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清凌见孟锦绣和阿萝两人这样看着自己,心知二人想岔了, 连忙摇摇头。
他温言解释道:“孟小娘子误会了,某这月团不是送给……而是受人所托, 送给一位贵人。”
孟锦绣听他这样说,思索一下说道:“既然是用来送人, 还是选这礼盒比较好。不知卢掌柜所送的那位贵人, 是位郎君还是女郎?”
卢清凌迟疑了一下, 方才回答道:“是位女郎。”
孟锦绣听了, 不禁多朝他看了一眼。
半个月不见,这位卢掌固看起来比往日憔悴了些, 却仍不掩一身的儒雅俊秀, 又因着心怀忧虑的缘故, 眉宇间更添几分落拓, 那破碎感更凝实了几分。
此时见孟锦绣看他, 卢清凌也客气的朝她看过来。
孟锦绣默默将视线收回来, 抿嘴笑笑:“既然是送给女郎的,卢掌固买这竹子礼盒最为合适,礼盒里盛的是六只蛋黄莲蓉馅小饼, 外面所刻图案刚好是花好月圆。今日中秋佳节,想必郎君口中的那位贵女,应该会很喜欢。”
卢清凌听孟锦绣语气里带了笑,便也淡淡随她一起笑笑,伸手去接孟锦绣递过来的竹子礼盒。
他低头朝上看一眼, 见上面果然刻着精致的花月图案,镂空之下还蒙了不知用怎么织成的夏布, 朦朦胧胧映出里面的圆形月团,十分漂亮又应景。
卢清凌抬起头来,虽心中郁郁,乍见到这么精致的东西,仍是朝着孟锦绣称赞一声:“孟小娘子果然极玲珑的心思。”
孟锦绣不久前刚从江少卿那里听过类似的话,闻言只浅笑一下,难得多了句嘴:“卢掌固少年才俊,虽说暂时失意,但世人皆言失之桑榆、收之东隅,还请卢掌固放宽心。”
卢清凌朝孟锦绣看了一眼,虽意外她会出言劝解自己,但仍道了句谢。
孟锦绣目送这位卢郎君拎着东西离开,就听耳边传来阿萝遗憾的叹气声。
孟锦绣正要收回视线,余光却恰好瞥见一道挺拔熟悉的身影,江洵正静静立在离橱窗不远处的榆树下,感觉孟锦绣看他,亦抬目朝这边看过来。
孟锦绣纳闷的眨眨眼睛,朝他问道:“江少卿可是吃完了?”
江洵那张俊朗的脸上,带着一抹淡如清风拂过的笑,自那棵榆树下面走过来,对着孟锦绣点点头:“是。”
孟锦绣有心想问问他怎么会站在榆树下面,但方才自己只顾着给那卢掌固拿礼盒,未曾留意到江洵是什么时候出来的,不过料想时间也不久,遂没有多问。
岂料,江洵却一指刚才卢清凌离去的方向,主动询问道:“方才那位,瞧着像是卫尉寺的卢掌固?”
孟锦绣愣了一下,不知他问起这个做什么,点点头:“正是。”
江洵笑笑:“方才某听女郎的意思,似乎是劝卢掌固另觅佳人?”
孟锦绣不料她这随口一说的话,竟然被江洵听到了,而且还当她的面问出来,忍不住朝江洵好奇的看看。
好端端的,江少卿听她和卢掌固的谈话做什么?
难道说,这位江少卿面上看着清冷,实际上心里八卦的很?
孟锦绣心里面胡乱猜测,面上却清浅一笑。
她回答道:“只是随口一说罢了。儿觉得,那谭七娘既已经芳心别许,卢掌固又何必沉湎于伤痛之中呢?”
“至于佳人嘛。”孟锦绣略调皮的朝江洵眨眨眼:“江少卿怎知佳人还没有出现呢?”
江洵听孟锦绣语气里透出三分狡黠,唇角微微向上扬起来。
他转了话题,出言问道:“某见女郎这礼盒卖的确实不错,那日答应了某的,女郎可准备了?”
