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回来了,谁伺候?谁做饭?”
“有二弟呢。从前我在家时,就是大弟带着二弟做,现在大弟跟着我爸出工挣工分了,二弟就留在家里支应。”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家家户户都是这样。饶是阮清知道这个道理,心底还是涌起了一股不忍心,她抱过牙牙,使劲亲了亲,心底暗暗想到,自己可要好好活,决不能让自己的孩子再遭一回原书中的罪。
王大有和李桂兰上门请阮清做媒人的时候,阮清心里没有多少吃惊,因为之前就知道王菊香和吴永贵八成掰不了。
最吃惊的反而是家里其他人。
阮文强沉默惯了,靠在墙根上“吧嗒吧嗒”抽着旱烟,反倒是柳玉梅,一脸的不赞同,“她婶儿,我家霞霞她一个女娃,咋能做媒人呢?”
“咋不行?”李桂兰说道:“你家八宝和桃花,不就是你闺女给保的媒?现在日子过得这样红火,不知道多少人羡慕呢。”
“那不一样......”
“咋不一样?她婶儿,你可不能太谦虚,霞霞这娃,我们都是看在眼里的,心眼儿好,有见识,眼睛毒,最重要的是会说话,有你帮我们闺女保这媒,我们一百个放心。”
“可按照旧俗,这媒人应该是男方找,干的是上门提亲的活儿。”阮清见她妈不说话了,这才开口,“婶儿,难道你们是打算反过来,向男方家提亲?”
“那不能。”王大有连忙摆手道:“他吴家就这一棵独苗苗,咋会同意让他娃上我家的门。”按照习俗,女方提亲便是招赘。
王大有道:“找媒人这事,咱可是有教训的。”他指的是前不久陈家坎的事,“可不敢找那不知根底的。吴家是县上人,他家要找,找的肯定是心眼子多的,我家可斗不过。所以,我们思来想去,还是霞霞丫头最合适。”
“一来,菊香的工作就是沾了霞霞的光,她和吴永贵能结婚,也算有霞霞一份功劳。二来,你为人公道,心眼儿正,大家伙儿也都看在眼里。让你来当这个媒人,我们两家都能放心,也都信得过。”
阮清道:“你们要不要跟菊香和吴家再商量商量?”
“让你当媒人这主意就是我们菊香提出来的。”李桂兰笑道:“这事儿吴家也愿意。”
“你放心,礼数我们都懂。上回兰大娘家那事,队上给你记了工分,这次肯定也不会让你白干。”王大有最后保证道:“除了今天提过来的半只鸡和一碗玉米面,等事情成了,我们两家,除了谢媒鞋,会再加上一碗玉米面,你看咋样?”
“叔,你这礼太重了,还是按照规矩来吧。我做媒人可以,但我有一个条件。”
阮清说着,朝王家两口子脸上一一扫过。
“你说。”
“媒人呢,讲究个公道、诚心。咱们虽然相熟,可我既然当了这个中间人,那就一定要办公道事。你们两家既然诚心结亲,那就要做到以诚相待,不能提太过分的要求。”
“啥是过分要求啊?”
阮清想了想,说道:“比如漫天要价,把嫁闺女当做是卖闺女。”
“这当然不能,我们肯定是实诚人家,再说,闺女也是我们身上掉下来的肉,我们咋也不能干这事。”王大有两口子满口保证。
等人走了,柳玉梅开始发起愁来,“闺女,你咋能答应呢?难道你没看出来?自打兰大娘家那事开始,村里人就不对劲儿起来。”
“咋不对劲儿啊?”
“哎呀,他们如今一说到嫁闺女娶媳妇儿,就想到你。咋?你真打算干一辈子保媒拉纤的活儿?”
“咋不能?”阮清上手摸了摸王家带来的礼,“至少还能赚些口粮回来,跟你们挣工分是一个道理。”说罢,又安排道:“妈,这半只鸡就给嫂子留着吧,我听大哥念叨,他们这两天要去一趟万家坪,看看婶子恢复的咋样了,到时候让他们带回去,既体面又能补身子。对了,我前几天称回来的白面,也给嫂子他们装上两碗。”
“这我都晓得的。”柳玉梅并不是个小气的人。尤其是将心比心,在亲家母患病的这个节骨眼上。
等阮清出去了,她才略带埋怨的看向丈夫,“你刚咋一句话不说?你闺女干这个,你刚开始不也是反对?”
