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酸很开胃,但陈延和程瑞不是很爱,吃得较少,不过叶公子显然是好这一口的,就着白米饭暴风吸入得十分快乐。
陈延/程瑞:你的爱好我的爱好真的不一样。
叶问:“你家做吃的倒有一套,将来去了上京卖这个也能挣个盆满钵满!”
又听闻这是陈延姐姐自己琢磨的,更夸了一句:“你姐姐真是蕙质兰心。”话音落,又觉得自己这话有些孟浪,便闭上了嘴,专心吃东西去了。
下午又是熟悉的文课。
纵然是令人烦躁的夏季,台上的夫子依旧很有精神,自升入玄级班之后,文课、时策课的上课形式就有了很大的改变。
从讲文章的细枝末节到了疯狂推书。
乡试的题量大,很多搭载题、策论题给出的题目中很可能会出现一些少见的典故,人若不识典故,就算胸中有满腔才华也难吐于纸上,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发生,乡试的举子们都必须取得一个头衔,那就是博览群书。
这阵子去藏书阁借书的人都多了起来。
也正是这堂课,让陈延在班上的人缘迅速好了起来,从一个只存在于大伙儿脑海中的‘温和上进学子’变成了现在的‘奇思妙想达人’。
因为他很会做思维导图、写大纲拆书。
一本厚重、含‘风景’、‘情绪’、‘叹词’等多冲废话的繁杂书籍,被陈延一扫,厚度就能减去半数,变得精练起来。
是以,他的大纲常常会被同窗拿去誊抄。
邱平先生有一次看见了,饶有兴趣地说他将来会是一个干实事上官和很喜欢的下官。
……
下午,逢双日,三人匆匆用完晚食后,便赶去了邱先生的院子。
他正在在屋内纳凉,自己慢悠悠地打着扇子,看见陈延三人前来,他立刻坐起:“总算来了!程瑞,今日轮到你了,快来给我打扇!”
好在只扇了一会会儿后,邱平先生就表示自己凉快了,三个人都可以坐下了。
“眨眼你们来我这儿也学了快四个月的时间了,你们旬考的卷子我都看了,都有进益。”邱夫子记忆很好,先把旬考卷子上略难一些的题目讲了一下。
“叶问的卷子已经有火候了,若是今年有乡试,不出意外便能中举了。”不愧是叶家培养的子弟,行卷习惯极好,几乎没有会错漏的地方,答题也不死板,“就是想名列前茅,民策要改改。”
“陈延差点火候,要多看些书,出了一个生僻典故你没听过猜的意思是吧,猜错了。”
“程瑞再努力写,下下届乡试便可一试了。”
一般来说,按照流程,评完这些卷子,就要开始每次的抽签角色扮演了。
但今天显然很不一般,因为邱夫子笑眯眯地说:“这段日子,大家当过县令、当过兵卒、又当过民夫,一直当别人总觉得无趣吧,从今日开始,我们来当自己。”
大家又是满脑子的问号。
“品评别人是,总是身在虚妄的,难以推心置腹,自今日起,我会让你们以自身来‘行卷’,其余二人要品评䧇璍另一人另一人的行为对或不对,好或不好,可能会引起什么后果。”
好家伙,这是干完虚拟人物,要来剖析自己了吗。
邱夫子:“我看到大家跃跃欲试的目光了,今日我们就先从程瑞身上开始!”
从程瑞身上开始的第一件事是关于他今年年初在知晓了某些事后,硬说着自己要从岳山书院退学重考一事。
“你们认为,程瑞此事,是对是错?”邱平扫了一眼,道:“要说实话。冠冕之语不必说,程瑞亦要仔细听。”
陈延陷入了自己的思考之中,程瑞这样的行为在他看来对吗?
他能理解,因为程瑞想要退学,想要证明自己,但……基于程瑞本身来说,这个决定是错误的。
因为退学之后,程瑞若考不上岳山书院。他进岳山书院靠的也是人情,不可能退退进进,那只能另寻私塾。
退学后又没有更好的选择,极易遭人闲话,程瑞本身并不是心志十分坚定之人,在流言之下,很可能一蹶不振,自此颓唐。
因为这是第一次评价身边人,陈延在斟酌之下,说出了自己的答案。
一旁的程瑞脸有些红,头低低的,邱夫子则边听便点头,“说得很有道理。”
叶问的想法同陈延有重合,亦有不同,他觉得程瑞可以退学,退学之后他也是有可能考上岳山书院的,这里以目前程瑞在玄丙班排名中游水平为鉴。
在自己考上岳山书院后,程瑞重塑信心,在努力之下,可能会有更好的结果。
即便考不上,去别的私塾进学,亦有腾起的可能。
两方讨论之后,觉得此事的关键点在于程瑞做完这个决定之后,能否平和的接受由此事带来的后果。
于是,邱平又问程瑞:“你内心觉得若当初的决定成立,你会走向哪一条路?”
