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那么远的路,那么多天了,怎么可能漂洋过海来到这里?即使漂过来也早该被海里的猛兽撕扯掉身体, 怎么可能完完整整来到这里呢?
邹慧一路上在心里念叨着不可能,在周茹的搀扶下好不容易到了前海滩, 事发地却早被部队的人封控了起来。
自饥荒年代过去后,培兰岛从来没有发生过无缘无故死人事件,这件事引起了组织上的重视,立马封锁港口,并且逐一排查。
村书记干部们也及时赶到,用最快的速度抓紧时间排查村里是否有女性失踪事件。
那女尸也不知道泡了多久,不止脸和身体, 身体所有部分全都泡得浮肿,肿胀成了“气球”, 就是亲爹亲妈来了也绝对认不出来。
且女尸身上的衣物也早已被激荡的海水冲烂冲毁, 整个裸的状态,也就无法通过外物判断身份。
唯一能通过那一头长发确定死者是一名女性。
“老吴!老吴!”搜寻一圈人群, 周茹发现了自家男人。
吴锡城扭头, 眉心一蹙, 摆手道:“你咋来了?没事别瞎逛,回去!”
“嘿, 什么态度这是。”
也不怪吴锡城没耐心,死人这事算得上最严重的事儿, 今天这事儿不排除凶杀他杀, 这边正头疼呢, 当然没有好脾气。
周茹进不去, 邹慧自然也进不去, 两人在百米开外的地方围观了一会儿,又跟附近的岛民聊了会儿相关话题。
“也不知道是谁家可怜的姑娘,爹娘晓得了得多伤心啊。”
“是啊,可咱岛好像没听说谁家姑娘少了。”
“我也没听说过,这稀罕了,到底是谁家的呢?”
“慧慧,慧慧。”
正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邹慧被周茹拍醒:“啊?嫂子。”
周茹挽着失神的邹慧问:“你咋了,这么久还没缓过来呢?”
邹慧挠挠头,干笑道:“没,我就是在想,那姑娘太可怜了,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女儿,父母该多伤心啊。”
周茹叹了口气:“可不是嘛,不过我估计多半不是咱岛的,要不然早在她失踪的时候咱就该知道了。”
“嘿!孟言,孟言!”周茹正准备跟邹慧回家,迎面碰到了来凑热闹的孟言。
“嫂子,你也在呢?”孟言见到她表示有点惊讶。
周茹纳闷:“你咋也在?消息这么灵通?”
孟言失笑,指了指身边的几个小孩:“我天天待家里有什么灵通消息,是葵花,葵花最先发现这里出了事,然后去叫小麦,小麦又把我叫过来。”
周茹看着孩子们忍不住笑:“这群孩子,哪都少不了他们。”
虎子不知从哪里钻出来:“那当然,咱岛就没有我们飞鹰队不知道的事!”
“飞鹰队?”周茹毫不留情笑话他们:“行,你们可真行,名字都安排好了,下一步是不是要成为正规编制军啦?”
虎子不懂编制军是什么意思,但想一想也大概猜到了,就像戏文里说过的什么戚家军、岳家军,以后他们就是王家军!手底下这些小哨兵全是他王虎的人,哼哼。
虎子越想越美,傲娇地哼了声,负手身后继而昂首阔步地走了。
孟言笑了一下,注意到周茹身边的邹慧,关心地问候了句:“生病了吗,怎么脸色这么苍白?”
周茹也朝邹慧看去,不止是脸色苍白,嘴唇也毫无血色,整个人木楞楞的,好像被什么邪物附身了一样,魂不守舍的。
“吓着了吧。”周茹轻轻抚着邹慧的背以示安慰:“没事没事,看你胆儿小的。”
连尸体都没看见也能吓着?