阮文强将烟枪磕在地上,磕倒着里面的烟灰沫儿。
“说啥?你跟我总有两腿儿一蹬的时候,到时候他们总要有些谋生的手段。”
阮文强到底是男人,看的比妻子远。他也是从最近发生的这几件事情上回过味来。
孤儿寡母生活在娘家门上,他和老妻在时还好,村里虽有些闲话,却也说不到自家面上来,可他们要是不在了呢,到时候谁都能欺负她们。儿子太过老实,儿媳还看不出品性,真正遇上事了,都是指望不上的人。
可如果她自己个儿能立起来,就不一样了。就像这几次的事情,大伙儿都看在眼里,只要他们认可了她的品性,信服了她的能力,真正发自内心的尊重她时,之前担心的一切就都不存在了。
王菊香带着吴家父母走到村头时,发现自家人早已经等在村头迎接了。跟着一起等着的还有阮清。
吴家两口子在城里生活了半辈子,几乎没这样走过山路,实在有些吃不消。但是见了未来亲家,该有的气势还是要有。
“叔叔,阿姨,你们好,我是阮清。”
见来人走近,阮清主动上前自我介绍。
吴母赵月娟之前已经从儿子的嘴里听说了,知道她是女方请来的媒人,于是也不失热情的回道:“你好,我是永贵的母亲,这次我们两家的事要请你费心了。”
“都是应该的。两位一路奔波,累坏了吧。我们这里就是山路不好走。”
吴父吴向前毕竟见过些世面,与众人打完招呼后,他矜持的背着手,遥望远处的山头,“还好,还好,起码空气很清新嘛。”
“叔叔说的对。”阮清道,“家里就在不远处,几位赶紧到家里歇歇脚吧。”
“是啊,家里坐,家里坐。”王大有热情的邀请着。
农村久不见热闹。王家的城里亲家今天要上门,村民早就得到了消息,大人们不好意思明目张胆的跟着看,小孩子们可不管这些。
一群半大的小子一路上嬉嬉闹闹的跟在他们屁股后面,一直目送他们进了王家的大门,才意犹未尽的跑远了。
对于城里准亲家的到来,王家可是做足了准备工作的,力图对方能充分感受到自家的热情。家里就连喝水的杯子都是新换的。
没人不喜欢被重视,感受着王家的殷勤,吴家两口子心里渐渐舒坦起来。
等吴向前和王大有那边渐渐聊顺了之后,女人这边,阮清便也带起了话题。
“阿姨,你平时织毛衣吗?”
赵月娟道:“要织的呀,永贵和他爸每年的毛衣毛裤可都是我织的。”
“是吗?城里的花样子肯定很多吧?”阮清说着看向李桂兰,“我婶子也织,不过我们只在冬天农闲时有时间。”
李桂兰立刻接话道:“是啊,前几年我家的毛衣也是我给织的,不过菊香那孩子随了我,也是心灵手巧,自她大了,家里这些事就都是她干的多了。”
“菊香确实是个能干的,她姨,你把孩子教的很好。”此时,赵月娟也不吝于释放善意,“能娶到她,是我们永贵的福气。”
“哎呀,永贵这孩子我看着也很喜欢......”李桂兰顿时笑开了,好话不要钱似的往外说。
第18章 她是吃商品粮的
寒暄了一阵,就到吃午饭的时候了。王家准备的是白面长面,外加几碟子自留地里摘来的黄瓜拌蒜。
吴家此次来,带有提亲的意思,充分展示了低头娶媳的诚意。等告辞离开时,两家人对此次的会面感到很满意。
赵月娟拉着阮清的手,说道:“闺女,今天和你说的话少,改天来家里玩。”
阮清道:“阿姨,你放心,过两天我定会登门拜访的。”
到时候就是说彩礼的事了。
本来中间还有一回女方踩门的环节,但吴家在县上,路远是一方面,另一方面,王菊香近水楼台,早就不知道踩过多少次了。于是王家一商量,索性也就不折腾这虚礼了,直接进入正题。
阮清抽了个大家都有空的晚上,到王家去问两口子的意思,“叔,婶儿,彩礼的事你们有打算了吗?”