程瑞:……
他很不想承认,但一切都有迹可循,他极大可能会走向陈延说的那条一蹶不振的道路。
“所以说,冲动决定是要不得的。”邱平摇摇扇子,“你们三个人都要记住,做任何决定都要想想,自己能不能接受决定所带来的后果,行一步想三步,凡事得三思。”
问完程瑞,时间还早,压力又给到了叶问的头上。
关于叶问的事,也是一件邱夫子从叶老爷子那儿知道的趣事,据说是叶问在十二岁时,叶家有一管铺子十分出色的管事因犯女色被叶问知晓,当即打了板子放逐出了叶家。
尔后,那蒸蒸日上的铺子因换了一个管事,生意大不如前,后由换了一个,因那管事决策失误,这铺子营生便就此跌落千丈了。
“确有此事。”叶问点头,“我叶府有明文规定,管事不得出入青楼瓦舍,他当初入瓦舍被我抓住,我按府规将他逐出家门,为按规行事。”
“至于后来铺子换了管事便不行了,也是因为后头识人不清,跟前面这件事并无关联。”
叶问坚持要把两件事交割。
陈延觉得叶问说的有道理,程瑞为商家子,知道经营能人难得,不过按规行事也没错。
邱平点点头,“按律按规行事怎么会错呢?你们说得都没错。”
“那关于叶问之事,我们暂不讨论,老夫想问先问问你们另一件事。”
“夫子请问!”
“你三人夙兴夜寐,日夜苦读,无论寒冬酷暑,皆手捧书,愿蟾宫折桂,所为何?”
“是醉心书途一心向学,还是想来日为官?”
于此事,叶问的心很坚定,“自然是想为官一方,造福百姓。”
哪个读书的人没想过来日为官呢,陈延和程瑞在迟疑了一瞬后,也说:“来日为官。”
邱平点头,“既想为官,便要知道,官途难为。”
至于如何难为,在邱平先生问出下一个问题之后,三人很快就感觉自己被为难了。
问题还是叶问之前那个问题的骨架,只是上面的皮变了。
邱平道:“现叶问官至监察御史,巡视府城,至某县,发现该县县令狎妓,但该县县令御下有道,治下有方,可无论该县令功绩如何,按律,官员狎妓当免职。”
“叶问秉公执法,免了该县令的职位,后,朝中委派新任县令至此,该县令鱼肉乡里,欺上瞒下,至百姓民不聊生。后,有百姓得知之前的‘青天大老爷’是叶问带走的,乡民皆辱骂叶问识人不清。”
他偏头看向三人,“此何解?”
三人懵了。
毫无疑问,叶问按律秉公执法是没有错的,但……
由铺子变成了人,识人不清损失的便不再是冷冰冰的银子,而是鲜活的百姓。
但不处理,或视若无睹,好像又对自己的‘三观’发起了挑战,有人违律,我也可以视若无睹吗?因为他做了好事,所以……便可以抹去他做的坏事?
许久,三人仍未言,邱平笑了笑,“这就是今日最后一个题目,我看了下还有半个时辰的时间,你们三人可以自己讨论一会儿,我过两盏茶的时间回来看看。”
“……”
这样的讨论太过于艰难,过了两盏茶的时间,大家也没有厘清一个所以然。
其实,这本身就是一个没有标准答案的问题。
邱平想要的,只是三个少年好好思考,“将来若入官场,没有非黑即白,律法亦有浮动空间,不可完全按律行事。”
三人思忖良久,到点之后,才一脚深一脚浅下了山。
这样的询问,实在太过刁钻,好在邱夫子也不是日日上这个课,一般是每个月来上这么一两次,其余的时间还是正常问策论、问诗歌。
本月下旬轮到问陈延的时候,邱夫子提出了的问题如下:
陈延现为大理寺官员,现审理了一桩昔日同袍的贪污案,众所周知陈延与该贪官关系极好,现贪官被判秋后问斩,已知由于该贪官曾立下汗马功劳,陛下未曾处理他的家眷。
日前犯官家眷求到了陈延头上,不为求情,只为求陈延令她们私下见一见那犯官,全他在上黄泉路前唯一的心愿,此刻,陈延该不该应。
学过成宇律的都知道,死囚非诏是不允许探视的。
若遵循律法,不允家眷探视,周遭同僚知道后,难免会觉得陈延为官冷血,连如此方便之门都不愿意开,不堪为友。
若不循律法……
陈延看邱先生这样举例,心里揣测,偌大的上京城定然是发生过此类事件,开这样的方便之门,定然是阳光下的秘密,人尽皆知。
所以,他当日回复邱夫子的是:会应。
……
陈延觉得,从某种角度上来说,邱夫子开这样的课,是在教他们当官以后,偶尔是可以不按律法行事,以及天下少有光明磊落的官,要懂得忽略一些官员身上的瑕疵。
不得不说,太真实了。
这样真实的教学一直持续了整年,直到十一月,陈延三人才被彻底放过。
据邱平自己说:现下你们对将来要走的那条路已经有了浅显的了解,之后,我便会教你们如何走上那条路。
意思就是下学期开始,要以文化课为主了。
陈延对此充满期待。
同去年一样,十二月中旬,岁末旬考结束之后,岳山书院早早年休。
叶问将北上京城,程瑞今年年末将到表妹家正式下聘,来年,他便真要有未婚妻了。
程瑞显然与表妹两情相悦,提起此事身上闪出的喜悦照耀着其余二人,“大哥二哥,等明年我大婚之时,你们二人可要来给我当傧相!”
“你不要年节之时办昏礼我定是有时间的。”叶问回道。
“那是自然!”程瑞心中意向的日子是表妹的生辰之际。
叶问想起别的,“对了,今年我们可要再提前些时日到江南府来?”这个问题叶问是专程问陈延的。
陈延想了想:“今年我家可能会留在江南府过年。”
“那你和程瑞都在,到时候我早点来!”
心中不舍,分别的日子还是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