孟言不由得多看了邹慧一眼,她无神地眺望远方沙滩人群处,两只手垂在身侧捏住衣角,指腹都捏得泛白。
“没事,跟我们没关系,有什么可怕。”
孟言也象征性安慰了一句,熟料说完这一句,邹慧身体更加僵硬了。
几个嫂子凑到一起又聊了会儿相关话题,直到女尸被部队的人抬走,大伙儿这才慢慢散开,该回家回家,该干嘛干嘛去,只是这话题估计得热烈议论十天半个月才能消停了。
后续事情的发展十分顺利,部队得到消息后的第一时间就把海滩封锁了起来,任何无关人员不得靠近,以免破坏现场。
再然后召集村干部,让干部们排查岛内所有人口情况,排查有无失踪人员。
对于人命这样的大事,村干部们当然重视,不到三个小时就将全岛排查完毕。
结论是:岛内并无任何女性人员失踪或是死亡,连受伤的都没有。
那么这女尸应该不是培兰岛的人。
后来这事儿传到附近几个岛,也纷纷传来没有人员失踪的消息,这具女尸就像凭空出现的一样,让人毫无头绪。
……
这边吴锡城家,从收到女尸消息后的时间,邹慧一直处于魂不守舍的阶段,
周茹和吴锡城都发现了妹子的异常,再三询问下,邹慧只说自己是因为看见尸体被吓到了,所以有点没缓过来。
想着她到底是十来岁的女娃娃,胆儿小也正常,两口子便没放在心上。
然而到了半夜,大约一两点钟,这时候万家灯火尽熄,最是夜黑风高的时刻,吴锡城家的院子里却出现了一团橘黄色的火焰。
起夜上厕所的周茹从没关严实的窗户上瞥见了光亮,吓得手也来不及洗,捏上一把手电筒赶紧开门去院子,结果就看见蹲在墙角的邹慧,以及她面前的一大团熊熊燃烧的火焰。
火光照得她的脸黄了一大片,一半在明,一半在暗,有点吓人。
“呀,慧慧,你干啥呢这是?”周茹犹豫着,没走过去。
“嫂、嫂子!”半夜突然出现的声音显然比鬼还可怕,邹慧本就神经衰弱,周茹这一喊更是把她吓得半边魂都掉没了。
一把扔掉手里的黄纸拍拍手站起来,两只手下意识反背到身后:“我、我、我烧纸……”
军人该有的警觉性使得睡梦中的吴锡城惊醒了过来,匆忙披了件外套出来查看情况。
周茹回头望了眼自家男人,蹙紧眉头匆匆踱步到邹慧身边:“烧纸?大半夜的烧啥纸?”
低头一瞧,这不是给死人烧的黄纸嘛!可家里没有这玩意儿啊,邹慧又是从哪里得来的?
邹慧心虚地咽下唾沫,很小声地说:“给我爹,我娘,烧点纸。”
两口子不约而同愣住,伴随一阵清亮的海风,冷不丁打了个颤。
几双眼睛相互对视着,周茹拢了拢肩膀上的外套,牵住邹慧的手:“要烧纸明天烧就是了,大半夜的一个人在院子里烧纸多危险啊,乌漆嘛黑的,万一不小心点着了咋整。”
分明一直蹲在火边,邹慧的手竟比海水还冷,透彻骨子的冷。
邹慧咬住下唇,眼眶含泪:“对、对不起,嫂子,主要是今天被吓到了,我害怕地睡不着,我想我爹娘了,想他们在下面有没有钱吃穿,就想给他们烧点纸……我以后不会了嫂子。”
烧纸是为了去世的爹娘,周茹虽然觉得半夜烧纸的行为不太好,却也没有过多责备她。
只无奈拂了拂她的后脑勺,叹息地说:“烧完就进屋睡觉吧,要是还害怕的话要不要嫂子陪你睡一晚?”
