇子意欲何为, 直到今日方才愕然惊觉——他竟是打算已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将皇后娘娘送来的毒药,塞进皇长子的口里!
再加上对于时机的精准把握, 也难怪皇后娘娘即便知晓其中有诈, 也不得不冒险出宫了。
而除此之外……
三省瞥了一眼搁置在案上,包裹在手帕里的那一缕短发, 若有所思的想:
皇后娘娘,大概也是真的对陛下绝望了吧。
六皇子想要做什么, 连他这样愚钝的奴婢都能猜到,总览全局的陛下怎么会一无所知?
可是陛下并没有要阻止的意思。
而是默许了这件事。
在某种程度上,其实就已经是将皇长子视如敝履一样,毫无感情的丢了出去。
或许从一开始,这位铁血帝王就以一种绝对冷酷的姿态坐到了裁判席上。
皇后的行动也好,六皇子的还击也罢,他全都收入眼底,并且用心里那把绝对精准的尺,冷漠的衡量着参赛两方。
皇后觉得天子不仅仅是天子,也是与她结发的丈夫,是皇长子的父亲,她可以理解丈夫对于儿子的失望,但是无法接受丈夫漠视儿子的死,并且以此作为衡量另一个儿子是否合格的工具。
可是……
三省无声的在心里叹了口气,脑海中浮现出贵妃当年的遭遇来。
皇后娘娘,陛下他一直都是这样的啊……
绝对理性,绝对无情的君主。
这是被周国百姓热切拥戴的帝王,是文武百官歌功颂德的天子,后世的史官用极致褒美的言辞来夸赞他,即便周国覆灭,国祚倾覆,他的名姓也足矣彪炳青史。
可他唯独不会是一个好的丈夫。
他是坏人吗?
好像不是。
他是好人吗?
好像也很模糊。
然而,世间哪有那么多的非黑即白呢。
……
最开始答应去国丈府上走那一遭的时候,玉真子诚然是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然而待到后来六皇子往殿外那么一走,那侍卫把小话儿那么一搭,叫他看到了生的希望,那股子硬气霎时间就散了一半。
刚坐上马车的时候,玉真子心里边还存着点侥幸心理——万一六殿下诙谐幽默,是在逗他玩儿呢?
说是去国丈府上,其实是在吓唬他,真正目的是别的地方。
我这个人天生爱笑,最喜欢别人跟我开玩笑了!
玉真子强撑着自我安慰了几句,半道上还是没忍住,看六皇子闭目养神,浑然没有理会他的意思,遂小心翼翼的掀开车帘,往外边看了一眼。
噫!
马车正走在去往国丈府上的必经之路上!
巧合,一定是巧合!
玉真子两条腿抖得像是筛糠,额头上冷汗涔涔,一边胡乱擦着,一边强作镇定:假的,假的,都是假的!
又过了会儿,到底没按捺住,再次偷偷掀开车帘去瞧。
噫!
走到国丈府上所在的那一片区域了!
玉真子原地开启了震动模式。
嬴政终于睁开眼睛,纡尊降贵的同他说了一句:“别抖。再哆嗦车裂你。”
玉真子想哭:“这种时候不都是拖下去打板子吗,殿下怎么直接车裂人啊……”
嬴政惫懒于言语,并不做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