孟锦绣听江洵提起这件事,连忙点了点头,她让江洵稍等一下,自己转身进了小厨房里,很快就拿着一只竹子礼盒走了出来。
孟锦绣朝他递过来:“多谢江少卿关于这礼盒的提议,儿特意给江少卿留了一份,还请江少卿不要嫌弃。”
江洵伸手将那只精致的礼盒接过来,低头看着上面那同之前一样的花好月圆图案,拿手指摩挲了一下边缘冰凉的竹片。
江洵说了一句“不会”,正要道谢离开,却听孟锦绣又补充道:“另着,这份礼盒里面,儿特意准备了一个小小的谢礼,江少卿吃的时候记得找找。”
孟锦绣朝那礼盒里的月饼指了指,一双眼不自觉弯起来,比平日多了三分俏皮。
江洵眼眸中闪过一丝讶异,不过很快便将神色恢复如常,他认真的朝孟锦绣点点头:“某一定会好好找。”
说完,便带着这礼盒,转身迈步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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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未到傍晚,孟锦绣果然依言提前打烊,和阿萝一起回了客舍。
客舍里面,杨三娘已经提前摆好长足桌和高凳,将今日下厨做的菜肴端了出来。
秋日的院子里有些凉了,故三人将桌子摆在杨三娘住的那间大屋子里,将窗户打开,抬头就能看见窗外初升起的月亮。
此时天色还未全黑,故那月色还不够明亮,但却格外的圆。只这样瞧着,便只今夜月色必定是极好的。
杨三娘将菜摆满了一桌子,朝孟锦绣和阿萝说道:“平日里,总劳烦孟小娘子下厨做菜,今日也请你们二人尝尝我的手艺。”
孟锦绣将手里一壶热饮子搁在了桌上,闻言弯起了眼睛,还未吃就先夸道:“三娘做菜的手艺必定不比我差。”
杨三娘听到这夸奖先笑了起来,她和阿萝见桌上孟锦绣拎来的那壶饮子,皆好奇的朝她看了过来。
阿萝指了指那铜壶问道:“小娘子,这里面装的是什么?摸起来似乎还是热的呢。”
孟锦绣见阿萝和杨三娘脸上带着好奇,也不卖关子,她将铜壶拎起来,包括自己在内倒了三杯热饮子出来。
孟锦绣瞧着杨三娘说道:“总不能白白吃三娘做的菜,这是才煎好的桂花饮子,趁水还未沸的时候就停火,这样煎出来的茶汤不会太浓太苦,然后再将晒干的桂花加入茶汤中,让热茶浸润桂花,汤三娘尝尝味道如何。”
那热腾腾的饮子一倒入杯中,立刻飘出一股清甜的桂花香气。
杨三娘低头朝杯子中看去,却见澄清的淡黄色茶汤中,浮着星点般的黄色桂花,一看看上去十分赏心悦目。
待尝过之后,她只觉的茶汤清淡,桂花香气却浓郁,喝起来十分顺口。
孟锦绣见杨三娘面露惊讶之色,先一步笑笑说道:“瞧三娘这反应,想必是满意的。”
杨三娘用手捂着嘴笑了起来,她嗔怪道:“孟小娘子这话说的,哪次小娘子拿出来的吃食,我说过半句不满意了?”
“是,三娘最捧场了。”孟锦绣也笑了起来。
等三人围着桌子坐下,孟锦绣夹了一筷子桌上的菜肴,复又弯起眼睛,嘴上夸道:“瞧,我方才说的没错,三娘做菜这手艺比我还要更好些。”
阿萝也夹了一筷子菜吃了,很捧场的点点头:“好吃。”
杨三娘见孟锦绣二人如此捧场,脸上的笑容从始至终就没停过。能得到孟小娘子夸奖,就算明知是恭维,心里也觉得高兴。
杨三娘:“既然觉得好吃,你们二人可要多吃些。”
孟锦绣点了一下头:“那是当然的。”
孟锦绣夹起桌上那道葱烧羊肉吃着,抬头瞧着窗外那月亮,此时月亮终于亮了起来,清辉自天空中倾泻而下。
孟锦绣感叹道:“都说十五的月亮十六月,今日虽说是十五,这月色却已经是极美的了。”
阿萝听着孟锦绣的感叹声,也抬头望了一眼月亮,不过很快便将视线收回来,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在桌上那道烧公鸡上的圆饼子上。好看的月色每天都有,但这么多好吃的菜,可不能浪费了。
杨三娘瞧了一眼闷头吃菜的阿萝,拿起桂花饮子喝了一口,面上却若有所思。
杨三娘将盛饮子的杯子放回桌上,朝孟锦绣开口:“孟小娘子可知,今日为何换我来做吃食?”
孟锦绣将目光收了回来,纳闷的朝她看过去。
杨三娘低低笑了起来:“因着我近日总有种预感,等到下个节庆的时候,孟小娘子或许就不在我这客舍里了。”
孟锦绣听杨三娘话里有话,却没有立刻接口。阿萝从碗里抬起头来,好奇的看看杨三娘,又看看自家小娘子。
杨三娘说道:“孟小娘子手里的钱,应该足够整租下那间食肆了吧?”