邹慧忙摇头,心下松了口气:“不用不用,嫂子,烧完纸我已经好多了,谢谢嫂子。”
转身,把逐渐变小的火焰踩灭后,一溜烟钻回了屋。
院子里陷入了死寂般的宁静,海风徐徐吹来,半轮月亮高高悬挂在天边,深邃地可怕。
周茹深呼吸,挽住吴锡城的胳膊回了屋:“你这妹子,改天真得好好说说,咱又不是不让她给爹娘烧纸,哪有人大半夜烧纸,多渗人啊。”
吴锡城虽然一直挺喜欢自家懂事的表妹,对她烧纸的行为也表示出十二万分的不赞同。
“对,明天就跟她说道说道,大半夜烧纸也太不吉利了。”
虽说建国后一直在进行打破封建迷信的活动,可国人对于鬼神的敬畏和恐惧那是刻入DNA的,有时候该注意的地方还是要注意。
两口子回到房间商量了一会儿明天的口供,结果第二天起床,周茹早饭都做好了也不见邹慧出来吃。
连着喊了她好几声也都没有动静。
周茹纳闷,让吴沛去敲她的门,还是没有动静。
无奈之下她亲自去敲,敲了半天连个回应也没有,这奇怪了。
好在门没有上锁,周茹一推就开了,赶紧进屋查看情况。
见到邹慧平平稳稳地躺在床上睡觉,周茹松了口气。
真难得,这丫头自打来了培兰岛就没睡过懒觉,每天起床可早了,起床以后也特别勤快,帮周茹收拾家务,帮她烧火做早饭,吴锡城经常当着周茹的面儿夸自家表妹贤惠,说以后谁娶了她是福气。
勤快丫头今天睡懒觉,喊都喊不起来,真难得。
“慧慧,慧慧,别睡了快起来,先起来吃饭,吃完了再睡,早上不吃饭咋行,快起来。”
邹慧迷迷糊糊睁开眼,嗓子都是哑的:“嫂子、我难受。”
周茹忙把手背贴到她的额头:“哎呀,烧了吧这是!”
赶紧把吴锡城叫进屋:“快,把你妹子带去卫生所,发烧了啊她!”
两口子紧赶慢赶把邹慧送到卫生所,一路小跑加疾走,直把吴锡城累得满头大汗。
邹慧确实发烧了,三十八度八,在吃药和打点滴两个选项里,周茹选择了好得更快的点滴。
这一折腾就折腾到了大中午,家里一堆家务没来得及做,吴锡城也早在把人送到卫生所后就走了,赶着回去上班呢,部队的事耽误不得,这边有周茹照顾也没什么需要担心。
周茹一直陪邹慧挂水到中午十点半,回去还得做饭,做点营养的给邹慧吃,养好身体也能早点恢复元气。
回家经过孟言家门口,孟言锅里炖着红烧肉,无事可做的她来院子里给花儿浇水,正准备回厨房看肉炖得怎么样了,陡然瞧见院外相互搀扶着的两个女人。
“周茹姐,这大中午的,你们又去哪儿逛啦?”
“还没做饭呢?”周茹冲她笑了一下:“没逛,慧慧发烧了,送去卫生所挂水,挂到现在才回来。”
“发烧了?好好的怎么会发烧,严重吗?”孟言放下水壶走到栅栏边,隔着一道小门同她们俩说话,顺便打量起脸上没什么气色的邹慧。
整个人蔫嗒嗒的,看起来毫无往日的活力,确实一副病恹恹的状态。
“就普通发烧,早上挂了点盐水吃了退烧药,温度是降下来了。”说罢叹了口气:“估计是昨天大半夜烧纸,吹了凉风吹感冒了。”
“烧纸?烧什么纸?”孟言问。
邹慧尴尬地握了握周茹的手,示意她别说,可周茹显然没意会到她的意思,宽慰地拍了拍她的手,对孟言说:
“昨天慧慧不是被海里发现的女尸吓到了吗?回来想起她去世的爹娘,魂不守舍,结果晚上趁我们睡觉偷偷跑院子里给老两口烧纸。你也知道,咱岛晚上风可大了,估计就是那时候吹感冒的。”
烧纸?半夜烧纸?
孟言一连打量了邹慧好几眼。
最后吐出一句:“那是有点倒霉,这也能吹病。”