“有是有,但城里的事我们接触的少,就怕说错了惹人家笑话。”要多了吧,是害了女儿,要少了,怕人家说自家女儿不值钱。
王大有两口子为了这点事,已经商量了好几个晚上了,甚至很早就跟做队长的堂兄弟也商量过,都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
说白了,就是因为没有参照物。方圆百里,闺女嫁到城里的少之又少,实在没有先例可循。
“叔,婶儿,俗话说十里不同俗。咱们农村跟城里的习俗不同这也是正常的。反正咱们是嫁女儿,彩礼由咱要,你们就按照咱们农村的风俗来好了,想来吴家也是早早就打听过了的。”
“要不,你先跟我们说说城里彩礼是咋个要法?”李桂兰还是有些踌躇。
城里的彩礼,阮清自然也是早就打听过的。
“彩礼嘛,虽说地方不同,可其实道理都是一样的。穷有穷的要法,富有富的给法。比如有人讲究“三转一响”,上海牌的手表,蜜蜂牌的缝纫机,永久牌的自行车,再加上一台珠江牌的录音机,觉得这才叫上档次。”
王大有两口子听着脸色都变了。阮清笑笑,继续说道:“当然,讲究这些的基本上都是经济条件不错的家庭。经济条件一般的,那就打家具,买衣裳,城里人有的讲究四季衣裳,就是四身儿衣裳,有单有棉,有长有短,意思是要保证结婚后一年四季都有衣裳穿。再一般的,双方就商量着给上几十块钱,婚后的日子让小两口自己去奋斗。”
这么一听,王大有顿时觉得自己计划的不是太过分了。
“闺女,那你听听我们的意思。你看,菊香成家了,家里还有她两个弟弟不是,这闺女要管,儿子也不能不顾,我和你婶子的意思,菊香和永贵两口子以后就都是吃公家饭的了,咋也能过到人前头去。”
“所以,我们想多要些彩礼,至于那些家具啥的,看的过去就行了,至于高档的,就让小两口婚后自己去挣。”
“是啊,”王大有说完,李桂兰接着道:“姑娘我们养成人不容易,现在连工作都帮着找上了,我们的任务也算是完成了。”
“那你们是打算要多少彩礼?”
“六十六块。”
阮清听罢,顿了顿,“这事儿你们跟菊香商量过了吗?”
“问过了。”李桂兰道,“上次回来,菊香就说看我们的意思。她也是心疼他那两个弟弟。”
“好吧。”阮清道,“我这两天抽空去趟城里,向男方转达一下你们的意思。”
“闺女,那婶子家的事情就全托付给你了。”李桂兰说道,“你是个会说话,到时候多帮菊香圆两句话。”
阮清道:“你放心,我肯定会做好我的本分的,不过具体还是要看男方的意思,两家结亲就是一好变两好,最后肯定还是要商量着来,双方都情愿才行。”
因为阮清要出门,牙牙就只能托给她妈帮着带了。带了孩子,家里的活计少不得要耽误,阮清心里过意不去,走之前到镇上割了半斤猪肉,二斤排骨,让嫂子给家里人改善伙食。
为了不耽误正事,阮清提前一天到了县里,跟王菊香说好,先在她的宿舍挤上一晚,第二天趁着周末,早早就去吴家拜访。
一下车,就看到王菊香正在车站门口等着接她。
“你咋来了?我不是说好自己过去的吗?”阮清道,“你这一出来又得请假扣工资吧?”
“没事儿,我们经理人挺好的,我就提早走了半个小时,他不给我算请假。”说着,王菊香伸手接过她手里的包裹,“这是啥?”
“你妈给你梢的东西。”
王菊香笑起来,问道:“学民他们在家还乖吗?家里的麦子收完了没有?”
“我这两天没有见到过,不过之前听说他跟着我们九宝到山上去放羊,让黄蜂蛰了腿,你妈气的要赶他下地挣工分去。麦子倒是收回来了,但这两天雨水太多,要等过一阵天气好了,才能碾场。”北方农村碾麦子就叫碾场。
王菊香笑道:“他们是日子好过了,叫我爸妈惯坏了,我像他们那样大的时候,饭都做了好几年了。”
两人一路闲话到了王菊香的宿舍,放了东西,王菊香就要带她去食堂吃饭。
“现在正是饭点儿,我记得今天有红烧肉,你算是赶上了。”
他们单位的食堂不算大,看桌子就知道最多能容纳二十人左右。路也不远,就在饭店后面的院子里,出了宿舍走几步路就能到。
王菊香说自己带了朋友来,找食堂师傅找了个铁皮食盒,帮阮清也打了一份。主食是米饭,菜是红烧肉和土豆炒青菜。
按照现在的标准来看,这已经算是很好了,说明他们单位油水还可以。放在农村,多少人一年到头都见不到荤腥。
两人找了一张没人的桌子坐下,刚吃了两口,就听见旁边的一个女人问道,“菊香,这是谁呀?咋没见过?”
问话的女人三十来岁,身上穿着围裙,头上还带着白帽子,像是厨房里干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