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伦斯突然间回想起他成为魔渊之主的第一天。
他居高临下地欣赏着赫尔墨斯的表情,希望能够在那张脸上看到一丁点不甘。
他要赫尔墨斯向他见礼,他要打碎赫尔墨斯令人生厌的骄傲,在他面前弯下那该死的脊梁。
那个时候,赫尔墨斯是怎么做的?
他就像现在这样,用一种劳伦斯理解不了的眼神,定定地望着一个方向。
没有分给他哪怕一丁点的注意。
“赫尔墨斯。”劳伦斯从牙关里挤出几个字。
赫尔墨斯却并未挪开视线,他依旧望着那个方向,没什么情绪。
在那里,在劳伦斯看不见的地方,金发少女正在坐在餐桌边光明正大地大快朵颐。
她拎着一把造型奇特的叉子,一口气叉起一大块肉送到口中,声音有点含糊:“您真的要起誓?”
和她看起来极其苗条曼妙的身材极为不符的是,她进食的速度很快,食量也出乎赫尔墨斯预料的大。
还没等他回答她,她就飞快地又塞了一块肉到嘴里。
可能是吃得稍微有点急,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飘到赫尔墨斯的位置上,然后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个造型更加古怪的手套戴在手上,伸手去端属于他的酒杯。
赫尔墨斯垂眼看着她动作。
在那些古怪的刀叉和手套的帮助下,少女非常自然地触碰到了属于他的菜肴酒杯,吃吃喝喝好不快活。
温黎没有任何负罪感地消耗了两个N级道具,仰头大口将酒杯里面的酒液一饮而尽。
做完这些,她才朝着赫尔墨斯投过来一眼。
“神格对于神明来说,是很重要的东西吧?”
的确很重要。
赫尔墨斯没什么所谓地想。
被逼迫用神格起誓,简直是对一个神明来说最残酷的折辱。
但是对于他来说,根本不值得在意。
这个世界上,或许没有人比他更厌恶他的神格了。
也只有在这种时候,赫尔墨斯才觉得他的神格有那么一定点零星的用处。
但……
原来这才是她口中所说的,他的“未婚妻”真正的来源。
一切都说得通了。
过往那些怀疑戒备,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加绵密的刺痛感。
她和他之间……
原来只是这种关系。
赫尔墨斯忽然有点想笑。
他压抑自己的地方已经太多,所以平时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向来不爱克扣自己。
于是在劳伦斯的视野里,俊美无俦的神明突然扬唇一笑。
他竟然还笑得出来?
紧接着,劳伦斯听见赫尔墨斯轻声开口。
“不起誓的话。”他轻笑,“未来的你怎么来到我身边?”
但赫尔墨斯的声音太轻,仿佛一阵风就吹散了。
哪怕近在咫尺,劳伦斯也没有完全辨认清晰。
他眉头皱得更深了:“你说什么?”
这句话像是惊醒了什么,赫尔墨斯重新转过头来。
“我是说,没问题。”他抬眼,“我起誓。”
随着赫尔墨斯这句话落地,宽阔安静的房间里骤然掀起一阵气流。
灿金色的神光涌动,像是流淌的金粉一般在空气中凝集,环绕着一站一坐四目相对的两道身影。
不知道过了多久,神光重新黯淡下来。
空气中再次恢复成一片死寂。
繁复的纹路点亮成金色的光辉,在赫尔墨斯额间蜿蜒,然后缓缓黯淡下去,没入他眉间摇曳的金坠。
他没什么情绪地对劳伦斯说:“每个月,我都希望在我的神宫里看见一位新的‘未婚妻’。”
按照如今反噬的速度,如果不这样做,他可能会死在遇见她之前。
劳伦斯的脸色登时一沉。
每个月?
赫尔墨斯究竟知不知道供养这样的“食物”,他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他用力咬了下后槽牙:“你是不是有些太贪心了。”
“我是色谷欠之神。”赫尔墨斯没什么所谓地悠然笑了一下,“这个要求,我想并不过分。”
说到这里,他微微俯身,影子极具压迫感地笼罩下来。
他的半张脸也沦陷在阴影里,只有一双金色的眼睛格外深邃。
“或许让你有些误会,不过,我没有在和你商量,劳伦斯。”
赫尔墨斯唇角勾着漫不经心的弧度,声线却压着涌动的戾意,“按我说的做,否则,你也可以试试看我会不会违背神誓。”
劳伦斯不敢置信地抬眸,惊疑不定:“你就不怕……?!”
他看着赫尔墨斯近在咫尺的眼神,后面没有说完的话渐渐咽了下去。
那种眼神。
拨开华美绮丽的外衣,在迷人之下,深掩着一片彻骨的寒凉和死寂。
劳伦斯唇瓣动了动。
在短暂的一瞬间的惊讶之后,浓郁的狂喜涌上心头。
无论如何,他拥有了赫尔墨斯的神誓。
这是这世间对神明最严苛的束缚,也就是说,赫尔墨斯再也不能违抗他的誓言。
劳伦斯才不会相信赫尔墨斯不担心违抗神誓。
——违抗神誓的神明,会被直接剥夺神格,沦为连人类都不如的废物。
严重的情况下,甚至会立刻死在规则之中。
而且,不仅是这样。
无论如何,无论他如何替赫尔墨斯准备他所需要的“未婚妻”,神罚和反噬也会不断侵蚀赫尔墨斯的身体。
一直,永远。
直到赫尔墨斯再也不是他的对手。
再也没有任何和他相提并论,或者在他面前居高临下的资格。
劳伦斯突然就觉得,即使是现在正被赫尔墨斯俯视着、威胁着,似乎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不过是最后的苟延残喘罢了。
劳伦斯古怪地笑了一下:“好,我答应你。”
他看不见的是,就在他一个指节的距离,一名金发少女正漂浮在半空中,一脸愠意地对着他这张俊美却冷漠的脸拳打脚踢。
“他肯定又在想什么坏心思,这个表情我真是太熟悉了。”
之前魔渊之主对泽维尔动手之前,也露出过这样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不会笑就不要笑了,谢谢。
麻烦不要出来吓人。
好端端的宴会厅,硬生生被他笑出了恐怖片的氛围感。
温黎伸手揪了一把魔渊之主的头发。
但她的N级道具已经失效,身体再一次恢复成一团半透明的空气,在触碰到劳伦斯之前就穿透了他的身体。
哎,什么都碰不到,感觉能做的事情少了很多。
不然她一定要趁着这个机会把魔渊之主给薅秃!!
温黎意犹未尽地从魔渊之主旁边飘得远了一点。
劳伦斯自以为用神誓牵制了赫尔墨斯,殊不知真正自投罗网的那个其实是他自己。
他推己及人地一厢情愿认定了权利的至高无上。
以至于从未想过,即便是没有神誓,赫尔墨斯对于魔渊之主的位置也从未真正在意。
神誓对于赫尔墨斯来说不过是轻飘飘一句话。
可劳伦斯需要为此付出的代价实在太多。
——难怪即便是身受神罚和反噬的劣势,活到最后的也并非劳伦斯,而是赫尔墨斯。
想到这里,温黎下意识扭过脸去看他。
却没想到正好撞进那双迷人幽邃的金眸里。
赫尔墨斯定定地望着金发少女。
她脸上流露着极其显然对于劳伦斯的不满。
但这种浮于表面的情绪,他反而并不那么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