孟锦绣叹了一口气,点点头,佩服的看向杨三娘:“果然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三娘的眼睛。”
杨三娘见她点头,倒是好奇了:“孟小娘子既然赚够了钱,为何不将食肆整租下来,还要每日往我这客舍往返?当初孟小娘子租那铺面时的气魄,到哪里去了?”
孟锦绣想着自己的心事,终还是叹了一口气,摇摇头:“三娘莫催,我还要再想想。”
杨三娘见孟锦绣似又疑虑的样子,转念想到她来长安城的目的,到是有些恍然过来。
她拍了拍孟锦绣,说道:“孟小娘子若是还有什么顾虑,那便不必着急,在我这客舍里想住多久就住多久。自从孟小娘子住进来之后,我这大半年的吃食可是改善了许多呢。”
孟锦绣点了点头,同杨三娘一起笑起来。
两人皆默契的不再提这件事情,将话题转到近日长安城里最新的八卦上,谈笑中,将这一顿饭吃的很是开心。
江府里,江洵面前的食案上,正摆着自孟锦绣那里带回来的月团。文嘉长公主瞧着儿子从外面带回来的吃食,面上倒是露出一抹难得的好奇表情。
因着今晚文嘉长公主前来,周围伺候的人站了一屋子。江洵只神色淡淡的,坐着一言不发,只偶尔夹一筷子面前清淡小菜,看不出喜欢不喜欢。
文嘉长公主见儿子这副冷冷淡淡的模样,不由自主的皱起了眉头,待想到今日中秋节,到底按捺住脾气没有发作。
第55章 羊杂汤、洛阳消息
片刻之后, 江洵将手中筷子放下,淡淡说道:“儿子吃完了,母亲请慢用。”
文嘉长公主也将手中一双象牙筷子放下, 接过婢子递过来的帕子擦了嘴,朝江洵点点头:“既是吃完了, 那便让人将席面撤下去吧。”
她口中虽这样说着,一双狭长凤眼却盯着桌上那盘月团, 故意好奇的问道:“这月团瞧着倒是别致, 听说是从外面食肆中带回来的?”
江洵点点头, 脸色稍有舒缓:“是。”
文嘉长公主察觉到儿子的神情变化, 继续问道:“却不知是哪家食肆的?”
江洵垂了下眼,而后淡淡开口回答:“一间小食肆而已, 同上回母亲送来那端午节粽子, 出自同一家。”
文嘉长公主朝儿子脸上瞧瞧, 见实在看不出他心绪, 只得又将视线收回来。不过, 既然两次吃食都是出自同一间食肆, 那倒是好办。
文嘉长公主道:“砚之若是喜欢那食肆的口味,本宫明日就派人命他关了食肆,入府当厨子。”
江洵眼眸冷了一下, 想到自己府上厨子的来历时,一张俊朗的面容,即刻变得冷峻了下来。
当初父亲尚去世不过半年,母亲便结识了新驸马,甚少回江府中。因着听婢子说自己对吃食不喜, 便蛮横干涉进来,一个月换掉八个厨子, 最后听了新驸马举荐,才定下如今这厨子。
这段往事即使已经过去许久,每每回想起来,江洵便觉心中如针刺。不过一个厨子而已,用便用着,免得再生事端。因此这些年以来,江洵也未再换过。
江洵抬起头来,冷冷的回答道:“母亲误会了,儿子只是赶巧路过,顺手买了一盒而已,并非喜欢那食肆中的吃食。既然饭已经吃完,请母亲早早回去,儿子就不留了。”
江洵说完这句话,自座位上起身,大步出了屋子。
身后的文嘉长公主,一张芙蓉面变得难看起来,她猛然自座位上站起来。
当意识到这里不是公主府的时候,又勉力控制住自己的脾气,扫了一眼周围皆低下头不敢言语的奴婢们。
她再次转头看向门外,见外面夜色重重,儿子已经走没了影子。想着儿子同当初驸马那如出一辙倔强性子,文嘉长公主只觉浑身都气的发抖。
半盏茶之后,侍从匆匆走进了后院,捧着阿郎特意自外面带回来的月团,放到院中的石桌上。
今夜月色清朗,一道银白色月光如同匹练般自树梢间泼洒而下,将清幽的院子照亮。
侍从见阿郎面色不虞,轻声回道:“阿郎,文嘉长公主在半刻前已经离开了。依照阿郎的吩咐,那桌席面已经撤下去,单留了这月团,厨房那边并不知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